六天前?那侍卫有点惊喜:“我们是八天前赶回来的,那时候睦州叛乱已经平息,叛军正在攻打歙州。只听说杜将军在婺州一带靡战,听说府兵和叛军死伤各半。苦于道路封锁,没能见着他,又急着赶回京里。有新的消息,多谢了。”
眼见着那群侍卫朝长安城驰去,黑七狠狠抽了马一鞭子跟了上去。
雪花夹杂着寒风扑来,他喃喃说道:“少夫人,黑七回来了!”
此时皇后的寝宫依然紧闭着。
江南的消息依然坏透了。
金銮殿上两派臣子们吵得要翻了天。
“扬州刺史报,杜燕绥不与扬州府兵配合,私自出兵,婺州损失兵勇计两千八百人!贼妇以小股兵力牵制之,纠集四万人围攻歙州十日!”
“房州刺史报,歙州告急,沿途仅见小股被打败的淮南道府兵,不知杜燕绥逃向何方。”
高宗额头青筋直跳。
“皇上,此时再不下诏,恐战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请皇上下令,捉拿杜燕绥回京问斩!另派大将增兵解歙州之围!”
看着下方此起彼伏的请旨声,高宗望着殿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江南看个究竟。为什么杜燕绥一封密折也没有送来。尉迟宝林派出的探子何时才会从江南返回。牺牲一个杜燕绥不难,难的是前功尽弃,从此又回到倚仗老臣的时候。
高宗在臣子中寻找到尉迟宝林的身影,见他神情焦急,企盼着望自己。高宗心一横,无论如何也要拖到他的探子回来:“说起问罪,朕登基三年,皇后无出,无德,行厌胜之术……”
“皇上!江南的百姓等不得了啊!” 柳相高喊了声,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打断了皇帝的话,额间瞬间就显出一团红肿。
柳相抬起头,血红着双眼,心里已打定主意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老臣受先帝遗命之托,不敢因是皇后舅父询私情而置百姓于不顾。皇后之罪自有宗人府并大理寺详查。今老臣以残命乞皇上召杜燕绥回京问罪,令江南道房扬两州刺史暂行主帅之令,调黔中道,山南东道折冲府府兵入江南东西两道平叛!”
柳相抬起头,从怀里拿出早已写好的诏令捧过了头顶。
中书省起草诏,门下省审核,皇帝预览,尚书省遍发全国。
高宗眼角不受控制的抽动着。
“请皇上下诏!” 金銮殿上一大批官员跪下了。
韦相颤颤巍巍跪在柳相身边:“皇上今日不下诏,臣便跪死在这里!”
武死战,文死谏。
瞬间文臣们纷纷响应。
诏书早就拟好了。主管门下省的王相想必早就审过了吧。只要自己朱笔一勾,韦相主持的尚书省早就准备好将它发出去了。
高宗想起了幼时,他瞧着一群武将围在父皇身边,众星拱月。那时,他多么羡慕,多么盼望有一天自己也被臣子们崇拜着,拱卫着。他二十五岁了。登基三四年来,从来只知道敬着老臣们,听从着他们的建议。
扣着皇后有什么用?他们连皇后都不顾了。只要自己认输,听谏言,杀杜燕绥,倚重他们的武将。将来,他们还会送更多的嫡女进宫。像蚕,吐出一道又一道的丝,从前朝到后宫紧紧的缚住自己。
高宗木然的坐在宝座上,目中露出一丝悲哀。
“尉迟老国公殿外求见!”内侍一声尖锐的传告声打破了殿内君臣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高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宣!”
他说完这个字,一口气憋得久了,他眼前阵阵晕眩,胡公公赶紧扶住他。
身着朝服的尉迟恭大步进殿,推金山倒玉柱的一拜:“老臣参见皇上,吾皇大喜!”
听得这个喜字,高宗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湿润了,声音里带着丝颤抖:“老国公请起……喜从何来?”
尉迟恭站起身,扫了眼殿上出列的群臣,声音洪亮:“老臣得报,六日前睦州叛乱已经平息,杜将军婺州险胜,已带兵赶往歙州,欲与歙州府兵,洪州府兵成合围之势,于歙州城外和叛军一决死战。这是六日前的消息。相信再等得几日,必有喜讯传来!”
尉迟恭的声音在金殿上隐隐回荡着。
高宗脱力的坐下,脑中阵阵恍惚,怎么就胜了呢?
“你胡说!你哪来的消息?”柳相脱口斥道。
尉迟恭铜铃般的眼睛瞪了过去:“老夫一生追随先帝,南征北战,说写文章我不如你。说起打仗,你一边去!”
柳相当场气了个倒仰,头磕得狠了,头晕目眩,指着尉迟恭一口气没接上来,当场晕倒在地。
高宗恍惚的开口:“传太医,速送老大人回府医治!散朝!”
胡公公扶着他离开大殿,他听不到殿上又爆发的新的争吵声,恍惚的离开。
“皇上,上步辇吧!”胡公公见皇帝推开了自己,大步朝着后宫走去,急着召呼内侍宫女们跟上。
雪花纷扬飘下,高宗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宣政殿外空旷的广场上哈哈大笑。
他扬起双手,宽阔的广袖随风而舞。
“皇上,哎哟我的皇上哪,这雪太大了,龙体要紧!”胡公公急得弯腰在他身后念叨着。
张扬的笑声顿停,高宗咬着牙道:“传旨,令千牛卫速调一百精卫去歙州。朕要看着杜燕绥活着回来!令御史台速派巡按使分至扬州、房州、洪州、歙州、睦州巡查。朕要知道此次平叛的所有消息。若有人隐瞒不报,欺君罔上,罪诛九族!”
胡公公心惊肉跳。江南东西两道传来的消息与尉迟老国公上殿所禀迥然相异,皇帝要动刀杀人了。“是!”他应了声,匆匆去了。
“站住!”高宗又喝了声。
胡公公停住了脚步。
“令宗人府和大理寺查皇后行厌胜之事!不得有误!”
胡公公一愣。皇帝是他从小瞧着长大的,他犹豫了下:“皇上……”
高宗已恢复了平静,眼神和笑容同平常一样温和:“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也是在替皇后着想。”
“是!”胡公公埋着头一溜小跑去了。
高宗上了步辇,又一阵头晕目眩。依稀瞧得御辇朝着武昭仪的宫中行去,他拍了拍扶手。步辇停了下来。
“回寝宫,召太医。”高宗疲倦的吩咐道。
高宗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他闭上了眼睛。
七日后,歙州大捷,当场斩杀三万多叛军,生擒陈硕的捷报传到了长安。
高宗下令不必押解陈硕回京,于睦州凌迟处死。扬州与房州刺史被押解回京,全家斩首。拟诏的柳相辞官致仕。
黑七回来的那么狼狈,滚落在府门口,握住了杜惜福的手腕说了句:“告诉主子,江南无恙。”说完就倒了下去。
小厮解了他的衣裳,他身上有七八道伤口,红肿着用手一按就流出浓水。
黑七烧得像煮红的虾,请了大夫来,开了药汤,仍不见退烧。岑三娘知道是伤口发炎所致。可是这时候没有抗生素,消炎药,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黑七的命了。
大夫是不会听她的。岑三娘找到府里的老兵,让他们用盐水给黑七洗干净伤口,逼着他们用煮了的羊肠线缝。用方妈妈的法子,老姜泡酒给他擦身降温。
第三天上头,黑七才醒来,人瘦得变了形。见着他里的光彩,岑三娘知道他捡回一条命。
他瞅了眼岑三娘笑了笑,又睡了过去。
黑七如此,杜燕绥呢? 岑三娘害怕得不敢去想。
又过了几天,馒头回来了。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杜惜福,当场就哭了起来:“知恩大哥去了!府里的护卫去了三百死了一百多。没时间埋,少爷作主一把火烧了,只接了知恩大哥回来。”
杜惜福喉间哽了哽,哆嗦着问他:“孙少爷呢?”
馒头蹲在地上,他不停的换马,两股都磨破了,疼得站不起来:“咱们打胜了,生擒了女匪首。少爷受了重伤,荆护卫让我先跑来报信。”
“伤得重不重?”杜惜福急了。
馒头哭着摇头:“我不知道。两匹马都跑死了,我找不到马,去农家拿银子买了头骡子赶回来的。”
“你先回去歇着,别告诉少夫人和老夫人知道。听见没有?”杜惜福下意识的想瞒住这个消息。他心里一片混乱,叫了两个人抬了馒头回去,正要去内院。就看到宫里来了人。
“杜总管,给您报喜讯来了!江南大捷啊!”胡公公满脸喜色,“快请老夫人和杜夫人出来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