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聆听感悟大师经典-柳宗元名篇名句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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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启(1)

杓直足下:州传遽至,得足下书。又于梦得处得足下前次一书,意皆勤厚。庄周言:逃蓬雚者,闻人足音,则跫然喜。仆在蛮夷中,比得足下二书及致药饵,喜复何言!

——《与李翰林建书》

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常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分,著书亦数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远寄,但用自释。贫者士之常,今仆虽羸馁,亦甘如饴矣。

——《与李翰林建书》

足下言已白常州煦仆,仆岂敢众人待常州耶?若众人,即不复煦仆矣。然常州未尝有书遗仆,仆安敢先焉?裴应叔、萧思谦,仆各有书,足下求取观之,相戒勿示人。

——《与李翰林建书》

宗元再拜五支座前:伏蒙赐书诲喻,微悉重厚,欣跃恍惚,疑若梦寐,捧书叩头,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忽捧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育沉没,复起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

——《寄许京兆孟容书》

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故有无兄盗嫂、娶孤女云挝妇翁者,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盗,升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礼之。今已无古人之实为,而有其诟,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直不疑买金以偿同舍;刘宽下车,归牛乡人。此诚知疑似之不可辩,非口舌所能胜也。郑詹束缚于晋,终以无死;钟仪南音,卒获返国;叔向囚虏,自期必免;范痤骑危,以生易死;蒯通据鼎耳,为齐上客;张苍、韩信伏斧锧,终取将相;邹阳狱中,以书自活;贾生斥逐,复召宣室;倪宽摈死,后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刘向下狱当诛,为汉儒宗。此皆瑰伟博辨奇壮之土,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婴恐惧痼病,虽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阔矣!

——《寄许京兆孟容书》

大凡荐举之道,古人之所谓难者,其难非苟一而已也。知之难,言之难,听信之难。夫人有有之而耻言之者,有有之而乐言之者,有无之而工言之者,有无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耻言之者,上也,虽舜犹难于知之。

——《与杨京兆凭书》

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德如汉光武,冯衍不用;才如王景略,以尹纬为令史。是皆终日号鸣大吒,而卒莫之省。无之而工言者,贼也。赵括得以代廉颇,马谡得以惑孔明也。今之若此类者,不乏于世。将相大臣闻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无之而不

言者,土木类也。

——《与杨京兆凭书》

今天子兴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仆与四五子者独沦陷如此,岂非命欤?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独喜思谦之徒,遭时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仆诚有罪,然岂不在一物之数耶?身被之,目睹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诚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终身为顽人之类,犹有少耻,未能尽忘。倘因贼平庆赏之际,得以见白,使受天泽余润,虽朽挤腐败,不能生植,犹足蒸出芝茵,以为瑞物。一释废痼,移数县之地,则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后收召魂魄,买土一廛为耕甿,朝夕歌谣,使成文章。庶木铎者采取,献之法官,增圣唐大雅之什,虽不得位,亦不虚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终欲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与萧翰林俛书》

大凡以文出门下,由庶士而登司徒者,七十有九人。执事试追状其态,则果能效用者出矣。然而中间招众口飞语,哗然诗张者,岂他人耶?夫固出自门下。赖中山刘禹锡等,遑遑惕忧,无日不在信臣之门,以务白大德。顺宗时,显赠荣谥,扬于天官,敷于天下,以为亲戚门生光宠。不意璅璅者,复以病执事,此诚私心痛之,堙郁汹涌,不知所发,常以自憾。在朝不能有奇节宏议,以立于当世,卒就废逐,居穷阢,又不能著书,断往古,明圣法,以致无穷之名。进退无以异于众人,不克显明门下得士之大。今抱德厚,蓄愤悱,思有以效于前者,则既乖谬于时,离散摈抑,而无所施用。长为孤囚,不能自明。恐执事终以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将以有为也;犹流于向时求进者之言,而下情无以通,盛德无以酬,用为大恨,固尝不欲言之。今惧老死瘴土,而他人无以辨其志,故为执事一出之。

——《与顾十郎书》

圣上日兴太平之理,不贡不王者悉以诛讨,而制度大立,长使仆辈为匪人耶?其终无以见明,而不得击壤鼓腹乐尧、舜之道耶?且天下熙熙,而独呻吟者四五人,何其优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为不一征也何哉?太和蒸物,燕谷不被其煦,一邹子尚能耻之,今若应叔辈知我,岂下邹子哉!然而不耻者何也?河北之师,当已平奚虏,闻吉语矣。然若仆者,承大庆之后,必有殊泽,流言飞文之罪,或者其可以已乎?幸致数百里之北,使天下之人,不谓仆为明时异物,死不恨矣。

——《与裴埙书》

考厉志业,过太学之门而不敢蹁顾,尚何能仰视其学徒者哉!今乃奋志厉义,出乎千百年之表,何闻见之乖剌欤?岂说看过也,将亦时异人异,无向时之桀害者耶?其无乃阳公之渐渍导训,明效所致乎?夫如是,服圣人遗教,居天子太学,可无愧矣。

——《与太学诸生喜诣阙留阳城司业书》

於戏!阳公有博厚恢弘之德,能容善伪,来者不拒。曩闻有狂惑小生,依托门下,或乃飞文陈愚,丑行无赖,而论者以为言,谓阳公过于纳污,无人师之道。是大不然。

——《与太学诸生喜诣阙留阳城司业书》

必若士之出无不可者,则东南之竹箭,虽旁岐揉曲,皆可以贯犀革;北山之木,虽离奇液瞒,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观,航千仞之渊;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挛蜿跌,薄蹄而曳者,皆可以胜百钧,驰千里;雍之块璞,皆可以备砥砺;徐之粪壤,皆可以封太社;荆之茅,皆可以缩酒;九江之元龟,皆可以卜,泗滨之石,皆可以击考,若是而不大谬者少矣。其在人也,则鲁之晨饮其羊,关毂而鞣轮者,皆可以为师儒;卢之沽名者,皆可以为太医;西子之里,恶而瞎者,皆可以当侯王;山西之冒没轻傀,沓贪而忍者,皆可以凿凶门,制阃外;山东之稚骏朴鄙,力农桑,啖枣栗者,皆可以谋谟于庙堂之上。若是则反伦悖道甚矣,何以异于是物哉?

——《与崔连州论石钟乳书》

凡服气之大不可者,吴子已悉陈矣。悉陈而不变者无他,以服气书多美言,以为得恒久大利,则又安得弃吾美言大利,而从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凡服气之可不死欤,不可欤?寿欤,夭欤?康宁欤,疾病欤?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两事己所经见者类之,以明兄所信书必无可用。愚幼时尝嗜音,见有学操琴者,不能得硕师,而偶传其谱,读其声,以布其爪指。蚤起则嚁嚁讠尧讠尧以逮夜,又增以脂烛,烛不足则讽而鼓诸席。如是十年,以为极工。

——《与李睦州论服气书》

今丈人乃盛誉山泽之臞者,以为寿且神,其道若与尧、舜、孔子似不相类焉,何哉?又曰:饵药可以久寿,将分以见与,固小子之所不欲得也。尝以君子之道,处焉则外愚而内益智,外讷而内益辩,外柔而内益刚;出焉则外内若一,而时动以取其宜当,而生人之性得以安,圣人之道得以光。获是而中,虽不至耈老,其道寿矣。今夫山泽之臞,于我无有焉。视世之乱若理,视人之害若利,视道之悖若义;我寿而生,彼夭而死,固无能动其肺肝焉。昧昧而趋,屯屯而居,浩然若有余;掘草烹石,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他人莫利,己独以愉。若是者愈千百年,滋所谓夭也,又何以为高明之图哉?

——《答周君巢书》

凡儒者之所取,大莫尚孔子。孔子七十而纵心。彼其纵之也,度不踰矩而后纵之。今子年有几?自度果能不逾矩乎?而遽乐于纵也!傅说曰:“惟狂克念作圣。”今夫狙猴之处山,叫呼跳梁,其轻躁狠戾异甚,然得而絷之,未半日则定坐求食,唯人之为制。其或优人得之,加鞭篓,狎而扰焉,跪起趋走,咸能为人所为者。未有一焉,狂奔掣顿,踣弊自绝,故吾信夫狂之为圣也。今子有贤人之资,反不肯为狂之克念者,而曰“我不能,我不能”。舍子其孰能乎?是孟子之所谓不为也,非不能也。

——《与杨诲之疏解车义第二书》

且吾子之要于世者,处耶,出耶?主上以圣明进有道,兴大化,枯槁伏匿缧锢之士,皆思踊跃洗沐,期辅尧舜。万一有所不及,丈人方用德艺达于邦家,为大官,以立于天下。吾子虽欲为处,何可得也?则固出而已矣。将出于世而仕,未二十而任其心,吾为子不取也。冯妇好搏虎,卒为善士;周处狂横,一旦改节,皆老而自克。今子素善士,年又甚少,血气未定,而忽欲为阮咸、嵇康之所为,守而不化,不肯入尧舜之道,此甚未可也。

——《与杨诲之疏解车义第二书》

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谋”也?今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

——《与韩愈论史官书》

史迁死,退之复以史道在职,宜不苟过日时。昔与退之期为史,志甚壮,今孤囚废锢,连遭瘴疠羸顿,朝夕就死,无能为也。第不能竟其业。若太尉者,宜使勿坠。太史迁言荆轲征夏无且,言大将军征苏建,言留侯征画容貌。今孤囚贱辱,虽不及无且、建等,然比画工传容貌尚差胜。《春秋传》所谓传信传著,虽孔子亦犹是也。

——《与韩愈致段太尉逸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