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亦楼筋疲力尽的时候,又突生一个变故。医生发现她的孩子没有哭,那个孩子正虚弱地哼着声。医生把护士叫到一边附耳说话,然后亦楼看到护士小跑着出去。
亦楼心生疑虑,但也不想自己吓自己,便没有问。
后来,她看到有其他的医生走进手术室,抱走了孩子。
医生一脸严肃地对亦楼说:“你的孩子需要去做个CT,因为太长时间闷着出不来,他被羊水呛到了,脑缺氧。”
亦楼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半,她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情况。
“孩子之前不是都是在羊水中生存着吗?怎么一出生就被呛到呢?”亦楼问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可是她费劲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她受不了他有一丁点的伤害。
“详情得等CT结果出来后才知道。”
亦楼终究是因为力气消耗尽陷入了昏睡,等到她被疼痛唤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护工看到亦楼醒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笑容地说:“你醒啦,来吃点东西。”
护工将保温罐里的稀粥倒进小碗里,给亦楼身后垫了个枕头,摇高了床铺。
“我儿子呢?”亦楼环顾了下四周,没有发现有任何孩子的身影。
“你家宝宝在新生儿监护病房,正在吊点滴。医生让我告诉你,让你放心,你家宝宝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被羊水呛到了,大概需要治疗两周左右。”
亦楼到下午的时候除了下身疼痛外,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她想去看看孩子,却被告知今天不是可以探望的日子。每周一、三、五才能探望。
她涨奶涨得疼,护工给她买了吸奶器,并教她使用。奶瓶里吸出的奶正要被护工拿走交给护士,再让护士送给小孩喝,可亦楼却鬼使神差地喊住了护工,说:“不要给他喝,不要。”
既然她已经决定抛下这个孩子,便不想让这个孩子与她再有什么羁绊。
护工苦口婆心地说:“你这当妈的也够狠心的。我看你一个人生孩子也知道你不容易,可母乳对孩子有好处,你居然还不给他喝。”
亦楼哭了,心纠在了一起。
护工大声喊道:“哎哟,姑娘,你还想不想要你的眼睛了,刚生完孩子千万不能哭。”
亦楼哪里听得进劝阻。如果可以,她当然不会做出这么狠心的事情。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她能给孩子什么样的生活?她是研究生在读,能生下孩子已属不易,还要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带着一个孩子,更是不现实的事情。况且她未婚,这个孩子跟着她也只能是黑户。她能够决定生下他,却终是给不起他未来的。
亦楼看着镜子里的女人,感到陌生。她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与她的外表一点也不符合,难怪人们从前总说女人心海底针。
人心难测。曾经二十岁的姑娘最大的梦想便是嫁给爱的男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生下他们爱的结晶,用尽力量给孩子爱,让其生活全无缺憾。
于亦楼来说,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便是十三岁那年父亲因为肝癌去世,那种想要给她爱却给不了的无奈。亦楼能体会到,能理解,却不能接受。所以,亦楼不愿让她的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做一个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小孩。
送走舒乐,这不是一个错误,这是一种名为爱的取舍。
亦楼突然有些压抑和烦躁,很想抽支烟。她正准备转身走出去时,一个不小心轻轻一瞥,镜子里那个小黑影令她停止了脚步。
亦楼背对着镜子,扭过头去看那抹黑色,在蝴蝶骨的上方,赫然是三个小字:俞致礼。
那是她身上仅有的刺青,她还能记得当初刺下它们的疼痛。
舒乐被抱走后,她学会了抽烟,可还是驱散不了心中的寂寞。之后,她开始泡吧,酗酒。她是酒吧里最高傲冷艳的风景,面对众多上前搭讪的优质男士拒绝得毫不留情。她暗自警告自己,她的所有放纵必须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可以放荡不羁,但不可以不自爱。可这份矜持解不了她心中的孤苦。
于是,她又对自己说,谈一场恋爱吧。但她逐渐变冷淡的性子怎么都学不会和男人相处。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份耐心去经营一段感情,她与自己所想的背道而驰,却鬼使神差地学会了周旋于各种男人身边而不伤身不伤心。
她自暴自弃着,直到遇到了一个与俞致礼的长相有着几分相似的男人。也许是不像的,只是因为那天她没有戴隐形眼镜,加上有些醉意,脑袋里嗡嗡嗡的,像被千万只蚂蚁轻咬着,疼痒蚀心。她猜测他来酒吧是为了找一夜情的。她主动上前搭讪,而后他们在酒吧的洗手间格子里激吻,身体的欲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就在关键的时刻,亦楼想到了俞致礼,脑海中俞致礼的脸是那么清晰,他的怒意在双眸中熊熊燃烧着,似乎在说:“薛亦楼,你敢!”她一个哆嗦,就退缩了。
“不行,不可以。”在亦楼说出这些话后,男人愣住了,而后他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亦楼脖子上吻痕。片刻后,男子嘴角弯起,整理好衣服,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们没有互相问过名字。只是亦楼一直忘不了这个身影模糊的男人,这个男人勾起的她的欲望,令她差一点犯下无法弥补的错。
第二天亦楼便去了街上的刺青店,在右肩的下方,刺上了俞致礼的名字,就好像他一直在身后温柔地拥抱住她一般。
俞致礼这三个字,仿佛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时刻提醒着她要为他守身如玉,不能放纵自己。
亦楼依旧泡吧,只是换了地方。她没有勇气再去那间以前常去的酒吧了,也不会再如那晚般疯狂了。
亦楼伸手去摸那个刺青,却怎么也摸不到。她有些烦躁地想,如果今晚俞致礼留下来了,看到这个刺青会是什么反应。她苦笑,大概他会被吓到吧。现在想来,幸好他走了。因为一旦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收拾残局是一件多么闹心的事情啊。索性在关系没有变得更糟更复杂前,结束不切实际的妄念。
翌日,亦楼睡到自然醒,下午才到律师事务所。昨天来李夫人打来电话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亦楼想了会儿,说:“对不起,我不能接。”
“薛律师,为什么?我会给你很高的代理费,只要你能帮我孙子做无罪辩护。”李夫人在电话那边显得有些着急。
“李夫人,真的很抱歉,恕我直言,您孙子是坐实强奸罪这个罪名了,我无能为力。”
“薛律师,我们可以买通那个小姑娘,让她说自己是自愿的,这样就不是犯罪了。”
“我不拿我的律师执业证开玩笑。”
其实亦楼清楚地知道,李夫人是看在周容的面子上才请自己当代理律师,不然凭她的社会地位,南城多的是律师抢着接她孙子的案子,她又何必在亦楼这棵树上吊着。
“周警官向我推荐你,你只要答应我,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拜托你了,薛律师。”
“李夫人,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电话挂断后不久,周容就打来电话,玩味地说:“你拒绝了,我可真没想到。”
亦楼说:“我以为你一向愤世嫉俗的。”
周容提高了声音,说:“我带她来找你,只是家中长辈的一个吩咐,我不得不从。再说,我也不指望你一定要接这个案子。我还是我,还是那个一心为正义的我,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严肃的语气,令亦楼有种犯错的感觉。
“哦。”她淡淡地回道。
或许周容也觉得自己太过严肃了,便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我激动了点。”
“没事,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再见!”
亦楼给自己泡了一大杯苦茶,然后打开电脑,拿出《律师学》这本书做PPT,备课。
前段时间,南城大学邀请一位律师去教课,林泰律师事务所就把这个活给薛亦楼揽了。
本来离九月份学生开学还有点早,到时候再做备课的准备也来得及。但亦楼想提前做好,她需要让自己变得很忙碌,只有这样,她才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亦楼正敲着字,所里的一个实习生敲门走进办公室。
“薛律师,您的包裹。”
亦楼接过来,看了看寄件人,上面是空白的。
亦楼等实习生离开后才拆开包裹看,有戒烟糖、戒烟贴、尼古丁替代品等,甚至还为她在市人民医院预定了注射尼古丁疫苗。
亦楼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用去猜测是谁寄来的,知道她正在戒烟的人,只有俞致礼。
俞致礼上大学时学会了抽烟,她不许他抽,他果然就不抽了。她为这个结果感到骄傲,她的男人认为她比烟更重要。在这世界上,有多少男人可以做到呢?
俞致礼大概是知道抽烟能减轻压力,知道亦楼抽烟,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送上自己的关心。只是他并不知道她的戒烟药有双重功效,一是戒烟,二是抗抑郁。
她没有俞致礼那么幸运,她抽烟的时候没有出现那个对她说不许抽的人。她偷偷地想过,那个时候要是俞致礼在,她的很多坏习惯就不会养成了,也就不必戒烟戒得如此狼狈了。
烟瘾上来时,烦躁、头痛、失眠这些都在所难免,还容易抑郁。在戒烟过程中,心理医生是必不可少的,但亦楼没有时间去看心理医生,所以全靠自己的意志力调解心情。[]
既然余致礼没有填写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大概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是他寄来的。亦楼想,这样也好,她也不必打个电话过去道谢,也就不用听到他的声音。
昨晚的事,亦楼现在想起来都羞愧得抬不起头,果然是酒醉壮人胆啊。
忙了一下午,终于完成了第一章节的备课以及接待了一位因工伤讨要手术费未果的当事人,她帮他写了一封律师函,交给实习生,让她快递出去。
纪灿过来时,亦楼正往眼睛里滴隐形眼镜润滑液,因为眼睛太过敏感,怎么都滴不进去,纪灿上前,说:“我帮你。”
滴过之后,亦楼眼睛舒服多了,问道:“下班了?”
“对呀。你身体没问题吧?去游泳吧。”纪灿提议道。
“好啊。”
纪灿眼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问:“这些是什么啊?Nicorette(力克雷)?”
亦楼连忙将桌上乱七八糟的有关戒烟的玩意收进包里,耍赖说着:“不许管。”
亦楼每次耍赖,纪灿就不再追问。亦楼可真怕纪灿知道她吸烟的事情,怕纪灿骂她好的不学学坏的,糟蹋自己的肝肺。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像安全套。”
亦楼大笑,想象力真丰富,她也不辩解,顺势说:“嗯,有个当事人寄来的道谢礼。”
“真有创意。”
亦楼和纪灿去商场买了泳衣后就直奔游泳馆。
下水游了两个来回,亦楼就有些喘不过来气,心跳都不正常了,她的身体真的是越来越差了。
她上岸休息,纪灿递给她水和毛巾。
“你游得真好,谁教你的?你爸吗?”
亦楼愣了愣,摇摇头说:“不是。我学游泳的时候我爸就不在了,俞致和教我的。”
亦楼与纪灿读高中的时期就认识了,她又很少提及自己的父亲,所以纪灿只知道亦楼的爸爸去世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是吗?真好。”纪灿有些羡慕。
“不好,一点都不好。”亦楼义正词严地说。
“怎么这么说?”
“你知道的,俞致和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在学校很有人气。上初中的时候,他的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一些,脸蛋又好看,就算是穿着校服,也比别人看上去要精神得多,自然有很多人暗恋他。那些女生都不喜欢我走在他身边,有一次,她们竟然联合起来把我推进了河里,差点要了我的命。
“她们并不知道河很深,大概是看到我挣扎的样子被吓到了,也是她们去找人救的我。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也是那个时候,俞致和逼着我一定要学会游泳,他大概也是被吓到了,对那些女生发了很大的一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