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高雄独腿闪掠、挪移、立地不倒等诸般事宜,形如常人,依仗的就是自己的独门外功“上下一体,盘根错节”。杨亭慧这一赞正是赞到他引以为傲之处,独脚高雄心中一乐,正待谦逊几句,杨亭慧却又沉肃地道:
“高老大,这里方才可曾进来一个头戴宽沿草笠的女子?”
独脚高雄点点头,恨恨地道:“此人就是贵教叛贼冯心玉?”
杨亭慧“嗯”了一声,道:“勾结外帮,窃取本教重物,开花教上下皆不能饶过这泼贱女子。教内三月前也曾通报了贵处,怎的人到面前,高老大反倒不察?”
独脚高雄铁青着脸,咬着牙,恼怒地道:“当时高某正在审讯洗家堡的孽子,那浪蹄子以‘荡气回肠蛇形镖’突然闯入,高某一时不察,便就疏忽了!”
杨亭慧一听“洗家堡的孽子”,立时惊道:“洗家堡孽子可是洗龙安?”
独脚高雄吁了一口气,道:“不错,这小子声称廖老二劫去他那半张《林海秘语》图,但据高某所知,此事绝非廖老二所为!”
杨亭慧皱了皱眉头,低沉地道:“那洗家堡一夜倾亡之事,‘仁义八卦门’的人可有曾参与?”
独脚高雄摇摇头,叹声道:“本门当夜在洗家堡百里之内绝没设一兵一卒,但江湖传言,本门与‘神义无相门’中的‘屠手老四’罗大佑血洗‘洗家堡’,其中蹊跷,恐非一言所能说清的!”
洗龙安与冯心玉本在顷刻之间掠身上了瓦梁,是以“毒娘子”杨亭慧在店内遍寻不着。这时,洗龙安闻言之下,不禁“啊”地一声,还没出声,冯心玉纤手一伸,已将他的嘴堵住,但这一轻微的动响并没有瞒过杨亭慧的耳目,她脸色突然厉变,尖叫一声:
“出来!”
三枚细如牛毛的乌针随即射出,独脚高雄同时窜起如飞,一爪劈出。黑暗中,力道用得却十分准确,堪堪罩定了洗龙安两人的立身之处!
冯心玉大吃一惊,伸手一翻,打落下来的草笠刚好挡住了三枚乌针,左臂再乘势一掌击出,又恰好与独脚高雄的一爪遥遥相对,顿时“蓬”的一声,冯心玉的身躯就如离地而起的雏鹰,倒撞破屋顶,飞窜而出,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还带起了洗龙安!
当冯心玉两人穿洞而出之时,独脚高雄与杨亭慧已同时掠起,从两面攻扑而上,但狂风暴雨从破洞外劈头卷入,两人身形为之一滞,就在这一滞之间,两从再跃上屋顶时,哪里还冯心玉与洗龙安的踪影?
“毒娘子”杨亭慧站在屋顶,四面一望,只见大雨卷天席地,茫茫一片,心下大怒,道:“又让这臭妮子逃过一劫!”
独脚高雄一只单脚站在屋顶,就如独立金鸡一般,冷冷一哼道:“放心,姓洗的小子中了我的‘衰衣草’,那臭妮子带着他跑不了多远,杨主使可沿官道往前直追,在下则沿官道往后搜索,一柱香后定有所获,如有不获,再到此店相聚不迟!”
杨亭慧眉目一转,望着他道:“高老大怎知他们只走官道,而不走小道?”
独脚高雄平淡自若道:“那臭妮子逃命之时必然慌不择路,小道泥泞难行,她岂会踏足?杨主使只管追去便是,再迟,一切就尚难定论了!”
于是,杨亭慧略一思忖,拱拱手道:“就如此了,高老大,小妹先行一步!”
说完她身形一掠四丈,再掠八丈,三掠之时已然不见了踪影。独脚高雄望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微微一笑,笑毕,身形陡然疾起,势如强弓之矢,虽逆风逆雨亦丝毫不缓!
大雨磅礴直下,这座残破的荒山野店在或明或暗的雨幕中,竟显得分外萧沉,分外诡秘。屋檐下,冯心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急速跳动的胸膛也渐渐平缓了下来。旁边,洗龙安低声道:
“冯姑娘,多谢援手,此生此世,在下没齿不忘!”
平淡的,冯心玉却道:“不用了,上次洗公子救了小女子一命,两边扯平,互不相欠。”
洗龙安语声顿了顿,轻声“嗯”了一下,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冯心玉想也不想,便道:“先躲到店里面再说,如今无论是大路小路都是死路……”
洗龙安急道:“那在下身中‘衰衣草’之毒?……”
冯心玉立即道:“此事颇费周折,本姑娘一时也想不出解救之法。洗公子,得罪了!”
说着,她已将洗龙安横抱了起来,折身掠入店内。此店一共分为两间,外间只摆着几张桌子,里面倒有一个长宽皆有三尺的厨柜,冯心玉将洗龙安放入其内,双眼左右环视了一圈,却又跺足急道:“这里也不是最好的藏身之处,那死残废与杨主使一柱香工夫回来后,多半就会想到我们仍藏身店内!”
洗龙安愣了愣,望着她道:“在下过来之时,还有一匹健马系在外面,此地若不是久留之所,不如我们一起策骑逃命如何?”
冯心玉摇摇头,黯然道:“不成,那死残废的轻功比马还快,况且,马走官道,势必被他们兜头截住!”
洗龙安一听,顿时无话可说,冯心玉眨了眨眼,突然神色一紧,低声道:“不好,那死残废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没说完,她已将身一缩,钻入了柜内,随手一带,关上了柜门。洗龙安与之对面而坐,一阵温馨的处子之香夹杂着微湿的潮气立时袭入鼻内。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与异性女子如此相隔咫尺,这种味道简直令他有点心旌摇动了。但这时,他强定心神,低声道:
“你如何得知……”
冯心玉却竖起食指,轻轻地贴住了他的双唇。瞬即,果然只听到一阵马蹄急促传来,冯心玉拿开食指,轻叹道:
“原来不是那死残废,本姑娘倒成了惊弓之鸟!”
洗龙安悄悄地舔了舔唇,以便将唇上的芳泽全部吸入腹内,他笑了笑,道:“那死残废来了,找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忌惮什么?”
冯心玉皱皱眉头,道:“你有所不知,那姓高的功力极高,兼且冷酷无情,你我万一落入他的手中,只有死路一条,决无幸免之理,而杨主使乃开花教之人,面冰心热,万一不成,或许她还可顾念往日情义,网开一面!”
洗龙安听着,脸上渐渐升起了一种疑虑之色,他正待张口相问,风雨中的马蹄声已在店外停止了下来。
两人倾耳听去,外面嘈杂喧闹声已乱成一片,敢情来的不止一人,忽然有一个粗哑的声音高声道:
“喂,店家,你他奶奶的死了,贵客临门,怎的半个鸟人都不见?”
“霍老弟何必哆嗦,只管进去便是,人马都淋了一天雨,再不成爷们儿呆在外面,都成水耗子了!”
这人声音阴阳怪气的,听来有种心中发毛的感觉,洗龙安双眼朝冯心玉望去,冯心玉也不知此人来历,摇了摇头,却只听先前那粗哑的语声应道:“是,帮主!”
接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便涌了进来,一人像被踢了一脚似地大叫起来:
“咦,这他娘的怪了,怎的这店内屋顶被人捅了个大窟窿?”
这句话说完,一缕光亮从外面泄了进来,敢情他们亮起了火摺子,瞬即又有人失声叫道:“不好,这桌椅躺了一地,定是有人在这里打了架,帮主小心!”
阴阳怪气的声音“哼”了一声,锐声道:“给我搜!”
洗龙安、冯心玉两人听着,心中立时一紧,他们这一搜必然会搜到这大厨柜,到时岂非无可遁形?
这时,一声清啸自远而近,虽是在狂风暴雨之时,但听来却像是在耳边一般,冯心玉脸色微变,低促地道:“来了!”
洗龙安自然明白来者是谁,过不多久,又是一声尖啸遥遥传至,外面众人似乎愣了片刻,先前那粗哑的嗓音道:
“帮主,有贼人逼近,这他奶奶的八成是个贼窝。咱们上了那小子的鸟当了,干脆先撤出去再说。”
洗龙安一听此人想不战先撤,闻声丧胆,心中暗自一笑,猜忖可能是江湖上一个不起眼的帮派,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里……只听那阴阳怪气之声却道:
“你慌什么?婉容曾说过‘士可杀,不可辱’,我龙门镇的人又岂可不战而退,闻风而逃?……”
话到这里,高、杨两人已到了店门外,冷森森的,独脚高雄道:“龙门镇谢婉容谢帮主可在此间?”
这阴阳怪气之人赫然竟是龙门镇镇主,洗龙安暗道此人名字怎的如此怪异?原来,龙门镇镇主谢婉容原名谢树春,自幼与其表妹田婉容青梅竹马,情义相悦,长大后,谢树春接任龙门镇镇主,也以重礼聘娶了田婉容。其时,龙门镇外扩内并,势力已非同小可,谢树春接掌后,得力于田婉容之贤助,更将龙门镇调理得井井有条,势如中天,自己也志得意满,春风得意。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田婉容三年未孕,刚怀上一子,却在生产之时,猝然暴毙。谢树春在一夜之间痛失爱妻爱子,就如胸膛上被人深扎了一刀似的,自此精神恍惚,难以自持,整日整夜头脑中都浮现出田婉容生前的音容相貌,口中也尽是引述田婉容生前的话语,最后竟连自己的声音都尽量效仿田婉容,于是便落得这副阴阳怪气之调,名字更是在田婉容死后不足一年,就更改而成“谢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