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泊在了钱塘,李大富走之前给了鹫之一套新衣。鹫之很是感激,他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给人添麻烦。
下了码头,鹫之茫然无措。这钱塘是他最爱之处,他是一条小小龙时就常来游玩,可如今物事人非,鹫之没心情游逛,直接跑到龙王庙,跪在老爹神像哭诉。
“爹啊,你儿子都快要被人煮了,你在哪儿呀?别整天和妃子们玩了,快来救你儿吧。”
龙王像高高在上,庄严肃穆,哪有他平时的逗比样。鹫之抬眸看半晌,深知没卵用,叹息离去。
鹫之走到绝路,恨不得一头跳进钱塘江,说不定就能回去了。他刚伸出脚,立马被船夫们扑倒,身上十几处伤口被这些大汉压得死死,疼得他掉直泪。
“年轻人,别想不通啊,这日子长着呢。你死了,你家双亲咋办哟?”
鹫之一把鼻涕一把泪,点头如捣蒜:“别压我了好吗?疼……”
鹫之挨了半个多时辰的说教,终于从船夫手里逃脱,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开裂了,血都渗了出来。
妙儿闻到腥味,探出小脑袋,而后伸头嗅嗅,轻轻舔起鹫之下巴。“咕噜噜”一声,她肚子在叫,或许是知道鹫之走投无路,她也没吵着要小鱼干吃。
眼看夜色将暗,路上行人也逐渐稀少,鹫之必须得找个地方落脚,摸摸李大富留下的银子,不多,想找个客栈住还是能行,可看见客栈前有捕快经过,鹫之立马隐到巷子里躲好。
细碎脚步声从巷前经过,看到那两个身影渐行渐远,鹫之不由深吐口气。
难道真要去求那只狐狸吗?鹫之不愿意,想起之前种种,他就愤恨得咬牙。
“哗”地一声,天上滚起惊雷,眨眼间,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转眼就成倾盆大雨。鹫之翻了个白眼,对天骂了句:“王八蛋!”
其实眼下这个情况,能救鹫之的也只有那只狐狸,只是鹫之恨他夺爱,更恨他无情,害得她惨死在那里。
虽说已经过了几百年,但这怨恨丝毫没减。鹫之知道她已转世投胎,成了死狐狸的妻,他为她高兴,也替她伤心。
鹫之叹息,伸手摸摸怀里的妙儿,妙儿被雨打得睁不开眼,小舌头舔着粉粉鼻头,喝起雨水来。
鹫之心疼起这只小猫了,她看起来这么小、这么弱,还一直在帮他东奔西跑,鹫之不想让她受苦,咬了牙,硬撑起头皮往四眼井走去。
四眼井有处家小酒楼,名叫《庆春楼》,铺面不算大,兴意倒兴隆,天黑了还有不少客人来往。
鹫之到那里时,正好雨停了。庆春楼门口有个妇人招呼着,鹫之见到她不由停了脚步,默默地看了会儿。
那妇人无意间回眸,恰巧看到了鹫之,她嫣然一笑,好似见到故人这般高兴。
“哎呀,九公子,你好久没来了。快,快,里面请。”说着,妇人喜滋滋地入了楼朝柜台上一喊。
“阿奎,九太子来了。快,先上东坡肉,再来一只童子鸡,一碗西湖牛肉羹。”
话音刚落,楼里便探出个脑袋,虎头又虎脑,看到鹫之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虎牙。
“九太子,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来?”
阿奎边说边扶正小帽巾,布搭子往肩上一甩,然后找了处最好的位置摆上圆凳。
“来,坐这儿。”
昔日情谊历历在目,斗转星移,人犹在。不知怎么的,鹫之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他低头用力抿下悲戚,笑着朝那儿走去。
鹫之坐下,从怀里掏出妙儿,然后对老板娘说:“老板娘,蒸条鱼,越新鲜越好。”
“哟,九太子不是不吃鱼?变脾性了呀?”老板娘端来冷盘搁在桌上,圆润的脸似三月桃花,神采奕奕。她看见妙儿,不由伸手去抚。可妙儿不怎么喜欢她,嘶叫一声,还她一爪。
老板娘哎呀了声,伸回手。鹫之见了急忙起身,皱起眉握上那双略微粗糙的柔荑。
“疼吗?没事吧?”
老板娘爽朗大笑,直摇头道:“没猫挠下算什么,不疼。”
妙儿听了生气了,两只眼瞪得滚圆。她看鹫之握人家手握得久了,便伸出爪挠挠他衣衫,喵叫了两声。
“哪位稀客来了?柜前都没人了。”
忽然门处传来男声,声若玉石铮鸣,极为悦耳。众人不约而同转过头,鹫之看到一抹淡蓝顿时就拉长了脸。那人侧首看来,见到鹫之倒是露出几分喜色。
“原来是九太子,果真是稀客。”
话落,老板娘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又掏出帕子抹去他肩处水珠。轻问了句:“饿了没?”
“不饿。”说着,那男子走到鹫之身侧,拉来张凳子坐下,而后看看妙儿露出一抹神秘浅笑。
妙儿被这双眼震住了,只是那么轻易的一瞥,她就知道自己身份被他看穿了。她略微惊慌地往鹫之怀里靠,而后又偷偷看着这蓝衣男子,蓝衣男子凤眸微眯,眸子荡出几分狡黠笑意。
“他叫柳后卿,是只狐狸精。”
鹫之直言不讳,一句话就揭穿他的身份。妙儿听后大吐一口气,原来他也是个妖精。
“九太子,这么多年你吃饭还这么多话,对胃可不好哦。”柳后卿边说边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啜上一口。杯盏还没放下,一只玉手伸来,把他手中的酒夺了去。
“别光顾着说别人,你自个儿除了喝酒就是偷懒。九太子刚才说什么了?”
柳后卿莞尔而笑,看着鹫之只道:“没说什么。”
鹫之抬眸见他眼色,点了点头:“是的,没说什么。”
老板娘一笑,瞪了柳后卿一眼,明怒暗喜:“你们男人好好聊吧,我也不插在里头了。”
鹫之侧首,看着她的丰膄背影,咕哝了句:“该不会又怀上了吧。”
“是啊,刚两个月。怎么,有意见?你可没机会了。”说着,柳后卿又喝了杯酒,侧首望着自己爱妻身段笑意盈盈。
鹫之不再搭话,虽说老板娘长得像他的小乞,但是骨子里的味道还是不一样。小乞死了,他看着她飞灰烟灭,眼前只不过是小乞几缕残魂的转世,她终究是死了。
几杯酒过后,柳后卿突然开了口:“你带一只鬼一只妖来我这处,是想砸场子吗?”
听到妖这个字眼,妙儿把脑袋从鱼盘里拔出来,朝这男人看了看,心里嘀咕:你也不是妖吗。
“呵呵。”柳后卿莫明冷笑两声,像是听到妙儿肚子里的话,眼神瞬间鄙薄起来。
鹫之嗯啊半晌,不知从何说起,他实在不想低头求这只狐狸精,想说的话合着一杯酒,全都吞入腹里。
转眼间,桌上盘子都空了,鹫之无话,柳后卿也无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外加一只猫眼静默半晌。
柳后卿伸出两指轻叩桌面,随后笑了笑道:“虽说咱们比较熟,但是小本经营,你也懂的。五十文钱。”
茶还没凉,他就迫不及待把人往外赶,鹫之给他个白眼,而后摸起钱袋子来。
嗯?钱呢?鹫之摸来摸去,袖底都翻出来了,衣内只有大洞,没有铜板。
“九太子,你该不会想吃白食吧?我们这里可不兴赊账。”
鹫之面红耳赤,脱了外袍抖几下,一不小心暴露印血的内衫。柳后卿看在眼中,不语。
鹫之的钱被偷了,他急的满头汗,窘迫地看了柳后卿一眼。这只臭狐狸在笑,一双桃花眼潋滟无边,怎么看都讨人嫌。
鹫之硬起脖子轻咳几声,道:“本太子钱不见了,这顿欠着,我回家拿钱给你。”
“呵呵。你这不是为难我这做账的?没钱就别想走,留下来肉偿,或让你爹来赎你。”
“你!”鹫之气的嘴颤手抖。
“我什么我?快去把盘子洗了!洗不了一千个,你别走!”
话落,柳后卿抽出腰间折扇展开轻摇,云淡风清品上杯茶,而后起身离去。
鹫之看看他,再看看妙儿,勾起一抹欣慰浅笑,卷起袖子开始洗盘子。
“哎呀呀,九太子,你这是干嘛,使不得呀!”
老板娘见状急匆匆地走了,柳后卿挡臂一栏,在她耳边嘟哝了句,老板娘也就不多话了。
洗过盘子之后,鹫之终于能睡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