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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四幕戏·起(34)

第二幕戏:爱若有他生(16)

但也没什么不好,这贪欲给我苦恼,给我疼痛,也给我更大的甜蜜。

如果我已经不经意地在他身上实现过许多贪求……我放下杯子,那么结束之后告别之前,再贪婪一次应该也可以被理解吧?

我叫他的名字:“聂亦。”

他抬头看我,就像是香居塔我们重逢时,他从书中抬起头来。

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他说:“告别之前,我们来约个会吧。”

约会前还得先吃早饭,聂亦先一步去餐厅,我收拾完出现在餐厅门口时,已然是多半个小时后,正碰上许书然行色匆匆而来,手里拿着好几卷打印纸。今早在那种情况下碰到,搅了他好事不说,之后还调戏了他女朋友,想想有点儿对他不起。我给他让路,嘴里寒暄:“许导你辛苦,你先请。”

他停下脚步,看了我两秒:“正好,一起吃个早饭,昨天选出来的几幅图,后期需要你再参与一下意见。”

我看了下表,回他:“那早饭后我抽半个小时……”

正好有个剧组工作人员从身边过,被许书然叫住:“你去和聂小姐男友说一声,我借用下她的早餐时间和她谈点儿事情。”

我说:“嗯?”

许书然道:“假我已经帮你请好了,没问题了吧?”

事已至此,只好将就,我泄气道:“没了。”

剧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许书然:“那导演,聂小姐男朋友是哪一位呢?”

许书然看我。

我打起精神说:“你走进去看,全餐厅最帅的那个。”

小姑娘看了眼餐厅,诚惶诚恐地问我:“长得帅的男士挺多的,具体是哪一位呢?”

我说:“最最帅的。”

小姑娘音带哭腔地问许书然:“导演……”

许书然扫了眼餐厅:“最里边两人桌穿休闲白衬衫翻杂志那一个。”

许书然在室外餐室找了两个位置,又让服务生拼了几张桌子放图片,玻璃墙内就是主餐室,我们坐的地方能将整个主餐室瞄个大概。坐下时看到聂亦望向这边,我跟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表,又将食指弯成表示9的钩状和他比画了下,做了个OK的姿势。他点了点头。

许书然诧异:“预留给我九十分钟?挺慷慨,现在是八点四十,那么我们……”

我冷峻道:“想太多,来,许导,让我们速战速决,争取九点之前把活儿干完。”

许书然坐下来:“就二十分钟?”

我说:“挺长时间了。你看,《碟中碟4》里边恐怖分子炸掉俄罗斯的克里姆林宫,人也没花上二十分钟,那还是克里姆林宫。《变形金刚》里边霸天虎他们拆掉半个香港,同样也没花上二十分钟,那可是半个香港。”

许书然看了我一会儿,笑道:“聂非非你真有意思。”他摊开手里的图片,又道:“跟你男朋友,你也这么强词夺理开玩笑?”

我隔着玻璃墙看了眼聂亦,他正微微偏着头讲电话。

我说:“还行。”

他也看了眼聂亦:“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我说:“大家都这么说。”突然就觉得好笑,我回头问他:“不过你猜,我要是把刚才跟你说的话和他说一遍,他会怎么回答?”

许书然道:“那个二十分钟理论?”

我点头:“二十分钟理论。”

他想了想:“胡闹?”

我摇头:“他铁定说,聂非非,信不信我拆了你也花不了二十分钟。”说完自己先恍惚了一阵。

许书然表情高妙。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笑道:“别怀疑,他正经是个跆拳道高手,的确拆了我也花不了二十分钟。”

服务生拿着餐单过来,我点了杯水和一份蛋糕,许书然突然道:“你们感情挺好。”

我愣了一下,感觉脸上的笑应该是僵了僵,我说:“嗯,还成吧。”低头看他摊开的图纸。“来,干活儿干活儿,咱们先从哪张图开始?”

预定九点结束工作,结果弄完一看表,已经九点半。许书然抱着图纸先走一步,我正要起身,谢明天端着杯咖啡从隔壁桌蹭过来:“哎,聂非非你今天怎么这么淡定?我看秦颖过去和聂少搭话,坐那儿挺长一段时间了。”

主餐室里客人寥寥,聂亦对面果然坐了个穿白上衣的发女孩,侧面清新动人,的确是昨天刚拍过的女主演。

谢明天一边往咖啡里加糖一边笑:“这姑娘电影出道,有美貌有演技还有心思,你可小心着点儿。”

我实话实说:“谢小姐,你笑成这样可不像是在为我担心。”

谢明天收了笑容甚为诚恳:“嗐,小姑娘们太天真,聂少要那么容易追我早追上了,还能轮到她们?”她语重心长:“我们这种家庭,环境其实挺险恶,特别是男人,你不去就花,花都主动来就你了,我哥吧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其实大多世家子都我哥那样,但聂少一般是直接踩过去就完事了,那叫一个省心。”她叹气:“就拿他那个青梅来说,都美成那样了,放到演艺圈能让现在这帮玉女惭愧得集体喝鸩酒自杀,又痴心,从小对他一往情深,这都没能感动他,这帮小姑娘算个什么啊?”她抬眼看我。“说真的要不是你俩成了,我都得怀疑聂少的性取向。”

我想了两秒,试探地问她:“要我俩最后还是分了呢?”

谢明天斩钉截铁:“那聂少是喜欢男人无疑了。”

我觉得到这份儿上就必须帮聂亦说两句话了,我说:“明天啊,咱们做人可不能这么武断,就算我俩分了,也不能说聂亦性取向就有问题,凡事要讲证据的,要真有问题,他总该喜欢个谁,有个迹象,跟谁走得特别近……”

谢明天艰难地开口:“聂少他……他跟我哥就走得挺近……”

我说:“……”

谢明天说:“……”

我们双双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谢明天开口道:“我说这要是真的,你可怎么办,我大嫂可怎么办哪?我还挺喜欢你也挺喜欢我大嫂的啊。”

我安慰她:“你想多了,你哥这么花心,怎么可能是gay(男同性恋),女朋友一个接一个,现在又结了婚……”

谢明天沉默了一下说:“说不定就是为了刺激聂少,希望他跟自己表白来着。”她补充:“电影里都这么演的。”

我说:“那最后不是没表白吗?这说明聂亦他……”

她又沉默了一下,说:“结果没想到刺激过了头,聂少就和你订了婚。”

我看了她半天,竟然无言以对。

五分钟后才从谢明天那儿脱身,餐厅里大部分客人已经用过早餐,毗邻着整座酒店的树林里传来不知名的鸟叫,顺着晨风落进耳朵,像是一篇亲切的歌谣。

聂亦对面的座位已经空出来,我走过去坐下,顺便让服务生又给倒了杯水。面前放了杯热牛奶,拿不准是不是刚才秦颖留下的,我顺手将它拨开。聂亦正拿餐刀给吐司抹果酱,随手将牛奶拨回来:“刚调的,加了蜂蜜,没人动过。”

我申辩:“说不定我只是不喜欢喝牛奶。”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去掉‘说不定’三个字,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惯有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来,我看着牛奶杯发了两秒的呆,那是个很纯净的白瓷杯,杯沿上似乎站着阳光的小触角,星星点点有些可爱。

我就笑着说:“唉,怎么老挑我语病,知道我不聪明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昨晚到今晨,多长时间?他看着我,嘴角终于露出来一点儿笑意,将抹好果酱的吐司递给我:“让着你又不能提高你的智商,给你喝牛奶才是正确做法。”

有多久没看过他的笑?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感觉柔软,我端着牛奶杯轻声说:“你笑起来多好看啊聂亦,你要多笑。”

他嘴角的笑就那么收起来,良久,他说:“你只给了我一天。”

我从杯子里抬头,问他:“什么?”

他已经端着咖啡杯看向窗外。

隔壁桌坐了对小情侣,女孩子咬着蛋饼小声抱怨:“果然会帮女朋友调牛奶抹果酱的都是别人家男朋友。”

坐对面的男孩子莫名其妙:“你不是最讨厌牛奶和果酱吗?”

女孩子瞪他:“举一反三懂不懂,你就不能给我涂个黄油面包吗?”

男孩子噎了一下,还真拿了餐刀像模像样帮女朋友抹面包。

我觉得小情侣挺可爱,忍不住边笑边喝牛奶,直到聂亦开口说话才回过神来,他那时候仍看着窗外,突然出声问我:“既然已经决定结束,为什么还想要和我约会?”

为什么?因为你会成为我重要的回忆,这次的相见告别也会成为我重要的回忆,如此重要的回忆,如果让它以平静开场,以尴尬承转,再以伤感告终,就实在太可惜了。

可实话是不能说的。

我想了好一阵,回他:“因为我们即将变成彼此的回忆。每一段回忆我都希望有一个好的收场。”

他端着咖啡杯,轻声重复我的话:“好的收场。”良久,他回头看我。“你希望的好的收场是什么样?”

我就朝着窗外看出去,那是他刚刚一直看的地方。一片狭长却算不得浓密的丛林,除了热带风情浓郁的芭蕉棕榈外,更多是不认识的常绿树和阔叶树,丛林中间杂着几条人工铺陈的红土路,已经有客人三三两两在其间散步。我迷茫了一下,说:“像他们那样就挺好,在丛林里散散步,海边走一走,像以前一样聊聊天……我们聊天好像都是在晚上,白天一起走走这样的事情也很少。”

他说:“你一直很忙。”

我笑了,说:“今天我不忙。”

他站起来,伸手给我:“带你去个地方。”

11.

2023年9月29号,那天晚上一直下雨。

傍晚的时候聂亦想起来和聂非非的第一次约会,那是2017年10月2号,已经过去六年。六年前的往事为什么突然闯进脑海,也许是下午回来时在回廊上看到了徐离菲。

十天来他没有去看过她,十天前他去长明岛接她时对她说:“明天我们转院。”但他没有告诉她,治疗她最好的医院其实是他家里。三年前为了治疗聂非非,他将位于清湖的半山庭园变成了治疗基因病最好的私人医院。

褚秘书将她安排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她没有半点儿记忆。听说她问过褚秘书:“这是哪里?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是谁?”听说她还试探地问过褚秘书:“我是不是聂非非?”

“这是聂氏制药的聂家,你生了病,只有Yee能够治好你,你是徐离菲,你爷爷生前是先生的好友。”而至于最后那个问题,褚秘书当然没法儿回答。

非非,徐离菲。同样的病,同样的症状,同样周期的病情数据,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所以他能给予她生命却无法给予她健康。褚秘书夸了海口,她的确生了病,也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身体的病症,但三年前他不曾治好自己的妻子,如今对她同样无能为力。

她问得好。她是谁。

两个月前传出她和阮奕岑的婚讯,在长明岛的茶室,阮奕岑咄咄逼人同他宣战:“菲菲她改名换姓生活在这儿一定是想重新来过,不管你和她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放手,这次是我先找到她,你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好运。”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阮奕岑,说着仿佛曾经为爱绝望神伤的话,倒是有一双从来没有经历过绝望的眼睛。他放下茶杯问他:“你以为她是非非?她不是。”

阮奕岑傲慢地挑眉:“爱着你的聂非非才是聂非非,爱着我的聂非非,对你而言就不是聂非非了,是吗?”

他做自然科学研究,曾经他坚信,只要那个生命体基因组全部基因的排列顺序仍同她一样,那么那就是她。可假如生物学上她依然是她,感情上她却不再记得他,不再亲近他,不再需要他,那她还是不是她?这问题并不像阮奕岑可以问出的那样肤浅。

他最想要的是她活着。

他平静地回答他:“她爱着谁都好,只要她还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

晚上他住在回廊旁的小工作室里。说是小工作室,其实之前是个观景平台,因为待的时间多,后来让管家加了玻璃墙和顶盖。平台前有一片水景,浅浅的池塘里养着睡莲和雨久花,偶尔有观赏鱼在其间嬉闹,旁边种了些栀子和湘妃竹,木栏上爬满了藤萝。

从前聂非非很喜欢这个地方,常拿个iPad躺着玩填字游戏,他也时常坐这儿看书。

不知道她玩的什么填字游戏,没两分钟就会叫他的名字,问题还古怪得五花八门:“哎,聂亦,昆丁·塔伦蒂诺有部什么经典之作来着?”“哎,聂亦,夺得过世界杯和欧洲杯的意大利守门员是谁来着?”“聂亦,《风云》中聂风的独门武功叫什么来着?”“哎,聂亦,黄花菜的学名是什么呀?”

她也有自觉的时候,会惭愧地跑来问他:“哎,聂亦,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时候特别吵?”

他回她:“不然呢?”

她就诚心诚意地替他哀愁:“那娶都娶了,也不能退货不是?”

他漫不经心:“也不是不能……”

她就蹭到他的身后,一只手撑住沙发的扶手,头靠在他的肩上,嘴角带笑看他:“忍了这么久没退货,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他还记得她的长发拂在颈边的触感,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她离开后他时常一个人待在这儿,偶尔夜里会住在这个地方,住在这儿的时候他就会梦到她,就像这个一直下雨的秋夜。半夜时他听到她在耳边悄悄和他说话:“嘿,聂亦,我们来约个会吧。”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忍不住伸手给她:“带你去个地方。”她就将右手很轻地放进他的掌心,声音里带着一点儿甜软的暖意:“好啊。”背景是六年前那座海岛餐厅,抹了草莓酱的吐司被她吃掉一半,喝光的牛奶杯沿上印着一圈淡淡的口红印,是很衬她的橘色。

并不是每一个梦都能和回忆契合得分毫不爽。实际上六年前她对他提出约会的邀请并不是在那座餐厅里,当他对她说“带你去个地方”时,她也并没有那么柔软地立刻回答他“好啊”,她的眼神有些疑惑,然后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笑了:“哎,聂亦你要给我惊喜吗?”她将食指放在嘴唇上,“那等我去好好打扮一下。”

那时候他带她去的地方是紧邻着印度洋的一大片野生动物保护区,有草原也有湿地和雨林地貌。他少年时代喜欢极限运动,常来这里越野,曾经数次穿越附近的原始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