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英王横扫三河镇-高楼同赏梦境图
话说那曾国藩听说石达开攻不下宝庆跑了,认为太平军已经今非昔比,不堪一击了,便往庐州杀来,他让湘军兵分两路,南路由都兴阿、鲍超会合水师进图安庆,北路由李续宾、曾国华夺取庐州。李续宾自以为战无不克,一路高歌猛进,连下潜山、桐城、舒城直抵庐州的屏障三河镇。
此镇为水陆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军在此处筑大城一座,城外还筑九垒,凭河设险,易守难攻。李续宾驱卒猛攻,仅四天城外九垒皆破,但主城坚不可拔,守军死守待援,湘军伤亡惨重。
这时天京城中的洪秀全急令英王陈玉成率十万大军来援。陈玉成又叫陈丕成,广西藤县人,出身于贫穷农民家庭,少孤,十四岁时跟随其叔父陈承瑢参加金田起义,是一个童子军,后被封为殿右三十检点、冬官正丞相、成天豫等职。他治军严整、骁勇富谋,极善筑垒围攻。他眼下双疤,军中号四眼狗,其貌秀美有“三十检点回马枪”之称。
他率大军来到三河镇,从庐州县西二十里之白云山到三河镇南三十里之金牛镇,连营数十里,旌旗蔽日,呼声动天,包抄湘军后路。湘军大惊,慌忙迎战,当时正是黎明,大雾迷漫,咫尺莫辨,两军奋力搏战。湘军无法抵御太平军泰山压顶般的攻势,仓促还营,闭垒坚守。太平军随后连拔湘军七垒,并挖断河堤,断其归路。李续宾没料到太平军这样厉害惊惶失措,指挥完全失态。他先是下令月光照地时全军一起突围,后又出尔反尔,复命死守。但军士离开营垒,以丧斗志,转瞬间,全军大败狂奔。
李续宾率着几千残兵败将被太平军团团围困在一个小小的山包上,但见山包周围太平军人山人海,无数面红、黄、蓝、白、黑的旗帜迎风招展,耳畔只听太平军高喊:“活捉李妖头,抽筋剥皮,报仇雪恨!”
李续宾一看完蛋了,只得硬着头皮拍马舞刀带着副将曾国华想夺路而逃。正遇大将英王陈玉成。
陈玉成年方二十出头,白马银枪如同赵云再世一般,拦住去路。李续宾和曾国华不顾江湖规矩双战陈玉成,陈玉成神勇无敌,一把长枪使的出神入化。李曾二人加在一起都不是陈玉成的对手,被陈玉成一招左右开弓结果了性命。李续宾人马全军覆没,此部湘军是罗泽南旧部,为湘军中最基本,最有战斗力的主力。它的覆灭无异于晴空霹雳,足以震憾全军,影响全局。
当时湖北巡抚胡林翼叹道:“此番长城顿失,以百战之余,覆于一旦,使全军皆寒。的、三河败好、溃,元气尽丧。四年纠合之精锐,覆于一旦。”
曾国藩失了弟弟,也痛心疾首,云当时湘乡几乎处处招魂。
再说此刻咸丰正和兰儿在圆明园中“北远山村”中的涉趣楼观赏名画《梦境图》。这“北远山村”位玉有没有的北部,建于乾隆九年,又称“课农轩”。是一处模仿渔村农舍的田野景观。这里几多嘉穗,高低稍美于垂天;无限芳田,远近有同于抱石。
北远山村北岸石亘西为兰野,后为绘雨精舍,西南为水村图,又西有楼,前后相属,前为皆春阁,后为稻凉楼,又西为涉趣楼,右为湛虚书屋。此处风景和唐代王维田园诗及其《辋川图》有关。乾隆云此处道:“竹篱茅舍,平畴远风,有牧笛渔歌与春杵应答。读王储田家诗,时遇此境。”并题诗云:“矮屋几楹渔舍,疏篱一带农家。独速珪田秧马,更番岸上水车。牧童牛背村笛,农妇钗染野花。辋川图早曾见,摩诘信我不遐。”在乾隆心中,北远山村便是王维之“辋川”。辋川为王维隐居之地,王有《辋川集》二十首,描绘辋川田园风光,其诗禅味十足,诗中有画,有“云飞水动,意出尘外”之境,体现了万法都在自心,人就应该执着于心境与物景之统一,达到“无相、无着、无住”的禅宗境界。
那涉趣楼共有三层,上为三层楼式歇山顶,黄琉璃瓦铺盖,镶绿剪边。楼周围有廊,内部雕梁画栋,绚丽夺目,其外檐想、彩绘以贴金绘制兴龙、升龙、降龙等主题,以青绿色调为主体;内檐彩绘为苏式彩绘,以大红为底色。整个彩绘富丽堂皇,极富皇家气派。
那兰儿身穿一件月白缂丝凤梅灰鼠皮衬衣,外罩湖色缎绣孔雀开屏人字襟坎肩。咸丰和兰儿同观梦境图,此图为立轴巨幅,纸本设色,为清初王鉴所绘。王鉴此人为四王之一,工浅绛和青绿山水,作品艳丽明快,给人秀润清朗之感。创作用笔浑厚简淡、笔力沉稳,敷色不温不火。
此图为中国绘画史上唯一以梦境作为表现题材的山水作品,其意图之精心,画面图式之奇异,实为明清山水画之别构,有人称其颇具神奇色彩。此图呈现的是一种俯瞰视角下的阔远山水画面。画中近景山峦自下而上蜿蜒延伸,远峰与近山作群峰布列状,呈一条龙脉,在气势上遥相呼应,犹如一条巨龙逶迤展开。画中重叠交错的山峦连绵不绝,峰顶矾头云集,矾头周遭点苔星罗密布,苔大如豆,点法甚为自由,纷纷攮攮,由峰顶向山腰逸去,将整个画面笼罩在一派微茫梦幻峰氛围之中。图中山体耸立于一片平湖之中,湖水波澜辽阔,一望无际。水面以细线将波纹随意勾出,荡漾而去。湖中一老翁头戴斗笠,独坐船中,一手执桨,一手持钓竿,仪态闲散而悠然自得,颇有当年姜太公是气度。小船是驶向为一处茅亭,此亭静静位于湖边,和背后群山形成一大一小的对比落差。在远山和近山构成的山舍中有一个庭院,院中有一草堂,堂中有一文人席坐于蒲团之上,似在修行一般。草堂四周花竹扶疏,树木丛生,树下有怪石与山峦、水岸、树木将草堂层层环绕。草堂右边有一个三折板桥跨越湖面,通向对面坡岸,对岸披石中间有小路和板桥相连,两边杂树簇拥。兰儿看了此画对咸丰道:“此图将王维辋川别业,赵孟頫山水庭园,王蒙太湖石,董其昌的山水画作,卢鸿的草堂合而为一,只是当年王维《辋川图》中为一金碧辉煌的楼阁,为何此处却变成一个草堂。”
咸丰听了,道:“也许是王鉴家中较穷,建不起楼阁所以才绘成草堂的。传说当年王鉴客居苏州,晚上做梦穿行于风光秀美的山水之间,看到一个书斋很像王维的辋川别业。进到书斋里面,见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幽静谈远,仔细一看原来是董其昌之大作。梦醒之后,王鉴把梦境画成一幅山形起伏、水域开阔、恍如仙境的《梦境图》,并加以长跋。这王鉴据说是明代后七子之首王世贞的孙子,从小就浸染在书香墨海之中,根基十分扎实。王维的《辋川图》早已失传,今人所见多为历代摹本。当年王维在蓝田置别业,以山水琴书自娱,在清源寺壁上画辋川一图,笔力雄壮。古代山水大家都想在作品中营造出千仞百回的气势,所谓‘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王维此图充分利用历史知识和画史母题,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尊崇的大师王维、赵孟頫的影子,又将前人诸画法熔于一炉,通过描绘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般的田园风光来忘却乱世的动荡。绘者称移花接木,巧妙的将《辋川图》和《草堂图》融而为一。绘者王鉴又效仿元人王蒙,擅长以生动流畅的大曲线为龙脉造势,这一手法,令山势于开张奇肆之外,更添几分活泼妍妩。至于龙脉的细部结构及其衔接之处,则又缜密严谨,起承转合十分流畅,纵横交错,回环多样。其所创造的这种场面辽阔的全景山水画,力追北宋大家在规模和气局上的恢宏雄健之气。”
兰儿听了点头道:“是啊!从董其昌到四王,他们将历代大师的画风烂熟于心,从而掀起了一股集古式的创作热潮。这个王鉴完全拜倒于元人王蒙足下,甚至被王时敏称为叔明再世。前人郭熙有云:‘仁者乐山,宜如白乐天《草堂图》,山居之意裕足也;智者乐水,宜如王摩诘《辋川图》,水中之乐饶给也。’‘山,大物,其形欲耸拔,欲偃足,欲轩豁,欲箕踞,欲盘礴,欲浑厚,欲堆豪,欲精神,欲严重,欲顾盼,欲朝揖,欲上有盖,欲下有乘。千里之山,不能尽奇。万里之水,岂能尽秀。’此图又有禅之境界,禅主空寂,空是无功,空故纳万境,空且静才是禅之化境。禅又和庄子之说相合,文人称之为游戏禅悦,庄子讲究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澹然无极,自然不可易,法贵天真,不拘于俗,身与物化,此为董其昌所崇尚之平淡天真、萧散简远、柔润温和、虚松空灵之画风。前人有八格之说:‘石老而润、水淡而明、山要崔廆,水宜洒落、云烟出没、野径迂回、松偃龙蛇、竹藏风雨。’”
咸丰听了,又道:“王鉴此人模仿前人王蒙已非一种简单意义上之模仿,而是一种融会贯通之后的自我表现,从中可见其自身之审美观和学习山水之不凡功力,鲜有人能与之比肩。这四王可谓是中华文人画之集大成者,中华文人画从唐代王维发展到四王已发展到了一个高峰,四王画艺出神入化,绝非宋代那些宫廷画师所能比拟。此画中龙脉开合起伏,开合从高至下,宾主历然,有时接聚,有时澹荡,峰回路转,云合水分。起伏由近及远,向背分明,有时高耸,有时平修,奇侧照应。此龙脉为画中气势源头,有斜有正,有浑一碎,一断有续,有隐有现,谓之体也。这画学高深广大,变化幽微,天时、人事、地理、物态无不齐备也。夫画天下变通之大法,山川形式之精华,古今造物之陶冶,阴阳气度之流行,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画有六长,所谓气骨古雅,神韵秀逸,使笔无痕,用墨精彩,布局变化,设色高华是也。士夫气磊落大方,名士气英华秀发,山林气静穆渊深。画又一六要,为气、韵、思、景、笔、墨。气者要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要隐迹立形。备仪不俗。思者要删拔大要,凝想形物。景者要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笔者要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要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大家在气象,名家在于精神。宋人重墨、元人重笔。画山山又贵于气韵。这气韵并不是真正凡间的云烟雾霭,而是天地间之真气。凡万物无气不生,山气从石内发出,以晴明时望山,其苍茫润泽之气,腾腾欲动。所以画山水以气韵为先,山又有四时之分,画春山用青绿,画夏山用合绿赭石,画秋山用青黛合黑,画冬山用赭石。山水之妙,苍古奇峭,圆浑韵动则易知,还讲究一个逸字。逸有清逸、雅逸、俊逸、隐逸、沉逸之分。春山明媚,夏木繁阴,秋林摇落萧疏,冬树槎枒妥帖。”
兰儿听了,又道:“臣妾还听说前人总结出绘画二十四品,分别为气韵、神妙、高古、苍润、沉雄、冲和、澹远、朴拙、超脱、奇群、纵横、淋漓、荒寒、清旷、性灵、圆浑、幽邃、明净、健拔、简洁、精谨、隽爽、空灵、韶秀。画者先以古人为师,后以造化为师,再以天地为师。能表现一般物体的是一般画家,能够在此基础上表现出现明个性的是大家,能创造出自己风格的为大师,能表现独特精神和意境的是一代巨匠。前代绘画六朝重神韵,唐代重气势,宋代重平和淡远。所谓唐人气韵,宋人丘壑,元人笔墨。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用。墨曰泼墨,山色称泼翠,草色叫泼绿。春景欲其明媚,夏景欲其葱翠,秋景欲其明净,冬景欲其黯淡。春为和风则暖,夏为熏风则温,秋为金风则凉,冬我朔风则寒。春云宜山、夏云宜树、秋云宜水、冬云宜野。春宜晴、夏宜雨、秋宜月、冬宜雪。”
咸丰听了又道:“古人作山水这皴法有十六种之多,有披麻皴、云头皴、芝麻皴、乱麻皴、折带皴、马牙皴、斧劈皴、雨点皴、弹涡皴、骷髅皴、矾头皴、荷叶皴、牛毛皴、解索皴、鬼皮皴、乱柴皴。画以人物为神,花竹禽鱼为妙,宫室器用为巧,山水为胜。山水以清雄奇富、变化无穷为难。论山有三远;自下而仰其巅为高远,自前而窥其后曰深远,自近而望及远曰平远。笔有四势,谓筋、肉、骨、气。笔绝而不断谓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正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前人王右丞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写象成。李思训将军理深思远,笔迹甚精,虽巧而华,大亏墨彩。项容山人树石顽涩,棱角无缒,,用墨独得玄门,用笔全无其骨,然后放逸,不失真元气象,无大创巧媚。画圣吴道之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树不言图,亦恨无墨。用笔之道先求气韵,次采体要,然后精思。画中山川之气本静,笔燥动则静气不生。林泉之姿本幽,墨粗疏则幽姿顿减。墨以笔浑融,山樵用墨洒脱,云林用墨缥渺,仲圭用墨淋漓,思翁用墨华润。墨有黑、白、浓、淡、干、湿六彩。前三为正墨,后三为副墨。笔有气为活笔,无气为死笔。起笔有一定之法,而收笔则千变万化,以藤为干,为石无草,左盘右旋,横扫逆挑,重落轻提,偏锋侧出,笔随锋向,承接连绵。笔动能静,气放而收。笔静能动,气收而放。笔简必求气壮,气壮则神力雄厚而风格高。画中石为山之骨,泉为山之血,无骨则柔不能立,无血则枯不得生。”二人正在闲谈,突有太监来报:“太平军取了庐州,湘军大败,大将李续宾挂了。咸丰听了再也无半点附庸风雅的兴趣,又来问计于兰儿。要知兰儿有何锦囊妙计,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