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早给我说啊。”岑三娘气得跺脚。
“我已经买好了。你再花银子去买,这些不就浪费了?”杜燕绥露出无辜的表情。
岑三娘忍不住着急:“现在怎么办?每人多准备一个一两重的银元宝?这时候上哪儿去兑一两的小元宝嘛。”
“你怕当众出丑失了颜面对吗?”杜燕绥轻声问道。
岑三娘瞪他:“我怕丢人?没脸的是国公府好不好?”
话说出口,看到杜燕绥眼神亮了起来,岑三娘清了清喉咙,没好气的补了一句:“不是为你着想,而是等我以后走了,我就不欠你了。明白?”
杜燕绥使劲点头:“明白。”
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眼里的笑意不加丝毫掩饰。岑三娘的脸腾的就红了,嘀咕了句:“你明白什么呀?”
杜燕绥见她如此,也不好意再逗她,轻声说道:“长辈和近支平辈的礼你都备妥了。那些来打秋风的,给这样的礼已经很不错了。”
“文房四宝一两银子一副。空心银镯子只要八分银。我记得我及笄礼时大舅母打赏下人都包了八分五分的银子。今天是认亲,会不会……太小气了点啊?”岑三娘仍有些不放心。
杜燕绥往后扫了眼,见方妈妈知趣的带着阿秋和夏初分着礼,离两人两丈开外,便低声笑道:“小傻子,都说了是来打秋风瞧热闹的。你别担心了。我保证他们给你的见面礼会让你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岑三娘歪着头想象着什么样的见面礼会让自己惊诧。
清澈的双眼带着疑惑,流露出少见的天真。杜燕绥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拂了拂:“相信我好了。”
见岑三娘仍在发呆,杜燕绥不由得叹了口气:“三娘,学着相信我可好?”
相信他?岑三娘望着杜燕绥,心里有点苦涩又有点甜蜜。自从许氏和百草离开,她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回想起来,她又好像一直信任他,直到他消失,直到重新在乐游原见到陌生的他。
可是他现在又来告诉她,让她相信他。
岑三娘喃喃说道:“空青辜负过我一回,杜燕绥还会吗?”
杜燕绥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他想告诉她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可是岑三娘已经越过了他,朝方妈妈她们走了过去。
“少夫人,都备好了。”
阿秋和夏初手里捧好了托盘。
方妈妈紧张的当着岑三娘的面再次叮嘱:“一个送完了就赶紧过来拿。轮流着过来,别让少夫人身边少了人。”
“妈妈放心吧。”阿秋和夏初笑着答道。她俩可是国公府少夫人身前露脸的大丫头了。在这种场面露脸多少有点激动和雀跃。
这时外间来了人,站在门口说道:“老夫人请孙少爷和少夫人去正堂。”
岑三娘深吸了口气。
杜燕绥大步走向她,在岑三娘迈步出门的瞬间,低声说道:“你放心。”
她没有抬头。这是他又一次对她许下承诺吗?岑三娘的唇角微微扬起,心里的阴霾被风吹的散开了。
暮春时节的阳光最为舒适,温暖又不急燥,能照进浩气堂的最深处。
站在门口,里面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出来,岑三娘腿软的想扶墙——不是吧?满屋子的人都要自己挨个儿去行跪礼行福礼?
尹妈妈得了老夫人示意,微笑着站在岑三娘身后。杜燕绥也认不全所有的族亲,还得靠尹妈妈出言指点。
“跟我来。”杜燕绥率先抬腿进去。
岑三娘把头一埋,温婉斯文的跟在他身后,小媳妇么,昂首挺胸雄纠纠气昂昂的像什么话。
早晨才请了安,这会儿还面善来着。拜主位的杜太夫人,顺溜极了,茶刚举起,杜老夫人就接了过去,爽朗的笑道:“老婆子等了这么多年,早就等不及喝这杯茶了。起吧!”
尹妈妈正要伸手去扶,杜燕绥已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脸上堆着谄媚讨好的笑,像小孩似的和杜老夫人打趣:“祖母,三娘送了双亲手做的鞋啊?”
废话。阿秋托盘里可不正是一双鞋。唐朝的鞋又称为履。女子的鞋和后世的绣鞋不同。一种鞋尖向上高高翘起,有点像大臣们上朝用的朝芴,又称重台履。大概就是鞋前面多了块方型或花形的挡板,穿曳地长裙时,鞋头是露在裙子外的,可防止踩着裙子摔倒。
岑三娘女红不好,自然是做不来鞋的。整双鞋,她只画了要绣的花样子,有美工底子,画绣样她还是极不错的。
她送太夫人的鞋,鞋尖高翘,前方没有朝芴那种方片状的履子,顶端缀着颗珍珠。鞋底纳得偏薄,用了枣红色的缎子做鞋面,上面绣着福禄寿喜,鞋口用了万字不断头的回头纹。精致美丽。
一双鞋罢了,还不是她一针一线做的,杜燕绥你刻意提起,想干嘛?岑三娘心虚,生怕有人问起自己女红。
杜老夫人把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啧啧赞叹:“哎哟,这鞋尖收的真巧,我一个老太婆,哪里穿得了这般精巧的鞋。你们瞧瞧……若不是这深枣色老身瞧着喜欢,这双鞋可还真不好意思穿。”
老太太这么一说,坐在前面的女眷哪肯败她的兴,瞧鞋尖上缀着的指头大的明珠,再看岑三娘那身金线绣花的衣饰打扮,想着她是赐婚,家底定然丰厚,迎奉的人就多了。
前面的人能瞟上几眼,后面的女眷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
杜老夫人干脆让身边侍候的丫头端了鞋,巡场一圈。
听着四周的赞语,岑三娘半低着头满脸羞色。她心想,千万别跟风向我讨鞋子穿。这鞋可是李府绣房的绣娘做的。她带来的阿秋夏初可没这手艺。方妈妈做几道菜还行,做鞋,还不如让她把鞋底吃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耳边突然想起杜燕绥蚊子般的感慨声。
岑三娘飞速的抬眼瞥去。正巧看到杜燕绥冲她眨了眨眼睛,她一怔,差点笑出声来。看双鞋就花了这么长时间,等到午时,可没有留认亲的人吃饭的传统,饿着肚子,后面自然就草草了事了。
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猛咳了声道:“三弟妹,堂上尚有众多族亲。若再拖下去,恐明日都认不完了。”
杜老夫人见好就收:“哎哟,二叔啊,您身子骨差,不敢让您久候。燕绥,带你媳妇去给你娘敬茶吧。”
张氏坐在杜太夫人下首。主座右方一个胡发皆白的瘦削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冷哼了声,不语了。
岑三娘知道,他就是唯一身份能和杜太夫人比肩的二房老太爷了。
老夫人赏了只匣子,里面装着一顶花冠。唐代女子喜欢戴冠。中间像男子用的纱笼帽样式,一般以金银打造,可嵌珍珠宝石,两端像伸出的羽翅,可华丽如步摇,精致如簪钗。
杜老夫人赏的这顶花冠是顶点翠冠。就工艺而言是花冠中的极品了。中间是一片片花瓣组合而成的,像发箍似的可弯着插进高髻里。两端伸出薄薄的翅,翠蓝为底,上面嵌满了各色宝石。大如莲米般的红宝,小如绿豆的绿松石。美得令人窒息。
此物一出,堂间传来阵阵吸气声。
“孙媳谢祖母赐。”岑三娘哪里还不明白,这会也不羞了,朗声谢赏。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杜燕绥一眼,满意的将各色羡慕眼光收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烂船尚有三斤钉,此物一出,谁又敢打包票说国公府败了?
收了老夫人的礼,杜燕绥领着岑三娘向张氏敬茶。
张氏身体不好。杜燕绥曾说过不知何时逝去的话。岑三娘仔细看她,施了脂粉,掩饰住了她的脸色。张氏极瘦,厚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憔悴。她伸手接茶时,岑三娘看到她的手枯瘦如柴,微微有些发颤。
岑三娘大惊,竟连接杯茶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这回杜燕绥倒是没有折腾,张氏接了茶道了声起来,就搀着岑三娘起了身。
看到张氏的见面礼,堂间又传来阵阵窃语。
这是套白玉头面。一色十二支洁白无暇的玉镶金笄,一双白玉镯。每枝笄大概有半尺长,笄头雕成凤形,笄身包了截金,雕有卷云纹饰,大气庄重。
岑三娘又是一双鞋换来重宝,喜滋滋的大声谢过。
开头赐下两件重宝做见面礼,主位右首坐着的二老太爷脸阴沉了下去。
杜燕绥已领着岑三娘在他面前跪了,没有敬茶,只恭敬的行了见长辈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