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异常冰凉。眼前一片黑暗。
一切发生得太快!慌张中皮皮既不能控制下落的速度,也不能控制心跳的速度。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像一把刀子刮着头皮,脸很烫,因为血液涌到头顶,无法思考,因为脑中一片凌乱。
舱门打开的那一瞬,自己一定失去了意识。因为她想不起任何细节,不知道是自己一个人掉出来了,还是所有的人都掉出来了;也不知道舱门是故意打开的,还是飞机失事了。
各种可能、各种念头闪电般涌来,滑过大脑,又闪电般消失了。一个也抓不住。
地面越来越近,薄雾氤氲,依稀可见连绵的群山。皮皮张开双臂和双腿,企图给自己增加一点张力,可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根本控制不住。
这样掉下去,无论下面是什么,都不可能存活。
不知道是空气的压力还是恐惧,她感到心脏缩成了一团,全身的血液都好象抽光了。
她在想还有几秒才是最后那一秒。为何自己在空中会逗留那么长。
听说临终的人会对时间产生错觉。
或许自己正走向另一个世界。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幻觉,自己已经死了。
穿过薄雾她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树尖,哦,以这样的速度下坠结局只可能是自己倒插在树枝上,风吹日晒,变成肉干。
她用力摆动了一下身体,企图给自己增加一点缓冲。
重力压倒一切。她像一颗坠向地面的陨石,带着风,带着火,带着烟,带着摧毁自己的能量冲向灭亡。
几乎就在靠近树尖的最后一秒,有人推了她一下。
她的身子偏了偏,躲过一道坚硬的树枝,从一团树叶中穿了过去。
有人从空中抱住了她,带着她往下坠落了好几米,帮她消掉下坠的冲力,停在一只粗壮的枝丫上。
熟悉的味道,深山木蕨的味道,生命的味道。
皮皮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像只猴子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双腿死死地绞在他的腰上。
耳边响起一个懒惰的声音:“我的天,皮皮,你想勒死我么。”
“来,喝口水。”
皮皮还在不断地喘粗气,浑身都在哆嗦,牙齿还在打颤,她觉得头很沉重,根本抬不起来。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吓成这样,那人拧开盖子,喂了她一口水。
过了一会,呼吸平静了,皮皮方道:“贺兰?”
“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直在你附近。”
“干嘛不出声?”
“看你很爽的样子就让你多享受一会儿呗,找找蹦极的感觉。”他的语气很轻松,明显地在逗她。皮皮气得猛扯他的耳朵,“混蛋!”
“开你玩笑呢,我在空中东张西望,寻找降落地点啊。”贺兰低声道,“幸亏是晚上。”
“其他人呢?”
“金鸐、尊嵋一人带着一个,应当都安全着陆了,可能不在附近,需要去找他们。”
皮皮松了口气,随手摸了摸颈子,忽然“咦”了一声:“那东西呢?”
犀角不见了。
皮皮急得四下摸索,将每个口袋都翻出来找。
那东西一直挂在颈间,从没摘过。拴它的绳子又短又结实,不可能从头上滑出。算来算去只有一种可能——
“贺兰,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犀角?”
“纠正一下,”他道,“它叫‘夜光犀’。是上古灵物。一旦靠近沙澜,嗅到危险,会自己藏起来。”
“藏?”皮皮没听明白,“藏到哪?”
贺兰觿捉着皮皮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颈窝,用力一按,摸到一处硬硬的凸起:“在这。”
皮皮不禁头皮一麻,想起以前看过的很多恐怖片都有外星虫子入侵人体,在皮下四处游走繁殖出怪胎的情节,只觉魂飞魄散,忙用手指用力一抠,那物纹丝不动,仿佛身上多出的一块骨头。皮皮顿时焦躁起来,手指乱抓,被贺兰觿一把按住:“别动!如果它感到安全,自己会出来,不会伤害你的。”
“不会伤害我?请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谁想夺走它,除了割下我的脖子就没别的办法了?”
贺兰觿拍了拍她的脸,点点头:“理论上说……是这样。”
皮皮气结良久,只得自我安慰,夜光犀既能一声不响、不痛不痒地钻入皮下,想抢它的人就不容易发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这么想,心中仍然怔忡不安,怀疑贺兰没跟自己说实话。
夜光犀的功能一定不止这些……对于狐族,一定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在这等我,我下去找他们。”贺兰觿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贺兰觿低声,“记住,留在树上,无论下面有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下去。”
一听说贺兰要把自己单独留在树上,皮皮好不易平静下来的声音又开始哆嗦:“不行不行!万一有东西爬上来呢?”
“拿着这个。”贺兰递给她一个黑乎乎的棍子,“打它。”
皮皮摸了摸,是他的盲杖,放在手中又轻又细,没什么力量,当下用手死死揪住他的衣服,惊惶地道:“别走!别丢下我!贺兰!我怕鬼!我怕黑!”
“你忘了,”他摸摸她的头,“你是王妃殿下?”
“……”
“狐族的王妃负责打猎,到了这里,你就得像一名勇士那样,事事打头阵。”
“头,头阵?——贺兰觿,”皮皮就差哀嚎了,“王妃我不当了,快休了我吧!”
“休不了哇,你都赐婚了。”他摇头叹气,“你看你,为了给自己的熟人谋福利,不惜利用职权钻法律的空子。现在要你尽义务就立马闪人,是吧?”
皮皮一时语亏。
“关皮皮,不带像你这样给我丢人的。”
“贺兰——”
“——嘘!”
树下草木拂动,一阵窸窣乱响,似有野兽正在追逐。
“呜——呜——呜……”
空中传来数声悠长的嚎叫,如女鬼夜哭,如冤魂呜咽,此起彼伏,循环不绝,一直传递到远山之外。
与此同时,林间升起一团团白雾,叫声忽然安静下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忽然又一声更响亮的长嚎,树叶猛然摇动,传来嘶咬打斗之声。
皮皮屏息凝听,正要问贺兰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反手一摸,身边人已经不见了。
“贺兰?”她冲着树下小声叫道,“贺兰?”
没人回答,看来已经走远了。
嚎声四起,似乎离自己躲藏的这棵大树更近了。
比起刚才从天上掉下来摔死,被野兽吞食的下场岂不更惨?
皮皮越想越怕,顿时心跳如狂、汗毛倒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细心凝听、仔细琢磨,猛然记起那叫声一点也不陌生,喜欢看 “动物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是狼嚎。
胡思乱想间,远处追逐打斗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眨眼功夫,似有几十只野兽向这边冲来,就在树下嘶咬起来。一时间喘息声、咆哮声、挣扎声、跳跃声、踢打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仿佛发生了一场战役。稍远处还有更多短暂欢快的鸣叫,仿佛看客起哄。
皮皮坐在树杈上,紧紧抱住树干,吓得大气不敢出。
很快,群兽互殴之声渐渐消散,一切归于宁静。四周只剩下的了虫鸣。
一阵寒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晃。皮皮忘记了害怕这件事其实也浪费体力,她累极了,在摇晃中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甚至做了个美梦,皮皮一翻身,忘了自己还在树上,身子的重心移到另一条细小的枝条上,“啪”地一声,枝条断了,皮皮掉了下来。
“噢!……噢!……噢噢!”
皮皮一路往下落,每一根伸出的枝条都抽打了她一下。
“噢噢噢!”
她摔在厚厚的灌草上,痛得嗷嗷乱叫。仰天一看,昨晚所栖之树是棵巨松,高不见顶,目测超过六十米。所幸睡的地方不高,松树枝杈众多,起了减速的作用,她与其说是掉下来,不如说是“溜”下来的。
林间很暗,密密密麻麻全是参天大树。毕竟开过花店,皮皮比常人多懂一点植物学,勉强辨出主要是些类似冷衫、红松之类的北方树种,但也有不少南方的植物。阳光穿树而过,交织成道道光柱。四处乱石林立、草木离披、枯枝腐叶横竖其中。渺无人迹却一点也不安静:头上鸟鸣、地上虫鸣、远处木叶簌簌乱响,是小兽穿梭的声音。
天已经亮了。
空气依然寒冷,吸到肺中凉沁沁地,有股淡淡的甜味。皮皮一连深吸数口,忽觉味道似曾相识,细辨下来正是贺兰觿身上常有的气息“深山木蕨”。
在草丛、在花间、在林中,是这座森林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沙澜。
昨夜一场兽殴,地上满是凌乱的足印。树枝上挂着兽毛、树皮上溅着血迹,可以想象战况惨烈。皮皮想到贺兰的叮嘱,不敢在树下久留,决定爬回树上,忽然发现盲杖不见了。抬头看树,盲杖不在树上。昨晚自己是抱着盲杖入睡的,或许夜间翻身时失落了。于是绕树找了一圈,均不见踪迹。正纳闷中,身后忽然传来隐隐的歌声。
有人!
皮皮立即趴下,躲到树后,仔细聆听。
歌声很低,忽隐忽现,大约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听不清歌词。
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皮皮蹑手蹑脚地循声追去,走了大约两百米,前面出现了一块空地,一个小个子女人背对着她,拿着一把锄头正在挖地。
看样子刚来不久,地上只有一个浅浅的小坑。
女子梳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身上穿着一件又灰又旧说不清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衣服。她一面挖坑一面哼歌,累了就用衣袖擦擦汗,完全没注意到已有人悄悄潜伏其后。
在皮皮这几年走南闯北贩运狐狸的生涯中,遇到过不少事儿:抢劫、偷窃、诈骗、斗殴……吃过几回亏后好管闲事的毛病改了不少。既然那人正专心干活,和自己又没半毛钱关系,皮皮决定不打扰她,悄悄离去。正要转身,眼一溜,那枚纯黑的盲杖正安静地躺在女子的脚边,被太阳一照,发出玳瑁般耀眼的光泽。
虽不知是友是敌,皮皮对这人倒不怎么害怕。一来女孩个头小、胳膊细、声音嫩、大约只有十五、六岁,论力气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就算真的打起架,人家有锄头,自己的腰后别着一把锋利的猎刀,是家麟特地为她准备的。
她悄悄向前爬了几步,盲杖已在咫尺之间,正要伸手去拿——
歌声忽然停了。“啪!”女孩一脚踩在盲杖上,转过身来,看着皮皮。
皮皮倒抽一口凉气,只得从草里站起身来。
是个漂亮的女孩。白白的皮肤,尖尖的脸蛋,小巧的鼻子,樱桃般红润的嘴唇,线条简单得像个漫画中的小公主。
但小公主却有一双大到不合比例的眼睛,比鸡蛋还大,一眼看去皮皮还以为她戴着墨镜。因为C城近年流行一种镜面很大的墨镜,看起来很酷,但半张脸没了。这女孩的双眼就有墨镜那么大,黑幽幽地没有眼白,也看不见眼珠。要不是还有一头漆黑发亮的长发,看上去就像个外星人。
“嗨!”女孩举起手很文静地打了个招呼。
皮皮的心咚咚乱跳,不知又遇到何方神圣,脸上却不敢露怯,淡定地给了一个微笑:“嗨。”
女孩弯下腰拾起盲杖,皮皮以为她要还给自己,不料她一反手把盲杖别在了腰后。
“嗯……”皮皮想了半天——与其兜圈子,不如直说——于是指了指盲杖,“这东西是我的。”
“这是我捡的。”她耸了耸肩,噘起嘴,“谁捡的就是谁的。”
也许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好玩,皮皮只得解释:“这是一支盲杖,我先生他……眼睛看不见,需要用它探路。”
“这里满地都是树枝。”女孩不高兴地说,“你捡一根给他用就好啦。”
皮皮觉得她很不讲理,而且霸道,但还是很客气地说:“你能还给我吗?”
“不能。”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皮皮哑然,低头想了想,问道:“请问——你是狐族吗?”
“不是。”女孩的目光警惕了,“你是?”
“算是吧。”
“你是宫家的?”
“不是。”
“那你从哪边来?”
“……南边。”
“东门西河,南岳北关,——你是南岳的人?”
“算是吧。”
“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走吧,敢来这里的只有沙澜宫家。”
“把东西还给我,我马上就走。”
“不还,你敢怎样?”女孩冷冷地道。
皮皮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我就只好抢了。”
女孩“呼啦”一下将锄头扛在肩上:“好啊,过来拿。”
看她摆出一幅要拼命的架式,皮皮不禁想笑。原本只想吓唬她——毕竟是个小女生,样子也还蛮可爱的——为一根盲杖拼命值当么?再说,就算是非要不可,等贺兰回来再说也不迟。想到这里皮皮拍了拍手,拍掉满手的草根草叶:“算了,一根手杖而已,我不要了。再见。”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没走两步,脑后忽然传来风声,皮皮猛地向左一闪,“砰!”一锄头砸在身边的巨石上,砸出一道火花。
“喂!你讲不讲理呀!”皮皮大吼一声,气坏了。
锄头接二连三地抡过来,非旦力道凶猛,而且招招致命,皮皮抱头鼠窜,东躲西藏,女孩紧追其后,根本不放。仓皇间,皮皮躲到一棵小树之后,正要抽出腰刀,锄头一把砸过来,“哗”面前的小树断成两截!锄尖从皮皮的鼻头划过,幸亏闪得快,不然小命休矣。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那女孩手执长锄在面前挥舞,自己手上只有一把不到一尺的猎刀,几招过去,皮皮已处于明显的劣势。所幸她身法灵活,左右躲闪,那女孩似乎眼力不佳,力气虽然大,总没砸中。最后一锄力道过猛一下砍入树干半天拔不出来。
趁她拔锄头的功夫,皮皮猛扑过去,将她扑倒在地,死死摁在身下。
“我都说了,手杖不要了,”皮皮吼道,“干嘛还要动手?”
“因为我不想活了。”她眨着那双巨大的黑眼,幽幽地道。
皮皮用力反拧着她手,将猎刀贴在她的脸上,咬牙威胁:“别闹了。人命不是这么玩的。你答应我乖乖地,我就让你走,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
女孩忽然张开了樱桃小口,一只红红的,好像龙虾钳子一样的东西从口中缓缓伸出来。“喀喀”两声,“虾钳”在空中夹了两下。不知那东西是套在口中的暗器还是她身上的器官,皮皮以为夹子会飞出来取她性命,一时间魂飞魄散,手一软,女孩一拧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救命呀!”
两人扭打起来,先是在地上翻滚,滚到一个斜坡,又从斜坡一直滚下山谷。那女孩口中之物一直在她颈边张合着,毒蛇信子般嘶嘶作响,几次差点咬住她的颈动脉。两人疯狂地互相撕打,皮皮脸上中了几拳,脸破了,嘴角也破了。女孩个头不大,作战力顽强,两人滚到一个洼地她又占了上风,坐在皮皮身上操起一块足球大小的石头向她的脑门砸去。皮皮用力将头一歪,只听耳边“啪”地一响,火星四溅,当下拼命挣扎扭动,无奈女孩骑在她身上死死夹着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女孩拾起石块再次向她砸去,慌张中皮皮摸到一根树枝,往她的脸上一戳……
“噗”!女孩身子抽搐了一下,倒在一边,不动了。
一根树枝从她的左眼一直穿到后脑。
皮皮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女孩的头,不敢相信这根树枝是自己插进去了,吓得一把推开女孩,浑身发抖地站起来大声喘气。
“我杀了人!我杀了一个人!”她惊慌地想到,而这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女孩看上去还没成年,家人一定就在附近吧?万一给他们找到一定会把自己活剥了吧?——皮皮越想越怕,只想快些回到树上,于是迅速从女孩的身上抽回盲杖别在腰间。向前走了几步,拾起那把打斗中遗落的猎刀,正要爬上斜坡,脚忽然被绊了一下。皮皮定睛一看,差点失声尖叫!
灌草中有只苍白的手臂。
拨开一人多高的长草,地上趴着一个彪形大汉。一只长矛直贯后心,将他一动不动地钉在地上,看上去刚死不久。皮皮连忙蹲下身来,伏到草中,伸头张望。
大汉的身后有一片洼地,横七竖八地躺着另外六具尸体,五男一女,都是正常人模样,只是男子个个身高体壮、长发络腮,活像蒙古武士。女子则一头红发,腰挎箭囊,兽皮马甲兽皮护膝,模样十分干炼。地上散落着长弓、短弩、长矛、铁剑……每人身上都有多处伤痕,看样子也是死去不久。
皮皮怔了半天,以为遇到了生活在丛林的原始部落,不敢轻举妄动,手搭凉棚,四处张望,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正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皮皮抽出猎刀一个转身——
“哎,哎,哎——别动手!”一个声音叫道,“我是爱好和平的女孩子!”
面前又出现了一个绿衣女孩,长得和要杀她的女孩一模一样,脑后也梳着一个油光水滑的麻花辫。若不是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皮皮差点以为刚才的女孩子还魂了。
皮皮紧握猎刀,猫下腰来,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女孩怔了怔,被她的样子吓到了,立即停步,很谨慎地站在三尺之外的地方。
“你是谁?”皮皮喝道。
“我叫嘤嘤,”她轻声道,“你刚刚杀死的那个叫丁丁。她出生的时候,我爸正在砍树。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听见了鸟鸣。”
“……”皮皮没有答话,高度警惕地看着她,怀疑她正在用计让自己分心。
“后来我妈做了首诗,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我妈可有学问了。”
这不是《诗经》上的句子么,难道沙澜人也喜欢抄袭?皮皮看了她一眼,不敢乱批评:“所以你和丁丁是亲戚?”
“她是我姐,我们是伐木家的孩子。”
皮皮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板起脸:“少废话,想报仇就过来!”
“不不不,”嘤嘤连连摆手,“我有很多姐姐,我跟她不熟。上次她还抢过我的东西来着……”
皮皮觉得她的话不能信,猎刀举得更高了:“那你想干嘛?”
“我过来看看她的胃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嘤嘤道,“你要是觉得恶心就别看了。”
“她的……胃?”
嘤嘤将丁丁的尸体拖了过来,掀开衣服,抽出一把小刀对准腹部用力一切,切出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然后将手伸进去掏摸……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手法十分熟练。而且脸上完全没有悲伤表情。
皮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胃里一阵绞痛。仿佛那只手不是放进了丁丁的胃,而是放进了自己的胃。
皮皮在树下吐了多久,嘤嘤就坐在她身边的草丛里吃了多久。
皮皮将脸别过去,故意不看她吃的东西。但耳边全是她愉快的咀嚼声。她不仅吃得香,而且吃得慢,从容不迫、细嚼慢咽、仿佛在吃稀世美食,又仿佛这是最后的晚餐。
“我们有两个胃。一个用来消化,另一个用来储藏食物。一般来说,关系好的话,另一个胃里的东西是可以分享的。”嘤嘤喃喃自语,“所以我不算得罪她。”
说罢很友好地递给皮皮一个红红的果子,“这东西味道不错,尝尝?”
皮皮猛摇其头,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我不饿。”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立马离开,但呕吐之后双腿发软,只得倚在树边,稍作休息。
“你叫什么名字?”嘤嘤问。
“关皮皮。”
嘤嘤的样子很茫然,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见皮皮仍然一副高度防范的样子,轻轻一笑:“干嘛这么紧张?你刚杀了我姐,应当是我怕你才对。”
“不要靠近我。”皮皮冷冷地道。
“你要是不想遇到麻烦就赶紧走吧,这里是安平和修鱼两家的边界,经常会有打架发生,昨晚闹了一夜呢。”
皮皮想起昨夜群兽互殴,不知跟这有没有关系。
“人已经死光了。”皮皮看着满地的尸体。
“宫家的人会来偷尸的。”嘤嘤道,“如果他们发现了你,顺手给你一刀,你不也完蛋了吗?”
皮皮眼睛一亮:“安平?修鱼?宫家?你是说,这附近住着人家?”
有人家就会有村落,如果有村落就会有饮烟,就会有宾馆、旅店、小卖部……
“什么人家?这里是沙澜狼族的领地,这一大片都是。”
“狼族?”又是个新名词。皮皮觉得既然这个世界有人类、有狐族、有外星人,照此逻辑,有狼族也很正常,“那蓄龙圃在哪?”
“过了沙澜就是蓄龙圃,蓄龙圃是狐族的地盘。”
“沙澜不是狐族的?”
“以前是,现在沙澜狐族差不多死光了,这地方就被狼族占领了。狐族和狼族可是死对头哦!两家只要遇到,那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的。”
见她吃得香喷喷的样子,皮皮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嘤嘤硬将那块红果塞到她手中:“吃嘛,别客气!”
皮皮想起那天在地铁上误吃了青阳魅珠的事,再也不敢上当,只得咽了咽口水:“谢谢,真的不饿。”
嘤嘤终于吃完了从丁丁胃里掏出来的东西,擦擦嘴,从地上拾起一张弓递给皮皮:“这是修鱼家的弓,好东西,可以留着防身。”
皮皮看着她,想了想,觉得她是善意的,于是接过来背在身后:“冒昧地问一下,嘤嘤你也是……狼族的么?”
嘤嘤脸上露出羞怯的神情:“不是。”
也许她像贺兰觿一样,是个注重隐私的人,皮皮笑了笑,没有追问。当下拾起地上几支乱箭塞入箭囊,道:“嘤嘤,关于你姐丁丁的事……很对不起。”
“没关系!认识你很荣幸,皮皮。我觉得你蛮有领导气质的。”嘤嘤认真地看着她,“你愿意做我的主人吗?”
她的样子很调皮,很可爱,一张白嫩的小脸吹弹欲破。皮皮心想,如果把这个嘤嘤缩小十倍,就是个可爱的布娃娃,看一眼都想搂抱她,心中的那份戒心愈发淡了,不禁微笑着摇头:“不要把命运交给别人,你应该做自己的主人。”
道理说得不错,嘤嘤的脸却不知为何气得通红,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哼了一声:“看不起人就算了,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说罢一扭身,气乎乎地跑了。
“嘤嘤!”皮皮连忙追了上去,“嘤嘤!——嘤嘤!”
皮皮追得飞快,嘤嘤跑得更快,在草丛中几个跳跃,不见踪影。皮皮连忙止步,抬头看着四周,心又开始咚咚乱跳,她发现自己迷路了,已经找不到昨夜所栖的那棵大树了。
这一着急非同小可。皮皮只知道是一棵高大的松树,但这里就是一片松林,每一棵树看上去都是一样的。皮皮倒不担心自己走丢,身上有祭司的种香,只要贺兰回来一定能找到她。问题是贺兰也一去不复返了……
皮皮看看天,看看地,长叹一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嗖!”一枚羽箭射过来,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皮皮回头一看,就在嘤嘤离开的地方,传来刀剑相击之声。
皮皮就地一滚,躲进草丛。想到刚才就因为好奇险些惹来杀身之祸,这次无论发生什么,决不出头露面。于是凝神屏气,静卧草中,只等打斗结束,赶紧溜走。
前面的丛林中,一个披着灰色连帽斗篷的人正在逃亡,身后追着三个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披着羽毛项圈的男人。一人执斧、一人执刀、一人手举着一支巨大的弓弩。虽然都蓄着一脸胡须,他们看上去谁也没有超过三十岁:敏捷的身手、矫健的步伐、结实的胸肌就是青春的证明。
而跑在最前面的斗篷君却显然受了重伤,满身是血、脚步颠簸、在林间像只无头的苍蝇仓皇逃窜。一面跑一面奋力挥舞铁剑,不断挡开雨点般射向他的短箭。
尽管斗篷君跑得也不算慢,显然不熟悉地形,三人抄着近道很快就堵住了他。执斧人迎面一斧砸过去,斗篷君只得转身应战。
“锵!”
勉强挡住一斧,第二斧又带着呼呼的风声向他砸来,斗篷君机灵地往左一跳,“噼——”斧锋划过胳膊,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斗篷君闷哼一声,收拾起全身力气回了一剑,却连对手的衣边都没碰着。
见他败局已定,另外两人都收了手,站在一边抱臂旁观。
彼时的斗篷君已成了个血人,臂上腿上鲜红一片,背上还插着两只羽箭。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一失足,差点摔倒,见旁边有棵大树,于是将身子靠在树上站起来,将铁剑举到眉心,准备最后一击。
执斧人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在距离两尺的地方停住,冷笑一声道:“站着死,我砍掉你的头。跪着死,留你全尸。”
帽子从斗篷君的脸上滑下来,露出一张英俊而年轻的脸。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留着凌乱的络腮胡,笔直的鼻梁,高高的眉骨,一双并不大的眼睛露出鹰隼般的目光。论个头他与贺兰觿相当,但与这三位精壮高大的武士相比,显得瘦小。
斗篷君环视四周,脸上一幅誓死不屈的表情。他本来已经站不直了,整个身子都在往下滑,听完这话,居然又站了起来,还向前走了一步。
“我从不下跪。”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语调奇特,吐词缓慢,字斟句酌,似乎不是他的第一语言。
说罢大喝一声,挥剑杀了过去。
林中兵器再次相接,“锵锵”作响,火花四溅,斗篷君不知哪来的力气,也许是最后一搏,居然猛攻数招,把执斧人逼得节节后退。一旁袖手的同伴没有加入战团,但其中一位举起了弓弩,以防万一。
不知为何,皮皮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平。斗篷君已遍体鳞伤却还坚守着自己的尊严,宁肯斩头也不下跪,年纪轻轻就这么死掉,太不公平。追他的人以三敌一,胜之不武。
皮皮觉得不帮他一下过意不去。不然正义何在?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于是乎悄悄地引弓搭箭……
“嘘——”
身边草丛中冒出一张脸,嘤嘤拼命摆手,示意不要动手。
皮皮向她投过一个疑惑的眼光,嘤嘤叹了一声,悄悄爬到她身边,压低嗓门道:“这是修鱼家的人,沙澜最强大的狼族,如果我是你,绝对不想惹到他们。”
“……”
“拿斧头的是修鱼家老二修鱼崐,拿剑的是老四修鱼峰,剩下那个是老九修鱼峻。”
“披斗篷的是谁?”
嘤嘤仔细观察了一下,摇头:“不认识。据我看不是安平家的,可能是方雷家的,也可能是北山家的。等等,”她从身边摘下一片树叶,看了一眼上面的纹路,“五鹿原勾引修鱼家的三姑娘——呵呵呵——这位多半就是五鹿家的五鹿原了。哇,这么老远过来勾引女人,也只有五鹿家的人可以办到吧。”
皮皮看了一眼嘤嘤手中的树叶,发现它就是一枚很普通的树叶,上面既没有写字也没有绣花,只有一些弯弯曲曲的叶脉和黄黄绿绿的斑点:“叶子上会说这些话?瞎编的吧?”
“听说过龙族有报纸这事儿?”
“龙族?”
“龙族就是人类,他们号称是‘龙的传人’,所以我们就叫他们龙族。”
“哦,对对对,有听说。”皮皮心想,龙族这个称谓倒是蛮霸气的哦,和这些森林中的族类打交道,找准属性有利于沟通,“我以前还干过这一行呢。”
“所以你是龙族?”
“可以这么说。”
“这树叶就是‘森林小报’。有点什么新鲜事儿不出半天就会登出来给大家知道。当然不像龙族那样正规,我们没有电台、报社、也没有权威的统计机构,有的只是些小道消息,八卦、花边最受欢迎,也有一些纯属谣言。”
“你们?”
“对,我们。只有我们可以看懂。”
“请问你们怎么发表小道消息到树叶上?”
“就像这样——”嘤嘤将旁边的一道树枝扯到嘴边啃了啃,啃罢树枝弹了回去,“我刚发了一条消息:‘修鱼三兄弟疯狂追杀五鹿原,目测生还可能性为零。’我的唾液进入根茎,根茎将信息带到树叶,改变它的纹路,有姐妹看见这个消息觉得有更多八卦的可能,就会去啃另一棵大树……很短的时间内,这一片地区的消息就全部更新了。”
“这不就是自媒体么?”皮皮道。
“什么是自媒体?”嘤嘤问。
“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初次见面,皮皮只想说三分话,“这么说来你有很多姐妹?”
“如果按人口来算,我们绝对是这座森林的主人。”
“那你们究竟是——”皮皮心里道,什么族?
嘤嘤没有接话,前面打得火热的两人已分出了胜负,五鹿原虽是拼命反攻,终究不敌,被修鱼崐一脚踹倒,一斧子正要劈下——
“嗖——”
皮皮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并没射中,只是从修鱼崐的头顶飞过,却令他分了神。就在这一瞬间,五鹿原反手一削,剑尖从他颈部划过——
一排血滴洒向空中。
修鱼崐双目圆睁,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一手捂住伤口,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来。站在一旁的修鱼峰、修鱼峻也惊呆了,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连忙冲过去要扶住他,还没来得及伸手,修鱼崐已轰然倒地,颈中鲜血狂喷,趁两人七手八脚地帮他止血,五鹿原向皮皮这边逃逸。
坏了。
皮皮以为五鹿原看见了自己,要跑过来道谢,不禁向他拼命摇头,手指另一个方向,让他不要靠近自己。嘤嘤则瞪了皮皮一眼,满脸写着“就你多事”四字。眼见五鹿原跑到跟前,皮皮只好从草中站起来倒把五鹿原吓了一跳。
原来他只是盲目地跑向这边,并没有看见皮皮,见到皮皮手上的弓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正要张口。只听嘤嘤在身后叫着:“快跑!有人追过来了!”
皮皮哪有时间说话,立即拔腿狂奔。
五鹿原边跑边道:“你认得路?”
皮皮喘气道:“不认得。”
“那你干嘛跑这边?”
“我在瞎跑。——你认得路?”
“不认得,我是外地人。”
两人没命地向前跑,林中草木纵横,几乎无法直行。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树木稀疏的地方跑去。身后身后木叶摇动,开始还是沉重的足步,紧接着传来野兽的奔跑声。皮皮忍不住回头一看,紧追着自己是一只巨大的灰狼,比第一次见到贺兰觿时遇到的狼犬还要大上一倍,不禁吓得汗毛倒竖、两腿发软。
她还不大明白狼族与狼的关系。
不像狐族,狼族似乎可以随意变形……昨晚咆哮的群狼和今早洼地的死尸也许就是同一伙人。
见她脚步放慢,五鹿原回身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向前飞奔。那灰狼一跃而起,“嘶”地一声,咬掉了皮皮一段袖子。皮皮操起盲杖向他打去,灰狼向后一缩,两人不顾一切拔足狂奔。
跑着跑着,前方出现了一团亮光——
在林中,如果有一团大面积的亮光就意味着有一片空地。如果在空地上被狼围剿,绝对死路一条。
皮皮灵机一动,忽然道:“快上树!树上安全!狼族不会爬树!”
“我也不会爬树。”五鹿原道。
在皮皮的印象中,不会爬树的女孩子很多,不会爬树的男孩子很少。
“怎么可能?”皮皮急了,“连我都会!”
“因为我也是狼族。”
“我的天!”
皮皮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唉声叹气,这一大早的经历够拍一步动作片了。这贺兰觿也不知去哪儿了,过了这么久还没来找她?如果是以前的贺兰静霆,是绝对不可能这样放心的。
带着一肚子的恐惧和惊吓,两人跑出了树林,来到一处空旷的石地。阳光刺眼地照过来,皮皮还想继续往前跑,看看可有藏身的地方,忽然被五鹿原一把拉住。
幸亏止步,再晚一步皮皮就要掉下去了。
脚下是万丈深崖。
一阵清风吹来,山花零落、木叶纷飞,也许是恐高的缘故,皮皮感到一阵晕眩。五鹿原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已无路可退。
另一只狼也赶到了,一左一右向他们逼近……
皮皮忽然道:“别拉着我的手好吗?”
五鹿原道:“为什么?”
“如果我们手拉手跳下去,别人会以为是殉情。”
这话从皮皮的口中蹦出来就连皮皮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她知道,无论是贺兰静霆还是贺兰觿都会介意这件事。
五鹿原的神情却是哭笑不得,但还是放开了手:“那请问,能抱你一下吗?”
他的目光很沉着,无论是谈吐还是表情看上去都很绅士。
皮皮向他投去一道谴责的目光:不会吧,这人不会死到临头还想着占女人的便宜吧!
灰狼越逼越近,大约是忌惮皮皮手上的弓箭和盲杖,在一丈之外停住了。竖耳张嘴,弓颈缩鼻,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准备进攻。
忽然“哗”地一声,五鹿原将背上的斗篷一掀,一道长长的阴影伸展开来,挡住了阳光。
皮皮呆呆地着他,忘记了呼吸。
斗篷之下一直有个鼓鼓的东西,皮皮没有在意,以为是他的双肩包——
“双肩包”居然是一双灰色的翅膀,张开有数米之长,轻轻煽动,尘土飞扬……
没等皮皮反应过来,五鹿原将她一抱,振翅飞下了悬崖。
除了被陌生男人抱着有些尴尬之外,皮皮觉得,在山间滑翔是件非常享受的事,这辈子也许就此一回,个中滋味,必须细细品味。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有多么喜欢超人、仙女的故事。但那些都是小说,都是神话。
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脑死亡产生的幻觉?身体悠悠乎乎地在空中荡漾,就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地惬意。
“你要去哪?”五鹿原问道,“我受了伤,不能飞太久。”
怕她掉下去,他将她抱得很紧,几乎是脸贴着脸。
“你到底是狼族,还是鹰族?”
“不知道五鹿家的人都是会飞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飞?”
“我受伤了,不知道有多严重,”他咳嗽了一声,“万一支持不住掉下去,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飞了。”
皮皮想起昨晚歇息的那颗树,道:“那你能带我飞回山上么?我先生可能在找我。如果飞到山底,离我住的地方就太远了。”
“对不起,我只能往下飞,不能往上飞。尽量争取平安着陆。”
听得出他受伤严重,几乎每说一个字都吸了一口气,似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也行。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皮皮道。
“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
“你我素昧平生,为救我你差点送命,请允许我回报你。”
“你也救了我一条命。”
“那不一样。”他淡淡地道,“你是可救可不救却救了。我只是随手之劳。——你的行为很高贵。”
不知为何,皮皮觉得五鹿原的用词有些古怪,但又说不清古怪在哪。就是那种无论你跟他谈多久,都没法和他亲近,都距离他的内心很遥远的感觉。
虽是滑翔,他们其实是以很快的速度往下飞,转眼间就看见到谷底的树尖。下面是一层密密麻麻的榉树,找不到一点间隙。
皮皮心想,没有空地,怎生降落?在林间,也展不开翅膀;也许可像老鹰一般歇在树尖?但他说过不会爬树……这果然这不是五鹿原该来的地方。
皮皮在心中纠结得胃疼,忽然“噗”地一声,空中飞来一物,五鹿原的身子猛然一震,好像中了一枪。
一股血滴到皮皮的脸上。一抬头,五鹿原的翅膀上插着一把猎刀,刀尖穿翅而过,流血将半条翅膀都染红了。正在缓缓降落的两人顿时失去了平衡,笔直地向树间摔去。
“啊~~~~~”
受了伤的五鹿仍然紧紧地抱着皮皮,眼看就要跌到地面,他忽然凌空一翻,用自己的身子垫住了皮皮。
但他们还是重重地跌在地上。
皮皮睁开眼时,五鹿原已经昏迷了。而自己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半天挣脱不开。皮皮连忙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呼道:“五鹿原?醒醒!你醒醒!”
一摸胸口,他已没有了心跳,皮皮一着急,立即俯身下去准备给他做人工呼吸,刚把头低下,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不高兴的声音:
“好嘛,皮皮。离开你还不到一天,就另结新欢了。”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除了祭司大人还会有谁?
若在往日,以皮皮憨厚随和的性格,贺兰觿挖苦几句也不打紧。但人都是会成长的。特别是这几年皮皮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见过,黑社会也得罪过,打过流氓,雇过保镖,她学会了管理自己的情绪:不是变得更宽容更温顺更识眼色,而是变得不再忍气吞声,有愤怒就表现出来。
救命要紧,皮皮克制住了想骂人的冲动,不回话,头也不抬,继续俯身用力按压五鹿原的胸口。没按两下就被贺兰觿揪住衣领扯到一边。
“你干嘛?让我救他!”皮皮猛地一甩他的手,“他救过我的命!”
“拜托,”贺兰觿冷笑,依然拽着衣领不放,“看清楚了再伤心欲绝。——他还没死。”
狐族的心脏一分钟只跳三下,狼族的心脏一分钟会跳几下皮皮就不知道了。总之五鹿原一动不动的倒在那里,看上去就是断气了。不过贺兰觿也犯不着骗她,关于狼族他知道得肯定比自己多。皮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五鹿原仰面朝天,大半个身子被左翅掩盖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给皮皮一种视觉的震撼。每一根羽毛都那么真实,飞翔的样子又那么自如,这种天然的状态是生物合成或机械组装不可能做到的,除非到了未来世界。皮皮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这种生物可能存在吗?大灰狼还可以飞的吗?
沙澜,多么神奇的国度!
“皮皮!”小菊叫了一声,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
她这才看见贺兰觿的身后站着一群人。方氏一家和钟沂,金鸐、家麟和千蕊,还有两个脸涂迷彩、手拿猎斧、背着沉重行囊的陌生男子,清一色的英俊面容,大约也是狐族,是地面部队来接应他们的。皮皮的目光在小菊和家麟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们看上去衣冠不整,脸上有划伤的痕迹。家麟的猎刀上沾着血,好像经历过一场战争。
她向众人点头致意,心中挂念五鹿,也顾不得团聚的喜悦,再回头时,五鹿原的双眼已经睁开了,企图坐起身来,翅膀扑腾了一下,被贺兰觿一脚踩住,又翻倒在地。
“哎,轻点。”皮皮喝道,“他受伤了!”
贺兰觿没有理她,“嗖”地一声将翅膀上插着的猎刀拔了下来,没有半分怜惜之意地在羽毛上擦了擦血迹,放回别在后腰的刀鞘中。
皮皮的火腾地一下上来了,眼瞪圆了:“是你——投的刀?”
“他劫持了我的女人。”
“他救了你的女人。祭司殿下,你的女人被狼袭击的时候,你在哪?”
贺兰觿没有回话,脸已经不能崩得更硬了。一旁的金鸐微微挑眉,嘴角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怒火中的皮皮忘记了祭司大人不喜欢被人当众挑战权威,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及时地闭住了嘴,将接下来的几句更刻薄的埋怨吞了回去。毕竟说好了这是一场合作,必须要给合作方一点面子。
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贺兰觿将她拉到一边,避开众人,低声道:“我有没有叮嘱你留在树上不要下来?”
“……东西掉了。”
“就算需要下来,可不可以第一时间爬回去?”
“……迷路了。”
“也就是说你非旦下了树,还在林子里逛了一圈?早锻炼?”
“……遇到了一些事。”
“只要听话都能避免。”
“你只要早点回来更能避免。”皮皮怪眼一翻,“救我的人,应当是你。”
贺兰觿的脸僵了僵:“关皮皮,请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转移。”皮皮一手叉腰,用手指着他,指认犯人似地,“说的就是中心思想!你把我扔在树上一去不回,我不是考拉,不可能永远待在树上。”
“……”
“要说错,都是你的错。贺兰觿,我对你很失望!”
“……”
“就今天的表现来说,你不配做我的夫君。”皮皮越说气越大,“合作伙伴也不合格。总而言之,糟糕透顶!”
祭司大人不知道逻辑是怎么一下子逆转的,张着嘴怔了半天,方道:“好吧,是我的错。现在就挽救错误。”说罢回到人群中,看了一眼五鹿原,对方尊嵋道:“杀了他。”
方尊嵋抽出铁剑刚要走上前去,皮皮赶紧冲过去拦住他:“哎哎哎!别动手,他是我的人!”
人群之中所有的狐族都抬起了脸,露出讥讽的笑意。因为皮皮“王妃”的身份,又统统含着颌,不好意思把讥讽表现得太明显。
“你的人?”贺兰觿也笑了,“你的什么人?”
“被我保护的人。”
“知道他是谁吗?”
“五鹿原。”
“狼族是我们的天敌,向来都是我们的食物。”
“这里满地都是老鼠……兔子……”
“我们都饿了,有好的为什么要吃差的?”
皮皮看了看大伙儿,除了家麟、小菊和钟沂,所有人的脸都微微发绿,眼睛都盯着五鹿原的腹部。她完全相信只要贺兰觿一声令下,这些人全会扑过去将五鹿原撕成粉碎。
小菊手中的戒指也红了。
皮皮一拍脑袋,道:“想起来了!我知道一个地方,至少有七八具狼族的尸体,够你们饱餐一顿了!”
金鸐的目光一凛:“在哪?”
皮皮用手一指:“那边,山顶。我知道方向,带你们去?”
贺兰觿道:“你自己去。”
皮皮以为听错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自己去?”
贺兰觿道:“你是王妃,负责喂饱大家。”
“开什么玩笑?我去打猎,那你们——”皮皮气傻了,“你们一大群男人好意思坐在这里?”
“我们负责打架。狼群来了,我们负责迎战。”贺兰觿道,“相信我,这比打猎辛苦多了。”
皮皮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大家都是一幅坦然的样子,好像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在心中哀嚎:天呐,要让这么多人吃饱,得打多少条狼才够?
人群中忽然有个人道:“我跟你一起去。”
家麟走了出来。
“我也去。”
小菊也走了出来。
皮皮的眼睛红了,感激地看着他们,什么是朋友?这就是朋友!
贺兰觿淡淡一笑,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随手抽出别在皮皮腰后的盲杖,拿在手中向一旁的树干上敲了敲,似乎在检测它的硬度。
“我们只吃动物的肝脏,天黑之前回来,”他用盲杖点了点五鹿原,“不然就把他吃了。”
皮皮咽了咽口水,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乱叫,她对自己说了三遍“我是王妃”、“我是王妃”、“我是王妃”,然后一咬牙,抹下额上一排冷汗:“去就去!你可要说话算话。”
贺兰觿双眉一展,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当然,我们等着你。”
“真的不陪我?”皮皮绝望地看着他,目露乞求。
“不陪。”贺兰觿耸了耸肩,“既然你觉得我很糟糕,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有多么糟糕。——祝你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