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柯兰公司那栋漂亮的建筑以及大片草坪即映入眼帘。(15)
就这样满腹狐疑捱到下班,晓颖心里惦记着儿子,急匆匆收拾了东西要走,范之浚却忽然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去他办公室一趟。
非常时期,晓颖也不好说走就走,而且她有预感,范之浚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否则他也不会掐这个点要她过去,一定是前思后想之后才决定告诉她的。
晓颖一路猜测着朝范之浚的办公室走去,忐忑中不忘给接小智的阿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会晚点过去。
叩门进去,只见范之浚背向大门,呆呆地站在窗边,听到开门的动静也没立刻回过头来,和平日里那个客气周到的范总判若两人。
“范总。”晓颖惴惴地唤他一声。
范之浚这才缓缓回身,始终洋溢着振奋之气的脸上此刻却一片灰败之色,仿佛一下子老去五六岁。
“晓颖,我要走了。”
“走?”晓颖大吃一惊,“你要去哪里?”她原本以为是项目的事被乔总抢了头功,却不料事态比她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范之浚深吸一口气,“今天接到上面的调令,要我去B市的柯兰分部担任副总。”说到这里,他淡淡哼了一声,“说是升职,其实和驱逐有什么分别,B市的分部属于柯兰几家办事处中最破落的一个,连间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
他嘲弄的口气与其说是愤愤不平,毋宁说带着一点解脱后的轻松。
晓颖完全被震住了,原来乔总的手段这样狠,不光要抢夺现成果实,甚至还容不下替他培植果实的这个人。
她揣摩着范之浚的神色,谨慎猜测,“你不打算去?”
范之浚点点头,“是啊!我已经向乔总提出辞呈了,他说要考虑几天。”
他的视线转向晓颖,忽而轻松一笑,尽管看起来更象是装的,“你的事我也跟乔总提过了,并向他着重强调了你在这个项目里的重要性。如今和沈氏的合作才刚敲定,相信他会好好考虑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范总,我……”晓颖听着他和颜悦色安排“后事”,心里无比难过,她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做事这样卖力的人都会被公司赶走,如此行径,岂不叫职员们寒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范之浚仿佛读懂了她神色里的不恁,“这也不完全是乔总一个人的意思,他做不了这个主,这是……上层集体利益权衡下来的结果,其实我早就料到这一天了,只是……”他欲言又止,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晓颖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范之浚的办公室。
临走前,他又叮嘱她,“这件事上面还没有公布,暂时不要外传。”晓颖自是点头答应。
范之浚能如此及时地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自己,也说明了他对她的信任,这样一想,晓颖更难过了。不管范之浚曾经做过什么,对她来说,他都不失为一个好老板。
和往常一样在厨房煮着晚饭,晓颖的心里却象烧开了一壶水那样沸腾不已,很多在获悉范之浚出局消息后没来得及形成的念头,此时一一泛上心头。
虽然范之浚在临走前不忘承诺在乔总面前又提荐了她一把,但是以乔总如此功利的为人,一旦明白沈氏选择与柯兰合作的真实原因,他会愿意放手让自己置身事外吗?不,这几乎是不可想像的前景。
范之浚在时,犹迫于形势软语相逼她一趟趟去沈氏,今后换上乔总,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一来,自己留在柯兰,恐怕会是非不断,永无宁日。
想到这里,晓颖不觉黯然,家里风平浪静了没几天,没想到公司又出事了,莫非这就是天意?
她开始认真考虑起李真的建议来,如果自己真的要脱离是非,还自身和家里一个宁静,那么真不如就此辞职算了。
晓宇他们离开后,李真对她的态度确实好了不少,两人恢复到从前相敬如宾的状态,这样的局面来之不易,她不能不珍惜。
她和李真,即使当年结合时并无爱情的成份,可厮守三年,至少也有一份相濡以沫的亲情。
与其换岗,不如辞职,一了百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经成形,就挥之不去,它象征着某种转折,但更多的,象征了晓颖的再一次妥协。
心底有一口气缓缓涌上来,直抵喉咙口,再轻轻吐纳出去,形成悠远的一声长叹。
两天后,范之浚因为个人原因向柯兰提出辞职并得到批准的消息公之于众,一时之间,公司上下议论纷纷,有猜他是被夺权的,有猜他是因为攻下沈氏身价飙升被旁人挖走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最后一天弥留公司的范之浚,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轻松解脱的笑容,于是舆论一下子又倒向他必定是高升了才肯离开柯兰的猜想。
无论传言离奇到什么程度,都和范之浚本人无关了,他即将不再属于柯兰这个规模虽小却五脏俱全的江湖。
临走前,他召见最多的职员还是晓颖,这几乎是他在柯兰后期唯一一个忠心耿耿跟随自己的下属了。
“我到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当大势已去时,无论你做多少努力都没办法挽回颓势,因为现在那个‘势’不是已经不是你的‘势’了,你做得越多,意味着你最终失去得也越多——这就是职场政治。”
这番话让晓颖永远铭记在心。
他回眸,投射到晓颖脸上的目光恢复了昔日的平静,“不过也没什么,天下的路千条万条,总有一天可以给人走下去。”
话的确可以这么说,只是,是否走得心甘情愿就只有当事人自知了。
范之浚走后的翌日,原先属于他下面的人手全部回到原来的部门,连秘书都被调走,整个组织架构等同于解散,只余下晓颖一个人孤零零吊在半空,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小江和王凯都替晓颖着急,“赶紧找个落脚点再说吧,你跟哪个部门比较熟,去找找他们经理呢!”
晓颖只是笑笑,没有行动,她心里早有计较,之所以按兵不动,是想看看柯兰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安排自己。
两天后的上午,晓颖被乔总郑重请去了总经理办公室,一番热情寒暄后,乔总直奔主题,向她传达了新的安排:去新的营销部做分管沈氏项目的主管,薪资上调两级。
果然他对事件的来龙去脉也把握得门儿清。
“对不起,乔总,我也……打算辞职了。”晓颖在解惑之后平静地道出心意。
乔总脸色一变,“怎么?你对新岗位不满意,还是……”他的眼眸里闪烁着猜疑,“范总之前和你说过些什么?”
“不是。”晓颖笑得无奈,这种转移猜忌是否已经成为职场老手分析问题的本能了?
“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她调匀呼吸,缓缓又道:“我家里没人带孩子,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有点分身乏力。其实范总在的时候我就曾经跟他提过这个意思,但当时因为有项目没有结束,他不肯放我走,如今既然连范总也走了,项目运行又很稳定,我觉得现在离开,应该没什么顾虑。”
乔总对她的说法根本无法相信,或许是之前范之浚转述她想调岗的心意时太过火了一点,与眼前意兴阑珊的晓颖相比,实在宛如两人。
然而,不管乔总如何劝诱,晓颖只是以家庭为由,坚持辞职的请求。她不想解释太多,语言不过是多余的粉饰,而且往往表达不了真相。
就这样,仅仅用了一周时间,晓颖又恢复了职业主妇的身份。
李真得知她辞职的消息后,松了口气,非常高兴,连着几个晚上都推掉加班早早回家与妻儿团聚。
夜晚,与李真相拥而眠的晓颖却迟迟无法入睡,她感觉自己在转了一个大圈之后,重又回到他怀里时,却再也感觉不到从前的温暖。
进入深秋,幼儿园里流感频发,小智也被牵连了,先是流了两天鼻涕,晓颖给他喝了感冒冲剂后有所缓解,谁知好了没几天,鼻涕又出来了,还伴有轻微的咳嗽,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晓颖也跟着提心吊胆,一晚上没睡好。
早晨迷迷糊糊中,感觉李真悄悄走进房间,她蓦地惊醒,睁眼看了看身边的小智,发现他呼吸平稳,睡得很香,略略放下心来。
“今天别送他去幼儿园了,在家养两天,等好了再去吧。”李真一边娴熟地打领带,一边低声嘱咐晓颖。
晓颖答应下来,她也是这个意思。
“早点都忘了煮,你今天吃什么呢?”晓颖有点歉然,因为担心儿子的睡眠,她把闹钟都关了。
李真把手按在她肩上轻柔地笑笑,“我出去随便买点什么对付下就行了。你在家好好看着他吧。”
李真走后,尽管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再也睡不着,还是下了床,去厨房煮了点粥,又做了份小智最爱吃的蒸蛋。
小智这一觉睡得着实深沉,到九点半了都没起来,只偶尔翻一两个身,晓颖不忍叫醒他,隔一会儿就去摸摸他的额头,只觉得越来越热,她心知不妙,赶紧用体温计给他测了下温度,三十九度半,果然发烧了。
晓颖顿时着了慌,手忙脚乱把儿子叫醒,“小智,快起来,妈妈带你上医院去!”
迷糊中的小智睁开眼来看看面色慌张的母亲,毫不动容地闭上眼睛继续睡了过去。
晓颖无法,只得吃力地给昏昏沉沉的儿子穿好衣服,抱着他正准备出门,发现慌乱中自己还穿着睡衣,赶忙又把小智撂在床上,换好衣服,顺便把需要随身携带的东西胡乱塞进手袋。
抱着儿子火烧火燎地下楼,手机在包里唱个不停,她只得腾出手来接听,没想到是沈均诚打来的。
“我听说了柯兰的变故。”他深沉的嗓音自听筒里传了出来,“你辞职和范之浚有关吗?”
晓颖这时候哪有心思谈这些,“不好意思,我,我现在很忙,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她匆忙想掐断电话,却被沈均诚察觉出异样,“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哦,我有急事,先挂啦!以后再打给你!”她前言不搭后语地敷衍。
“等一下!”沈均诚高声阻止,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晓颖略顿了下,她了解沈均诚的性子,与其让他乱猜,不如告诉他实情,“我儿子发烧了,我正打算送他去医院!”
“你现在人在哪里?”
“刚出门。”说话间,晓颖已经钻出楼洞,正朝着小区大门疾步而去,“关于柯兰的事,以后再向你解释吧。”
她其实早就猜到沈均诚会打这个电话,也早就预先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正想乘此机会好好和他谈一谈,只是眼下不是时候。
“你在小区门口等着我,我马上就过去,你别走开!”
晓颖一愣,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
话没讲完,耳边只听闻嘟嘟的忙音。
她右手抱着儿子,左手握着手机,在原地僵持片刻,略一回神,赶忙又给沈均诚拨回去,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掺合自己的家事。
拨通了他的号码,手机响了半天,沈均诚就是不接。
晓颖在小区门口犹豫不决,既想拦辆车一走了之,又担心沈均诚到了之后空等,真是烦恼不堪。
也就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一辆车身光洁的黑色商务车由远及近,朝着晓颖这边行驶过来。
驾车的沈均诚看到一脸烦恼的晓颖抱着孩子站在路边频频观望来往车辆时,唇角不觉泛起一丝笑意,他对她何其了解。
他把车子准确地停泊在她面前,没有一秒耽搁地推门下去,替她拉开后座的车门,“上车吧!”
晓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沈均诚把手往小智脑门上一贴,脸色微变,“很烫,得赶紧上医院!”
这句话令晓颖脸色发白,什么话也不敢罗嗦,乖乖爬进了车内。
车子里就他们两人外加一个孩子。
看着衣冠楚楚的沈均诚充当司机为她们母子俩驾车,晓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她低声嘀咕了一句。
沈均诚没有回首,专心开车,过了片刻,淡淡回了她一句,“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是秘密。”
晓颖别转头望向车外,不再作声。
到了儿童医院,沈均诚把所有跑腿的活儿全揽了下来,只让晓颖陪着孩子坐在诊室门口守着,晓颖担心小智,也就顾不上和沈均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
她偶尔抬眸时瞥见沈均诚在队伍里的身影,蓦地触动了某道久远的记忆——十六岁那年,他们也曾经象现在这样忙碌于医院,只不过当时是为了晓宇,而现在,却是为了她和李真的儿子。
十多年的岁月如水那般一晃而过,可中间的纷纷扰扰却多得难以数清,早已物是人非的今天,唯一没有改变的,或许只剩下沈均诚对她的那番真情了。
晓颖忽然感觉嗓子有点哽咽,急忙低下头去,佯装察看儿子,她无法确保自己不会当众掉下泪来。
医生诊断小智患了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住院手续很快办妥,但小智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些日常必须品都还在家里,沈均诚劝晓颖别折腾了,“需要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出去跑一趟,全部买齐了回来。”
事到如今,晓颖也没法跟他再客气,索性拉了张单子给他,沈均诚拔腿要走,晓颖又在身后唤住他。
他回头,看见晓颖手上捏着一叠钞票,“这是买东西的钱,还有刚才你垫付的诊疗费用。”
沈均诚表情僵了一下,默默走过去,缓慢从她手上接过。
晓颖的目光不敢在他有点受伤的脸上多加停留,只低语了一句,“谢谢。”
沈均诚无声苦笑了两下,转身离去。
等他重新回到病房时,小智已经清醒地坐在床头,手背上打着点滴,正一口一口吃晓颖喂过去的米粥,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滴溜溜打转,透出一股子灵秀的聪明劲儿,漂亮的脸蛋果然很像晓颖。
沈均诚一走进门,小智好奇的目光立刻向他投射过去,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打照面。
“醒了?”沈均诚不擅长和孩子搭讪,脸上堆着笑问候了他一句,一边把采购回来的物品一一拿出来。
“小智,快叫叔叔!”晓颖吩咐儿子。
“叔叔!”小智嘴上叫唤着,眼眸里还是有点迷糊,“妈妈,这个叔叔是哪里的,从来不认识。”
沈均诚闻言笑了笑,“我姓沈,是你妈妈的朋友,以后就认识了。”
沈均诚买的东西太多,吃穿用度无一不包,甚至连玩具都有,简直够小智在这儿住一个月的了,可用的柜子又太小,塞满之后,剩余物资只得搁置在床尾,好在小智人小,不占地方。
“你怎么买这么多?”晓颖瞧着他展示出来的东西,有点瞠目。
“有备无患!”沈均诚忙得一身汗,遂把外套脱下,搁在床尾的栏杆上。
晓颖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支吾着措词,“那个,今天会不会耽误你……你平时一定很忙吧?”
“不会啊!”沈均诚一脸轻松,俯腰拾起一个包装完好的模型汽车,边拆边道:“有什么事他们会打电话给我的。”
他这一停留便至日落黄昏。
小智醒着时,沈均诚就手把手教他玩买来的新奇玩具,除了舅舅,小智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如此有耐心、肯全心全意陪着他玩的大玩伴,他很快就对这个初次照面的叔叔有了好感。
望着那两张一大一小却连笑容都有几分类似的脸,晓颖心头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生疼。
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软弱,如果当初她能咬牙坚持下去,那么今天不就……
“不不!”她在心里惶恐地否定这种假设,她感到有种罪恶感。
无论如何,人只能朝前看,不能往回张望。朝前看,或许会因为未知而获得前行的勇气,而回首只能令自己追悔莫及。
下午,在晓颖的坚持下,兼之小智身子也扛不住,他依依不舍地放下玩具,钻进被子里乖乖睡了,临闭上眼前,还不忘用目光寻找一下沈均诚,沈均诚会意,对他笑着轻语,“好好睡,醒了叔叔再陪你玩。”
他宠爱地摸了摸小智的脑袋,忽然有种错觉,躺在被窝里的这个小不点儿,仿佛是自己的孩子,这种感觉着实奇妙,原来他以为自己会因为他是晓颖和别人的孩子而别扭。
心头彷如有一根微妙的细丝滑过,未及抓住,晓颖又在他耳边催促,“你公司里真的没事?”
他回身,笑笑说:“真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