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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楼兰绘梦(全集)(62)

恶计

左贤王送来的雪豹皮果然不同凡响,那罗用上这雪豹皮做成的膝套,没几天膝盖就不再痛了。再过了十来天,她又照常能跑能跳能蹦哒了。不过就在她康复的同时,大阏氏却是忽然生起了怪病,而且连换了几位巫医都不见好。

一见那罗没事了,安归毫不怜香惜玉地又将放羊的重任交还给了她。对于左贤王送了雪豹皮这件事,他好像表现得不太高兴,一连好些天没给她好脸色看。

尽管在心里暗暗腹诽这位二王子的莫明其妙,那罗还是挺乐意重新开始放羊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因为这场意外,她都已经好些天没有练习射弩了,到时她可得加倍练习,把落下的份都补回来。

李陵也早从流光口中知道了她落水的事情,所以并未责怪她。在他尽心尽力的教导下,她很快就超过了原有的水准。

这天那罗像往常那样等待着李陵的到来,可直到了黄昏时分都未见他的踪影。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从认识他到现在,好像从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不会是他出事了吧?好歹他还是她的半个师父呢?

就在她坐立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有两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那罗隐约辨清左边的人是流光,而他所搀扶着的那个身形不稳的男子正是李陵。

待他们走近,那罗闻到了一股冲鼻的酒味,这才发现两人手中还都拿着装酒的皮囊。流光倒还好,眼神还算清明,李陵就显然已经喝醉了,一见到那罗还扬起了那皮囊,笑道,“那……那罗,来陪师父喝……喝几口……”

那罗可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李陵,忙将流光拉到一边问道,“大叔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流光轻咳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他今天心情不好,我们就都顺着他的心意吧。你,能不能再稍微晚点回去?”

那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大叔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是想念故国和去世的家人了吗??”

流光的目光微微闪动,“原来你早已知道他的身份了。”

“那罗,流光!来,来陪我喝酒!”李陵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将皮囊递给了他们。

那罗接了过来喝了两口,将嘴一抹又将皮囊交给了流光。流光也一仰头,连灌了好几口。

“好!好!”李陵大笑起来,“今天我们就不醉不归!”说着他又站起了身来,折下一根树枝,“难得兴致这么好,我……我就为你们舞上一段剑!”

夜幕开始笼罩大地,一轮弯月从云层中探出了半边身子,草原上弥漫起朦朦胧胧的月色,就像是笼上一层银色的淡雾。

“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所以也难怪他会失态。”流光幽幽开口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承受他那样的痛苦?欲尽忠而不可,欲尽孝而不可,欲为侠亦不可。死,不甘心。活着,却又注定是永远的纠结。”

那罗的心里也无端端涌起了几分惆怅,抓起皮囊又灌了几口。

在月色下舞剑的将军,恍若与这天地融在了一起。他的黑发飞扬在草原的风中,在半空中划过了完美的弧线,仿佛一只欲展翅高飞却被折断双翼的鹰。招招式式中有不甘,有悲愤,有无奈,有怀念……就好像一尾鱼在命运的长河中沉沉浮浮,不知归处是何方。又像是一夜昙花,刹那灿烂之后便散落红尘,残酷却又美丽。

“陇西成纪李氏,世代将门。从他出生就注定背负着光复荣耀的沉重梦想。可如今,降将李陵,这个名字会跟他一生一世。”流光叹了一口气,望着李陵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之色,“汉朝那些所谓的忠臣纷纷责骂他当时为何不自尽报国,谁说面对失败一定要以自尽来表明忠心?只有留住生命,才有再次报效国家的机会。只可惜,汉朝那个皇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李陵他根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我理解他的痛苦。”那罗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死有时并不难,最难的是忍着心里的痛而活下来。”

流光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觉愣在了那里。

这时,只听李陵边舞边低声吟唱了起来,那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中听起来有种难言的悲伤,“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催,士众灭兮名已溃……”

将军百战声名裂,荣辱成败一念间,

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归期是何年。

聚会结束,那罗带着几分醉意将羊群赶回了帐区。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还不是太严重。所幸一路上平平安安,羊也一只没少。等她将羊群都关进了羊圈后,转过身才发现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饶是脑子还有些迷糊,她也被狠狠吓了一大跳。

“下次你能不能出个声啊!把我吓死了可没人干这苦力活了!”俗话说酒壮人胆,所以那罗的语气也比往常更放肆,就差没拿手指指着对方的鼻子说话了。

“好像喝了不少酒啊。”安归说着冷冷朝暗处瞥了一眼。正静静待在那个角落的凌侍卫很明白这是二王子在责备自己的失职,不该让她喝酒。可是刚才那个情形,他也没法阻拦啊。他这不是一路护送她回来,然后又飞奔到王子这里及时禀告了嘛。

“那……那又怎样……不过……你可别告诉安归那个家伙。”这酒喝起来不呛人,可后劲极大,那罗赶羊回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清醒,但此刻她的意识就逐渐开始变得混乱了。

“哦,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那个家伙,是世上最可怕的男人了。你千万别得罪他,不然他会笑着捅死你。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扑嗤”一向不苟言笑的凌侍卫居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你先退下。”安归的脸色看起来相当古怪。

“那你得罪他了没有?”他继续问道,

“应该有吧……他从小就看我不顺眼,一直和他那个弟弟一起欺负我。反正一碰到他我就倒楣。都是他,害我见不到伊斯达——哎哟!”她委屈地叫了一声,“你干吗掐我?”

“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他被气得七窍生烟,“以前我是欺负你,现在呢?你就一点也没感觉到吗?没有我你都不知死几次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又显得那样楚楚可怜,“我……好困……让我睡觉好不好……”

安归还是头一次被这样郁闷的心情所困扰,甩了甩袖子打算就此离开眼不见为净。

“他真的好可怜……”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那罗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那双琉璃色的眼中竟然蓄满了泪水,又重复了一句,“他真的好可怜……”

安归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生硬地回了一句,“要是当初他自我了结,也就没这么多烦恼和痛苦了。”

“可是,死有时并不难,最难的是忍着心里的痛而活下来。”她喃喃低语着,“活着其实也不难,可难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不是吗?”

“那罗……”他的心蓦的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谁都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那罗迷茫地看着他,似乎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弯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行了,你不是要睡觉吗?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

又过了半个来月,很快就到了左贤王和安归启程前往单于王庭的日子。这次一去也是好几天,所以安归就将保护那罗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凌侍卫。

自他们离开之后,大阏氏的病却是更加严重起来,甚至还有人听见在夜深人静之时,从大阏氏的帐内传出她的哀求之声。于是,大阏氏到底得了何种怪病的流言是越传越广,不过大家最多的猜测就是和鬼怪神灵有关。

“绮丝,你说这大阏氏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一大清早,那罗也在帐内谈论起了最近这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话题。

绮丝倒是对此毫无兴趣,“谁知道呢,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你说得也是。说实话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大阏氏。”那罗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外袍穿好,笑道,“我要去放羊了,咱们晚上再见。”

她的话音刚落,忽然只见一队匈奴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帐子里,不由分说地就胡乱翻找起了东西。为首带队的那个秃顶男人更是长得一副凶神恶煞,抱着双手目光凌厉地盯着她们两人,身上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喂,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绮丝有些恼怒地开口责问他们,可那些人压根都不理她,还是继续翻找着什么。

“千户长,找到了!”其中一个侍卫高喊着,手里正举着那块左贤王送来的雪豹皮。因为一半已经裁剪下来做了那罗的膝套,所以现在只剩下了另外半张。

那罗心里蓦的一惊,隐约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这块雪豹皮,是不是会给她什么可怕的灾难?可那是左贤王送给她的,几乎人人皆知,就连后宫里的人也知道。她没偷没抢,又能安什么罪名给她?

秃顶男人将雪豹皮拿在手里一看,顿时冷笑一声,“果然正如巫师所言,来人,立刻将这两人抓起来带走!”

“千户长,这雪豹皮可是左贤王送来的!”绮丝忙开口辩解道。

“我当然知道是左贤王送过来的。”千户长斜睨了她一眼,“想知道为什么抓你们,等会见到巫师就明白了。”

那罗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沁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既然知道是左贤王送的,为什么还要抓她们走?而且,这又和巫师扯上什么关系?

“还愣着做什么,抓人!”千户长不耐烦地一甩手,一个侍卫冲过去拖绮丝,将她吓得大叫起来。

“等等!”那罗上前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男人,“千户长,这张雪豹皮是我的,跟她无关。”

“那罗!你”绮丝急忙喊了她一声。

“住嘴!到这时你还想和我争吗?这块雪豹皮就是我的!是王爷送给我一个人的!”那罗的言辞虽严厉,但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带了一丝恳求恳求她乖乖闭嘴。

绮丝的眼圈一红,咬了咬嘴唇没再开口说话。

“好,你这女娃倒也爽气。”千户长倒也没为难她,“那就只抓她一个人吧。”

那罗被捆住双手蒙住双眼,在不能看不能动弹的状态下被带了一个偏僻的帐子里。随着那些人脚步的远去,四周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这难道是大阏氏的报复吗?大阏氏不是正生着病,又怎么有精力搞出这么多事?可是,今天这一出又实在蹊跷,为什么早不抓,晚不抓,偏偏趁着左贤王和安归都不在这里的时候……到底这块雪豹皮犯了什么忌讳?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直觉告诉自己,大阏氏很有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不知为何,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这种恐惧,明显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范围。

与此同时,凌侍卫也刚刚起了身,还没得到这个消息。正当他准备像往常那样去草甸子时,帐子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是大阏氏身边的人?”凌侍卫对这个女人还有几分印象。

“原来凌侍卫也记得婢子昔雅,真是万分荣幸。”昔雅妩媚地一笑,欺上身来,“这是大阏氏让婢子送来的糕点,请您尝尝。”

“多谢大阏氏好意。”凌侍卫哪有什么心情吃什么糕点,顺手将她一拦,谁知后者就借着这股力量摔到了地上,接着就迅速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凄厉地大叫了起来,“救命啊!来人啊!”

凌侍卫饶是见多识广,但这样的栽赃嫁祸却还是头次遇上,即便是如此拙劣,也让他一时有点发懵。还不等他回过神,就从帐外冲进了好些匈奴士兵,团团将他围了起来。

“是他……他将我……将我……可怜我还是未嫁之身……”昔雅指着凌侍卫痛哭失声,又冲着一位长官模样的男子磕起头来,“将军,您要给我做主……我可是大阏氏的贴身侍女……”

“简直是胡扯,我根本没做过。”凌侍卫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位匈奴将军一眼,冷冷说道,“让开。”

“对不起了,凌侍卫。请别让我为难。如果真不是你做的,也请到我们那里去说个明白。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这位匈奴将军倒还算彬彬有礼,“不过如果凌侍卫要反抗的话,这帐外也都是我的士兵,就算你功夫再高,也得乖乖束手就擒。而且你若一反抗,那就更证明是你做的了。”

“好,我跟你去就是。另外。”凌侍卫嫌恶地瞥了还在哭泣的昔雅,“别让这恶心的东西再留在我的帐内。”

他抬脚跟着那将军走出了帐子,却没有看见昔雅嘴角所扬起的,一丝邪恶狡诈的笑意。

凌侍卫,接下来,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