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赢了四千二,表示很高兴,因为手里还有两张自助餐券,这就打算去吃了。我汇完钱还剩六千多,两人上到餐厅,发现那自助餐还算不错,食物也挺丰富,我看边桌一男一女在吃一小盘粪球一样的东西,感到很好奇。佛印说,心中有佛,看什么都是佛,心中有屎,看什么都是屎,看来我真是内心太肮脏了。
再去里面看,原来是有个商家在自助餐厅搞促销推广活动,写的什么鲟鱼鱼子酱,我看了一眼,好几种鱼子酱,最便宜的标价1200,我还以为1200管饱呢,仔细一看1200才100克,合着一克就是12块!100克就是二两,估计就够我吃两三口。就这还是促销推广打折价,那不打折得多少钱啊?
尽管我早听说的鱼子酱的大名,但看到价格我还真是小小地吃了一惊,来了澳门,真算是见了世面了,尽管对见过更大世面的人来说,我看到这些让他们不屑,因为我进到的只是最初级的贵宾厅,还有很多更高级别的贵宾厅我没进过,也没看过传说中的二百万一块的筹码,没见识过真正的无上限豪赌……但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普通的百姓,我已经见到的,已经够让我震撼一阵的了。
那鱼子酱离近看了,尽管隔着玻璃,但是其光泽甚是诱人,我并不是一个非常喜好美食的人,但是我非常喜欢新奇的东西,总想试试。
推广员在那跟我身边的另一位食客介绍鱼子酱的历史由来和所谓“承载的文化”,这个推广员估计没经过澳门赌场的培训,显然没有卖钢笔那个店员的言论那么有煽动性。我在那呆了十几秒,感觉太贵了,这太奇怪了,在我输钱的时候,我可以花600吃一顿饭,但是这会儿赢回来一点了反而不舍得了,总想还输五万多这事,输光的时候却在想都已经输那么多了再多花点无所谓了。真受不了我这怪异的状态,也许是越接近盈亏平衡线越抠门?
我看着那鱼子酱,吞了口口水,最终还是没舍得买,小市民真可怜,我要赢270万我买它十斤!我想。
拿了点别的东西,澳门自助餐很多都是粤式风格,有各种馅的小包子,精致无比,吃起来口感也好。在东北的包子都是大把地塞馅,很多菜有时候都是乱炖,冬天就是大块吃肉,想想南方人说东北人野蛮,也许饮食差异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其实我觉得也并不是东北人不爱美食,主要是东北冬天太冷,住在这里的人们心思都用在取暖上了,没那么多时间来研究美食。
正吃着那水晶包子,宁宁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来了,我一看,震惊了:她买了。鱼子酱。一千二。
宁宁看着我,笑了一下:我看你在那看,猜你想吃,今天姐赢了,请你吃。什么鱼子酱的,那个字我不认识。
那一瞬间,我真的感动了。这冷漠的世界,这日渐沉沦的道德底线,人间相互倾轧仿佛地狱。人人相互设防,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两个孤立的坟冢,你如果信任某个人,别人就会觉得你是个傻子,你如果对某个人好,那个人一定以为你有所图谋。在这纸醉金迷的澳门,竟然有一个跟我萍水相逢的、并不富裕的女孩,愿意用自己的钱为我买昂贵的食物,仅仅是因为我喜欢。
尽管这钱是她赢来的,但是我还是感动了。其实我这个人属于这个社会中比较二逼的那种,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因此吃过不少亏,那吴胖子尽管沉溺赌博,但是他有些地方跟我很相似:比如他很容易就相信别人,要不然一年前也不会中了简单的圈套被人骗了16万。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跟他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却总感觉挺亲近的原因吧。
那一刹那,我嘴唇动了动,险些哭了出来,这感动不仅仅对宁宁,而是对这个冷淡的世界。宁宁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波动,冲我笑了笑:下次你得请我啊~
我看了看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宁笑了笑:怎么,让你请我你害怕了啊?今天姐赢了,我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看你想吃又不舍得买,可怜兮兮的,我就买了。
我人挺好,有时候我会收到这样的评价,印象最深的一次,上大学的时候追求一个姑娘,追了一段时间姑娘爱搭不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想她表白,结果她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其实我觉的,你是一个好人……这句话简直就成了经典的拒绝词。但是我跟宁宁接触只有几天,不知她是怎么得出这种印象的,于是我笑着半开玩笑地追问:你才认识我几天啊?
宁宁这时候认真了起来: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尊重我的人。
我听了好大奇怪,这又从何说起呢?追问起来,结果宁宁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你不愿和我睡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你说你找小姐了,其实是你心里不愿意,因为我是跟三哥来的。后来咱们一起去玩,你总问我愿不愿意,从小大大,不管做什么,从来都没有人问我乐不乐意,问我喜不喜欢,可是跟你出去,你会尊重我,不是随便问问,是真的问,我不喜欢你宁可换地方。所以,我看你想吃鱼子酱又没买,我就想请你吃,就算没赢钱我也请。
我心中长叹一声,我不知道宁宁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在这个尊严难求的社会之中,宁宁这样的姑娘也许不缺钱,但是缺少别人的认同和尊重,也许这就是她没有安全感的原因,也许这就是她将尊重看的如此之重的原因,也许她看上去满不在乎的表情和将自己身体不当回事的所谓轻浮,也正是因为没有尊严而带来的自卑。尊严,即使经过千万次的践踏,但在人心中的分量,依旧不变,让人愿意为得到尊严而付出。
第三次来澳门,我发觉我快成哲学家了。不知如果苏格拉尼重生,来赌场玩一个月会不会又让这个世界诞生出伟大的哲学论证。
面对宁宁这番话,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笑笑。
尽管一时心情有些沉重,但最终这顿饭还是吃得很好,最主要那鱼子酱真的很好吃,一千二不白花,尽管只有那么一丁点,但是送入口中那种异香实在会把味蕾刺激得舒服至极,而且那味道会在嘴里留很长时间,即使吃了很多别的菜,那种余味还在,弄得我到晚上都舍不得刷牙了,体会这么一下贵族的享受,也算体面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