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睿只得笑笑,站起身来又灰溜溜回到厨房,他知道曾小敏在想什么。
可是他觉得自己无法主动提出离婚,六年前妻子主动提出离婚,他不能离,不愿意离,妻子背负了太多屈辱,而他作为一个男人,深深地自责,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妻子。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敢碰曾小敏,他也觉得自己不清不楚的,六年时间太长,漫长而孤单,即使有孙明丽,有曾小敏,也不能代替妻子的存在。
有暧昧,却只有表面上的风花雪月,没有生活,没有陪伴,没有一起做饭,买菜,看电影;没有一起陪孩子上医院,没有午后散步,没有人发牢骚。
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是开着电视机,既做父亲也做母亲,一边叠衣服一边看老电影,或者发呆,走到窗前看别人家都在做什么,有时候看到对面居民楼的女人主妇在阳台晾衣服。
阳光下的女人,披散着黑长头发,穿着粉色睡衣,很随意而舒适地在阳台一个人安安静静晾衣服,一定有她的丈夫和孩子的衣服在里面,一件接一件,先蹲下身子拿起来,然后两手甩一甩,套上衣架,有条不紊。
那大概是几年前看到的一个很普通的情景,却让他觉得非常幸福,不是自己幸福,而是对面窗户的那家男人幸福,而那个女人很美丽,他知道是一个数学老师的家属,他没有非分之心,只是觉得妻子不在身边,好像很多年也不可能相伴的感觉。
每一次见妻子都觉得抱歉,长久长久地觉得抱歉,再后来妻子就好像变成一种道德上的大铁门,第一年他暗暗发誓自己这七年都不会和别的女人来往了,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每一年上面都会视察,去夜总会是一定玩一次的,然而玩完了又觉空虚没意思,孙明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曾小敏他不敢动。
对于妻子,他觉得自己最大的责任并不是失忆——导致自己无法发现那个天大的谎言,而是在妻子怀孕期间和张晶搞在一起,还出事……这是一切的导火索,曾雄也死了好几年,死了的人不必再去追究什么,活着的人却依然为死了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无数次问自己,对妻子到底是爱大于责任还是责任大于爱,说不清,有时候看见别人成双成对坐在家里看电视吃饭,他觉得自己是爱妻子,一旦见到妻子他又觉得是责任大于爱。
如果是爱大于责任,自然爱下去,可玩一次是责任大于爱呢?他不愿意成为那个自私的人。
曾小敏如果不主动,他也按兵不动,孙明丽却不像曾小敏如此单纯。
毕竟孙明丽其实只是为了地位,想评高级职称,成为黑马女教师、高薪资女教师,一开始表现的不明显,后来逐渐明晰,他也明白,更无所谓这段关系了,有些无语。
任何男女关系混杂了金钱和利益就再也不得人去认真回味了,炮,友免费模式是最好的参考方式。
回到厨房做好了饭菜,他洗了洗锅,把菜端出来,“吃饭吧。”
曾小敏听着电视,斜躺着玩手机,“帮我盛饭啊。”
“已经盛好了,来吃吧。”
曾小敏才懒懒的慢腾腾起来,“其实我不饿。”
郭睿淡淡笑,“不饿也吃点。”
两人坐着吃饭,吃的慢,而且舒服。
曾小敏:“为什么你一回来,就是做饭呢?”
郭睿:“……恩,因为到了吃饭的时间,你也没吃饭,这是一种关心人的方式。”
曾小敏:“谁说的?”
郭睿:“没有谁说啊。就是……”他才隐约感觉是沈欣如此,有这样的习惯,自己好像也非常认同,所以在对待曾小敏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用沈欣的模式去考虑。
曾小敏:“就是什么?”
郭睿:“就是自然而然,我就做饭了,然后自己也吃啊,不仅仅是为了你。”
曾小敏:“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更希望是出去找个西餐厅,吃点牛排,喝点红酒。”
郭睿:“恩,下次吧,这样在家里吃,不是更舒服吗?”
曾小敏有些失望地笑,“不浪漫啊。”
郭睿点点头,笑着说,“下次吧,下次去吃牛排。”
曾小敏点点头,“其实你看起来没有四十岁,可是你好像心态已经老了。”
郭睿:“是老了啊,本来就老了,工作会催人老,而且在你面前我也年轻不了。”
曾小敏笑笑,伸手捏住郭睿的下巴,摆过来对着自己,“你别这么……这么力不从心好不好?刚才生气了?”
郭睿摇摇头,“没有,我跟你生什么气,我只是……”
曾小敏:“你已经不爱她了,在我看来她就好像你一个远房亲戚,她曾经不完全是因为你杀人,坐牢也理所当然而且……你还尽力帮她减刑了。”
郭睿:“再过几个月她就出来了。”这么说的时候,他又好像有点小激动,心里依然高兴,只是也很慌张,慌张自己已经感觉妻子有点陌生了,这种陌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曾小敏:“我知道,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喃喃自语,再几个月就回来了,好像她不是你前妻而是你妈。”
郭睿眉头微皱,听她这样说有点不舒服,“也没有经常说吧?”
曾小敏:“经常说!”
郭睿:“好吧,那就是我紧张了。”
曾小敏:“紧张什么?是怕孙明丽来找你,还是怕我找你?”
郭睿:“并不是,我终归是对不起她,现在她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么多年,孩子都长得只差我一个头了,我老了,她也老了,有些事情我不确定,不确定的东西很多,我就紧张。”
曾小敏:“所以你不离婚也是这样?你是不是怕她一回来,你又说不出口了?”
郭睿摇摇头,“我们别说这个了,吃饭。”他说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芹菜千张牛肚,黄黄绿绿的,一大碗菜。
曾小敏看着他,“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我爸爸。”
郭睿:“因为我年龄大啊,所以一开始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曾小敏:“那是因为我是你学生,现在我不是你学生了,我也长大了……但我不是孙明丽,不想做个蠢女人,也希望你别把我当成蠢女人对待,我要和一个单身自由的郭睿在一起。不可以吗?我不漂亮?”
郭睿:“不,你漂亮,你是我认识最漂亮的那个。”
曾小敏:“那你干嘛踟蹰不前?怕我吃了你?”
郭睿:“不是这样。”他说着说着又觉得好笑,这个曾小敏总是一副强势的样子,可她这么小,年龄如此小,又傲气。
他一个大男人,在孤男寡女的房子里,想把她按倒真是太简单了,可每每想到她是曾雄的女儿,而妻子和曾雄又……他好像就下不了手,道理上来讲,他应该是很能下手的。
可是每次稍微亲近一点,他就有种害怕的感觉,他害怕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他依然有报复心,对曾雄。
即使死了,他还是存有那样的郁闷,因为妻子坐牢了,漫长的岁月都是自己过过来的,性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还有孩子,自己照顾孩子非常辛苦,以前不知道有那么多琐碎的东西要忙,操心,担心,不知怎么跟孩子表达,没有一个商量的人。
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在孩子最重要的青少年时期,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孩子身上依然有很多缺点,学习虽然不错,但上一次请朋友们聚会来玩,趁着孩子出去买可乐,他悄悄问小虎的同学们:小虎有没有什么特点?性格的优点缺点之类。
结果那群小伙伴说出不少小虎的问题。
例如小虎有一个暗恋对象,全班同学的男生都知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早恋。
平时说话什么的特别较真,很小的事情,也要争论到赢,才罢休,不让别人。——自以为是。
有点洁癖,把桌子收拾的很干净如果被人搞乱了,就很生气。——洁癖。
上体育课,不喜欢跑步,有时候会躲在教室不出去,看漫画。——懒、不守规矩。
……
优点郭睿也听了,但孩子的优点郭睿知道,只是不知道缺点这些,同学们不说,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天下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哪哪都好。
那几天就特别迷茫,不知道找谁说孩子的问题,怎么让他变好,光说教是没用的,说也要说,但必须适可而止,更多的是行为上去引导。
郭睿想着这些事,也跟曾小敏议论孩子的问题,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大门有人开门,郭睿看看时间,下午六点半,还行,没回来太晚。
郭睿:“回来了?洗了手吃饭吧,小敏姐姐来了,打招呼啊!”
小虎进来一看,是曾小敏,他也不打招呼,安安静静脱了鞋子,换上拖鞋。
高高瘦瘦的青少年先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不理睬郭睿,也更不理睬曾小敏。
曾小敏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小声问:“他现在越来越讨厌我了吗?”
“也不是,他……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一句话不说,好几个小时关着门。”
“哦,和我过去一样。”
郭睿才想到这个曾小敏其实也是一个没母亲的孩子,而且比小虎更执拗,因为刚出生就没有母亲,是外婆带大的。
他大概也明白儿子在想什么,十三岁的男孩子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了。
小虎在反抗,反抗自己的父亲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反抗父亲给自己找个后妈,因为后妈永远比不上亲妈。
在小虎很小的时候,郭睿介绍曾小敏过来,说这是他学生,叫她姐姐,叫了几年,大概从上初中开始小虎就不叫了,态度也渐渐冷淡,因为小虎也开始懂一点点男女感情,或许是看出来曾小敏和父亲之间根本不是师生友谊。
这也是郭睿非常担心的一件事。
孩子需要一个家庭,一个每一方面都最爱护他的家庭,这是他的天性,是孩子的天性。
可是孩子不懂得一个大人的感情世界,分开了六年,他已经习惯生命里是孩子、曾小敏、孙明丽……这些人的惯常存在了,妻子和自己同岁——小一点点,差不多也快四十了,他依然年轻,因为曾小敏要求他每天锻炼身体,跑步虽然很累,可是跑步可以对抗生活,对抗衰老,对抗自己厌恶的世俗。
妻子的容颜看起来也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她的心态变了,变得有些自卑,她可能觉得自己老了。
因为她虚岁三十九,坐牢六年,她的青春一天一天地消磨在坐牢,做工,钉扣子,缝内衣……无限地劳动劳动劳动,被剥削生命然后换取多一天的自由,她的沧桑让她和郭睿的生存状态有着本质的不同。
郭睿觉得妻子可怜,也觉得自己残忍,他明显感觉自己看着妻子,燃不起欲望,因为曾小敏和孙明丽也在他的脑子里,不刻意去对比,一个健康活泼的年轻女人和一个自怨自艾的中年女人,即便都长得不错,男人会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