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洗龙安在谷中与范琳一边练功,一边静候音讯,这一日,两人正在练习“点金指”绝技,范琳平日所养的那只八蝈突然叫了:
“老爷子回来了,老爷子回来了!”
这世上虽有“鹦鹉八蝈学语”,但像它这般能做到发音如此之准,确属不易,更何况它在洞内,却能提早发觉门外的事物动静,这更是罕见稀奇。
两人陡闻此语,范琳赶忙收功,高兴地向谷门奔去,一边喜不自禁地欢声道:“爷爷,你可回来了?”
听说“反通神”归来,天天想、日日盼的洗龙安急忙也跟在后面奔了过去,但不知范琳在那铺有种种怪形图案的大理石地面上怎么走的,那两扇石门不用手启却“轰轧轧——”地发出沉闷的声音,缓缓地向两边收缩,门开之处,门外站着一人,果然是“反通神”,洗龙安立时脱口而出道:
“前辈,不知我家中可有变故?”
他见到“反通神”并未想到请安,首先想到的是他惦记多日的爹娘,虽然他也同样关爱这位白须老者,但这是人的自然体现,不足为怪!
“反通神”这回脸上却无平日那种常见的笑容了,哪怕是一丝丝,也根本找不到,他的脸阴沉如铁,衣衫上还沾着许多尘埃,就连鼻子眉目、睫毛及耳朵上都有,那占绝大面积的头发就更不用提了,活脱脱的是那种风尘仆仆的模样,看来他赶路可真急呢!
洗龙安见此情景,兼且“反通神”对他的话并未即时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立时袭上他的心头,其实,在门开看到对方这特有表情第一眼时,洗龙安就应该感悟到了,可是一时性急,他竟未想到此点,于是,便火急急地问出来了。
范琳见“反通神”并未吭声,怕洗龙安感到尴尬难堪,便也怯怯地低问道:“爷爷,你怎么不说话?洗公子的家中应无变故吧?”
她很少看到爷爷这般阴沉的脸色,虽然爷爷很疼她,但每次看到这少有的“乌云”时,她就知道“天气转阴”了,她说话也就要变得十分谨慎了,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触怒爷爷,让他生气的。所以这个时候她心里难免有些害怕,声音低得连她自己几乎都听不清了。
“反通神”却仍然没有说话,而是径自入内,甫一入洞,便一屁股坐在就近的石墩上,朝着急急紧随而来的洗龙安看了几眼,嘴唇抽动了几下,似要说话,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洗龙安心里“怦怦”直跳,忍不住颤声道:“前辈,你老人家说吧,不论事情如何,晚辈都想知晓,哪怕是……”
他终于难以再说下去,因为“坏消息”三个字此时竟是重逾泰山,沉重的让他几乎为之窒息,他真不想听到不幸之事,更不愿意亲自说出口。
“反通神”脸色极为难看,阴郁中夹含着极度戚伤,似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他终于开口说道:
“龙安,老夫对不起你,未能如诺挽救此劫,老夫……太不中用了……”
话未说完,“反通神”已悲伤万分的用双手支额,捧面含泪,伤心莫名。
范琳闻言,惊异地睁大了瞳孔,道:“爷爷,不会吧?以你老人家的神通广大,竟然阻止不了罗大佑那恶贼进犯洗家堡?难不成他长有三头六臂?”
这些日子来,洗龙安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现在果然应验了,他星目含泪,气恨到极地叫道:“晚辈想知道爹娘的生死情况?”
“反通神”却不愿与他面对,背过脸去,愧恨的无地自容,恸然道:“姓罗的狗贼当日率三百余众疯狂侵犯洗家堡,令尊力尽战死,令堂下落不明,全堡上下二百余口尽皆殒命……”
这些话,不啻于晴天霹雳,震憾得洗龙安心中滴血,目瞪口呆,欲哭无泪,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却偏偏清楚而闻,这当头棒喝,令他怔惊懵然,恍似丢了魂魄,摇摇欲倒。
范琳也陪着伤心落泪,眼见洗龙安伤心至此,忙抢步上前抢他扶住,急道:“洗大哥,振作些——”
但一时之间,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洗龙安,她知道这噩梦对他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反通神”眼见其忧,伸舌舔了舔由于急急赶路而显得干燥裂开见血之嘴唇,愧责道:“罗大佑那狗贼是在为师将你救下的次日大举进犯洗家堡的,老夫本想令尊功力非凡,他们纵然心急想夺取武林秘笈,也应当有所顾忌。唉,老夫当时只想一心将你救出,竟忘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难抵群狼’这一江湖偈语,当时若带你赶回去通知令尊,让他们提前有所准备,说不准或可免去这场厄运,至少也可减少一些伤亡,不至于使全堡上下悉数遇害,都是老夫糊涂,顾此失彼,误了大局……老夫有负先诺,纵然一死,也难赎此罪!”
这时,洗龙安心中说不恨“反通神”是假,他想:当时若不是你将我带到这“尘环谷”,我还可及时赶回向家人通告防范,或许就不会有此惨事,现在爹爹已死,娘亲不知下落,还有堡中二百余口性命,这是一笔让人咋舌的血债,“反通神”你老人家当日承诺要尽全力阻止这场厄劫。可现在呢?你没做到,纵然我不加罪于你,你良心又何安呀?
心里想着,洗龙安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反通神”设心处地的一想,怎会不知对方现在的心里之言呢?他也是道上之人,而且是位老江湖,深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但现在却未能实诺,心中的痛悔绝非笔墨所能形容的,洗龙安不将恨言说出,他愈发感到惭愧、羞疚、不安。
良久,“尘环谷”内可怕的沉静中终于有了洗龙安无比恨怒的悲泣语调:
“姓罗的狗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我誓不两立!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怒不可遏,双拳浑握,骨节“啪啪”密响如炒豆,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就好似一只凶性大发的猎豹。
“反通神”与范琳俱被他这种从没有过的发怒模样惊怔住了,顿了顿,“反通神”沉肃地道:“龙安,据老夫估测,杀死令尊大人及全堡二百余口之众的并非仅只罗大佑一干人马所能达到,想令尊之名足可傲视江湖,罗贼虽然功力不俗,但若与令尊相比,只怕还逊几筹,况且,他们来犯人数与贵堡堡众相若,不可能在正常对拚之下令洗家堡无一幸存,老夫看来,这背后只怕另有硬扎强手助拳,最明显的原因是:他极有可能想到我们会赶回通知令尊防范来侵,却犹敢上门挑衅,自然是有恃无恐,有备而战!”
洗龙安暗自一惊,道:
“罗贼会另请高手助战?……”
“反通神”皱着眉头,点点头道:
“罗贼在‘神义无相门’中排坐第四把交椅,但‘神义无相门’向来行侠仗义,门规森严,他此番深夜暗袭之举必不会得到‘无相门’的支持,何况在惨案发生的当晚,洗家堡周围百十里内除了罗贼的一彪人马外,并无‘无相门’的其他人马,倒是听说‘仁义八卦门’门主‘半手遮天’苏遮幕曾带着门下的百余之众及两大弟子在洗家堡外出现过……”
洗龙安微微一怔,吃惊地道:“‘仁义八卦门’门主苏遮幕?”
“反通神”吐了口气,缓缓地道:
“不错,此人说来,与令尊还有一段过节,当年,姓苏的派人押着奉天府一家巨富的暗镖,自令尊的洗家堡路过,却没给令尊大人下牌子打招呼,令尊一气之下,便将这批暗镖连皮带骨的劫了,‘半手遮天’苏遮幕闻讯后亲自上门讨要,但令尊号称‘神鬼同愁’,自然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于是,两人言语不和之下便动了手。相传此战两人搏杀了千招以上才分出胜负,令尊终究还是棋高一着,苏遮幕负伤后空手而回,自此‘仁义八卦门’与令尊的‘洗家堡’就算是成了冤家对头。后来,苏遮幕准备赔偿那巨富的镖银时,才知道令尊已替那巨富将镖银悉数押至了目的地,原来这批暗镖乃是奉天府知府的一批赃银,令尊对苏遮幕半点面子也不给,却跟奉天府知府套上了交情,此举气得苏遮幕暴跳如雷,曾当众赌咒:不铲除洗家堡,此生就决不续弦!”
洗龙安与范琳听完,异口同声道:“续弦?”
“反通神”苦笑一声,解决道:“苏遮幕早年丧偶,且膝下只有一女,‘仁义八卦门’门众多次恳求苏遮幕再娶一房,以传宗接代,但苏遮幕此人感念前妻恩德,竟一直未娶……”
洗龙安与范琳相互对望一眼,心中均感此人倒有些可敬可佩之处,“反通神”沉默了片刻,又道:
“在洗家堡的废墟中,每具烧成焦炭的尸首老夫都翻过,就是没找到令堂的尸体。洗公子,依老夫看来,令堂被他们掳去的可能性极大,据周围的乡邻们说,事发当晚,由于大黑风寒,他们虽未看到敌人的模样,但在他们离去之时,却分明听到有女子的哭吵之声,那声音就好象是令堂而发……而且根据现在的《林海秘语》就在你身上这一事实,他们未寻到东西定不干休,必定想留个活口逼问或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