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2)
过了十来天,那罗又一次见到了流光。趁着李陵练剑的空档,她将流光拉到了一个偏僻处,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笑话,我凭什么帮你逃跑?”
“流光你不是会带商队去长安吗,那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她好声好气地恳求着。
他冷哼一声,“我可不帮楼兰人。”
“那么。”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流光大人你是不是更喜欢杀楼兰人呢?比如说……楼兰的二王子。”
流光显然有些吃惊,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索性又大胆地上前了两步,继续说道,“要不是上次的巧合,我也是绝不会想到那里去的,因为之前你带人拦路劫杀我们时明明是浅灰色眼睛。如果我没猜错,每次行动时你都会用羊奶将眼睛变成琥珀色吧。”
他盯了她几秒,言语之中并无否认之意,“我倒是没留意,当时你也应该在场。”
“那时你当然不会留意到我。不过你的那双眼睛我一直都没忘记。”她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神色,“若是让人知道鼎鼎大名的流光和匪首是同一人,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轰动呢?”
他的眼底仿佛有幽光什么一闪而过,“你威胁我?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怕。可是我更想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我想要去长安,因为那里有我即使赔上性命也想见到的人。流光,其实我所想要的不过是离开这里,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请求而背负上一条人命吧。”说着她又放软了语气,“况且,怎么说我也是李将军的半个徒弟了,你更是还救过我一次,咱们也算是有一点点交情了对不对?”
他轻轻扬了扬嘴角,“听你这么说,我是非帮你不可了?”
“流光你既然救过了我一次,也不差第二次了。”她眨了眨眼睛,“你放心,我的嘴巴是很严的。只要帮了我这一次,我保证什么也不会说出去。可是如果流光你现在真的杀了我,那我就不能及时回去销毁之前写下的密函了。万一被别人看到的话……那可是大大不妙。如果你吓到了我,我可是会忘记密函放在哪里的哦。而且,如果李将军知道你杀了他可爱的小徒儿,一定也会不开心吧。”
“哦?”他颇有意味地挑了挑眉,“看来你很笃定我是不会杀你了?不如我们来赌一赌,看看如果杀了你,那密函究竟会不会出现?”
见到她面色稍稍一变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这么一试就试出虚实了。什么写下的密函,看来只是她胡诌而已。不过,这份敢于威胁他的胆量也算是难得了。
“那流光你就试试看吧。”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用笑容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若是决定不杀我就请带我去长安好吗?”
这少女明显是打着威胁的幌子,若是换作其他人这么做,他恐怕早就动了杀意。可面对着那毫无杂质的笑容,不知为何他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妥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半个月左右,我正好要带商队去长安,就那个时候吧。”
“谢谢你,流光大人!”
“把大人两个字去了,听得我浑身不舒服!”
“遵命,流光!”
一晃就过了半月,这段时间以来那罗几乎都没见过安归。既然对方不主动来找自己的麻烦,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看起来似乎还没消气,可是她也对那个吻一直耿耿于怀呢。如果能维持这样冷淡的状况直到她离开,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到了约定逃走的那天,流光果然按照约定来接她了。在临走前,那罗悄悄留下了一封信给凌侍卫,希望他能劝劝安归不要迁怒于绮丝。她知道,只要凌侍卫肯出言相劝,绮丝就一定会没事。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流光并没费什么事,就将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那罗带出了营帐。
不远处的大树下,此时站立着两个修长的身影。其中一位华贵男子正注视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冰绿色眼瞳中的冷冽宛如冰雪寒彻入骨,又似万丈深渊般令人看不真切。
“二王子,就这么让她走了吗?”打破沉寂的是凌侍卫的声音。
安归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句,“凌,看来过阵子我也该动身了。”
“二王子,您真的要决定这么做吗?”
“……你就去准备吧。”
白龙堆虽然凶险万分,但流光曾带领商队来往多次,显然对这里已是相当熟悉。对他来说,穿过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从白龙堆走出来的那一瞬间,那罗只觉得惊魂未定心有余悸。这一次她总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白龙堆,若是她一个人上路的话,不要说那恶劣多变的天气,仅仅是那些错综复杂的险路也足以置她于死地了。如果有当地的向导还好些,但以前听人说就算是带着向导死在白龙堆里的商人也不是没有。
幸好,这回找上了流光……
这一路上,流光都对她爱理不理,也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给予丝毫额外的照顾,反而还将喂马等琐事都一古脑儿交给了她。而商队的其他人因见到流光对她的态度,平时里也是对她呼呼喝喝随意差遣。
那罗才不在乎这些,只要是能让她顺利到长安,干一些杂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天夜晚,那罗像往常那样去给马匹喂食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呛鼻的酒气,接着她就被身后的一股大力重重扑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已迅速压在了她的身上,同时一双大手开始在她身上不规矩地游走起来!那罗心下大骇,忙腾出右手胡乱在地上摸到了一块石头。正当她打算用这石头砸向对方时,却又感到身上蓦的一轻,那个无礼的男子似乎被人一下子拽了起来,狠狠扔到了一旁。
那罗微喘着气抬起头,只见流光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男子,令人无从揣测他此时的情绪。但从那还未收回的手势来看,刚才将那男子扔出去的人无疑就是他。
“大……大哥……”那男子醉醺醺地喊了一声。
流光的眼底闪动了一下,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开了口,“小七,这第二条不得淫辱商队中随行女子的规矩你已经忘了吗?”
听到这句话,那叫小七的男子显然清醒了几分,顿时面露骇色。
这时,另外几个和流光称兄道弟的男子也匆匆赶来,为首的那人瞥了那罗一眼,笑嘻嘻上前打圆场道,“大哥,我看你平时也不喜欢这个女子,就算是送给了小七又怎么样?二弟我到了长安挑几个更加招人的送给你。”
小七也忙应和道,“大……大哥……我也是见你讨厌她,所以才……这次是小七酒后乱性,请大哥饶了我这一回吧。”
流光冷冷地看着他,“小七,你追随了我这么多年,应该清楚我定下的这些规矩。如今你坏了规矩,就算是我的亲人,我也一样不会徇私。”
“大哥!”小七的脸色变了。
“要不你就留在这里,从此和我们恩断义绝。要不你就照规矩来。你自己选一个。”流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谁要是给他求情就和他一起走。”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显然是极为了解流光的性格。
小七犹豫了一下,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最后还是一咬牙,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匕首,朝着自己的左腕用力砍下!
一时血光飞溅,他的一截手掌竟生生被自己切了下来!
几人赶紧上前帮他止血,流光掏出怀里的药瓶放在了他的面前,面色变得柔和了一些,“这是止血的圣药,擦上去会快得好些。小七,你不怪我吧?”
小七忍痛道,“大哥,我怎么敢,这次是我坏了规矩,是我自作自受。”
流光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那罗和他一起先离开这里。
那罗默不作声地跟着流光走到了他的帐中,他还破天荒的让人送来了现煮的奶茶让她压压惊。那罗不客气地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连喝了几口,心情似乎也稍微平静了一些。
“那个人……真的不要紧吗?”她小声问了一句。
“应该死不了。”他顿了顿,“小七算起来应该是我的亲表弟,他已经追随了我这么多年,犯这样的错还是头一次。”
“那……为什么不饶了他一次?他或许只是喝醉了酒一时发昏……”她也不知道为何反倒为那人说起了情。
“既然知道自己喝醉酒会发昏,那就更要有控制能力。不然的话,将来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他的神色一凛,“无以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我饶了他这一次,以后坏了规矩的人也就不再有所忌惮,由此就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破坏规矩。”
那罗第一次看到露出这样认真表情的他,不禁有点微讶。
帐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冷了,两人默然相坐,谁也没有再说话。
“上次你说,去长安是想见一个赔上性命都要见的人。”他又再次开了口,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莫非是那个姓傅的小子?”
她微微一愕,脱口道,“你还记得他?”
“那次可是我将他护送到长安的,怎么会不记得?你那时年纪虽小,倒也已有几分胆色,难怪这次敢威胁我。”他看了她一眼。
那罗犹豫了一下,心想如果说是找楼兰大王子,必定又会引起他的不快,于是就干脆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他的笑容中似有几分讥俏之意,“想不到你对他倒是一片痴心。不过据说傅介子现在已是大汉的平乐监丞,恐怕早将你忘了个干净。”
那罗从他的话里飞快捕捉到一个有用的信息,傅介子现在已是平乐监丞了吗?那就是说,只要找到平乐监所在,就能找到他,也就能见到伊斯达了?
见她忽然面有喜色,他又冷哼一声,“等到了长安城,你可别再缠着我了。我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基本上也还都算顺利。即使是遇到了一些小小的突发情况,流光也能镇定应对,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带着整支商队到达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