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尼昂怒气冲天,三脚并作两步地穿过前厅,跨到台阶跟前,正预备再快步跳下,这时候,恰巧一个火枪手从特莱维拉先生办公室的另一道小门走出来。
达达尼昂在慌忙中与他撞了个正着。他的额头正撞在那个火枪手的肩膀,那个火枪手吼了一声。
“请原谅,”达达尼昂打算继续再往前跑,就这么说,“请原谅,我有急事。”
说完他就要走。不过,有一只铁一样的手抓住了他身上的带子,使他无法走下去。
“你有急事!”那个脸色苍白的火枪手高声说:“你撞了我,就这么说了一句,就想象没事一般溜掉吗?”
“说实在话,”达达尼昂认出那是阿多斯,他经过医生的治疗正准备回家,就答道,“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说了对不起,就已经足够了,请放开我。”
“先生,”阿多斯放开他,说:“您没礼貌,可见您只是个外地人!”
达达尼昂已经走出了几步,被阿多斯这么一说,立即站住了,说:
“够了,先生!我虽然是外地人,但也不必受你的讥笑。”
阿多斯轻蔑地看了看他,并不答话。
“哈!若不是有急事,”达达尼昂高声说,“若我不是要去追一个人……”
“哈哈,胆小的人借口总是多。”阿多斯打断了他的话,回了一句。
“什么?您说我是胆小的人?”达达尼昂走上前去,问道。
“是的。”阿多斯从容地说,“有急事,到修道院旁边去,与我决斗。”
“几点钟?”
“中午十二点。”
“成!”达达尼昂高声说,“十二点我准到那儿。”
然后,他如同魔鬼附体般使劲向前跑,希望还能找到那个世家子弟。
但是在大门口,波尔朵斯正在和门卫的一个兵谈天。在这两个谈天的人中间恰巧有一个空儿可以让一个人经过。
达达尼昂认为这个空儿足够使他穿过去,于是预备像一支箭似的从那两个人中间奔过去。
偏偏正在他快要过去的时候,一股风吹起了波尔朵斯的那件心爱的长斗篷。恰好把达达尼昂罩到里面。
斗篷遮住了达达尼昂的视线,他听见这个火枪手在开口骂人,因此想从斗篷底下钻出来,不巧,他的鼻子正贴在波尔朵斯的脊梁中央。
“见鬼!”波尔朵斯一面使劲推开那个在他脊梁后面乱动的人,一面嚷着:“您这样对着人身上扑过来,简直是发疯了。”
“请您原谅我,”达达尼昂从这个巨人的肩膀底下钻了出来,说,“不过我有急事,我正跑着去追一个人,并且……”
“先生,”波尔朵斯这才发现自己心爱的斗篷被弄坏了,气上心头,“你居然这么对待一个火枪手,我告诉你,你会自讨苦吃的。”
“自讨苦吃?”达达尼昂说,“这个字眼真不客气。”
波尔朵斯气极了,做出一个动作想向达达尼昂身上扑过去。
“稍许等一下吧,”达达尼昂高声向他说,“等我追完人再说。”
“那么一点钟,到卢浮宫的后面。”波尔朵斯说。
“一言为定。”
当达达尼昂跑到街上时,他看不见那个世家子弟了。经过两次耽误,即使那个人走得再慢,也走远了。
现在,他额头满是汗,心里倒变得平静下来,开始考虑刚才发生的事了。才刚刚过十一点,而这个早上已经带来了两件不愉快的事情:第一,他从特莱维拉先生的办公室里没有告辞就匆匆抽身往外走;第二,他又招惹了两场决斗,而且两个对手全都是火枪手,他很可能在决斗中送命。
达达尼昂一面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面胡思乱想,忽然看见阿拉宓斯正和三个禁卫军谈天,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见阿拉宓斯的手绢落到了地上。
达达尼昂忙过去,想把手绢拾起来。但阿拉宓斯的马踏在手绢上,达达尼昂花了好大的劲才把手绢从马蹄下拉出来,把它交给阿拉宓斯。
阿拉宓斯的脸顿时红了,一把抢过手绢。然而,三个禁卫军却都看见了手绢上绣着的一顶花冠,就笑着对阿拉宓斯说:
“哈哈!阿拉宓斯,你可真狡猾,还说波特拉西夫人没和你来往。瞧,她连手绢都给了你了。”
阿拉宓斯听了,脸更红了,他狠狠地瞪了达达尼昂一眼。可怜的达达尼昂这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情。但达达尼昂很不服气,因为自己好心帮人拾起手绢,却还受到指责,于是他就大声对阿拉宓斯说:
“我并没做错什么,先生,是您自己对别人说了谎话。”
“什么!”阿拉宓斯一听这话,更是怒上加怒,“你损坏了一个贵妇人的名誉,却还敢说这种话!”
“我并没损坏别人什么,我只是为您拾起了手绢。”达达尼昂的拗劲又上来了,寸步不让。
“那么,也许只有决斗才能平息我们之间的纠纷了。”阿拉宓斯气呼呼地说。
“好吧,两点钟,在特莱维拉先生的队部专诚等候您。那时候,我再和您商量合适的决斗地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年轻人互相敬了礼,就各自走开了。达达尼昂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地说:
“千真万确,我是死定了。不过,若我被人杀死,至少是被一个火枪手杀死的。”
在巴黎,达达尼昂没有一个熟识的人,所以他没有请一个副手就独自赴阿多斯的约会了。
他简直像飞似的来到了修道院旁。阿多斯早已在那里等他了。
阿多斯在昨天刚和主教的卫队员打了一架,身负重伤。虽然特莱维拉先生的外科医生重新包扎了一下,但是伤口还是感到剧烈的疼痛。他看见达达尼昂,就站起来礼貌彬彬地朝对方致了一个礼。
“先生,”阿多斯说,“我通知了两个朋友请他们来做我的副手,不过他们都还没有来。
他们的迟到叫我感到诧异,因为他们一向都很准时。”
“先生,我感到不安。”达达尼昂也回了个礼说,“我知道您身负重伤,却还赏光和我交手。”
“您的话让我怪不好意思的。”阿多斯带着他那世家子弟的姿态回答,“不过,早上您的确把我的伤口撞得怪痛的。”
“我希望你能允许我……”达达尼昂胆怯地说。
“什么事,先生?”
“我有一种祖传的伤药,准保你的伤口在三天内就痊愈。所以我希望您允许把我们的决斗改在三天之后。”
“这是一句叫我乐意听到的话。”阿多斯感动地说,“显然您是一个心地光明的人……”
他正说着,忽然止住了话,指着街口一个又高又大的影子说,“瞧,我的第一个副手来了。”
“怎么?”达达尼昂一见那人,就高声问阿多斯,“您的第一个副手是波尔朵斯?”
“是的,可是这对您有什么妨害?”
“没有。那么,您的第二个副手是谁?”
“当然是阿拉宓斯了。谁都知道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宓斯是总在一块儿的,从不分开,人们都叫我们‘三剑客’呢。”
他们正说着,波尔朵斯走到了跟前,他举手和阿多斯打了个招呼,随后转过头对着达达尼昂,惊讶地问阿多斯: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我要和这位先生决斗。”阿多斯平静地指着达达尼昂说。
“我也要和他决斗。”波尔朵斯说。
“不过,”达达尼昂插了一句,“那要等到一点钟才动手。”
“我也一样,我也要和这位先生动手。”阿拉宓斯也走到跟前说。
“不过,那要等到两点钟才动手。”达达尼昂同样平静地插了一句。
“这可是真的,我的朋友?”阿多斯惊讶地问。
“是的。”波尔朵斯和阿拉宓斯异口同声地回答。
“现在,你们三个人都到齐了,先生们。”达达尼昂拔出了剑说,“我们准备交手吧。”
阿多斯先拔出了他的剑。但是,正当达达尼昂准备战死的时候,红衣主教的一班卫士在茹萨克先生的率领下在修道院的角儿上出现了。
“红衣主教的卫士!”波尔朵斯和阿拉宓斯同时高声说,“把剑收好,先生们!”
不过来不及了,那两个交手的人的姿势早已被人看见了,他们想干什么是不容怀疑的了。
“啊,”茹萨克一面叫着,一面朝着他们走过来,“火枪手,你们又和人打架了!这是国王明令禁止的。”
“关你什么事?”波尔朵斯粗声粗气地说,“你们可别多管闲事!”
这句话激怒了茹萨克,他说:“你们若不服气,我们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他们一共五个人,”阿多斯低声说,“我们只有三个人,而且我又受了伤,但是如果败给他们,我就没脸去见特莱维拉先生了。”
茹萨克命令他的部下排成了一行,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宓斯也立刻靠在了一块。
时间很短,不过是足够让达达尼昂下决心的:这样的一种决定可以决定他的一生,这就是教他在国王和主教之间进行选择,选定以后,就永远不能改变了。
他立即做了决定,转过身对三个火枪手说:“先生们,我和你们站在一边。”
“不过,您不是我们的人,而且还要和我们决斗。”阿多斯说。
“不,虽然我不是火枪手,却有一颗火枪手的心。”达达尼昂平静地回答。
“请走开,年轻人。”茹萨克对他说,“别无事生非,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吧。”
但达达尼昂却不为之所动,反而拔剑对着茹萨克。
“好汉,您叫什么?”阿多斯问。
“达达尼昂,先生。”
“好吧,从此我们四个人就是朋友了。”三个火枪手异口同声地说。
战斗开始了,达达尼昂的心房跳动得很厉害。那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求胜心切。他像一只发怒的老虎似的朝茹萨克冲去,一上就刺了好几剑。
茹萨克原先只把达达尼昂当作一个孩子看待,可没料到他这么凶猛高明。渐渐地,茹萨克招架不住了,达达尼昂见到了他的一个破绽,伸起自己手中的剑一下就把茹萨克的身子刺了一个对穿,茹萨克当场倒了下去。
其他主教卫士见队长茹萨克倒下了,忙四下逃开了,这一仗,火枪手们大获全胜。
人们看见他们四个人彼此挽着胳膊,排得像街面一样宽,并且把半路上遇见的每一个火枪手都挽在一块儿,排成了一个凯旋的队列。
达达尼昂的心在陶醉中荡漾。他紧紧地挽住火枪手,夹在他们队伍中前进。
阿多斯、波尔朵斯、阿拉宓斯每遇见一个火枪手,就把达达尼昂介绍给他。
“虽然我还不是个火枪手,”达达尼昂对他的三个新朋友说,“至少我已经被人当作学徒看了。”
事情闹出了很大的风声。对这件事特莱维拉虽然公开训斥了他们几句,暗地里却称赞他们为火枪队争了光。
国王得知自己的火枪队以少胜多,大败主教的卫队后,也十分高兴,重赏了三个火枪手,还破例让达达尼昂加入了禁卫军,等时间一到,就让他当一名火枪手,当然,他也得了一大笔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