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亦楼,我看不清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亦楼看着纪灿,认真地问。
“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还爱着俞致礼?”
亦楼愣了愣,笑着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纪灿重复着,诧异亦楼没有否认,接着用尖锐的语气斥责道,“你疯了吗?难道你让我帮助你接近温思嘉就是为了抢走俞致礼吗?我以为你只是想要让俞致礼不痛快。亦楼,你究竟怎么了?这不像你。你从来都是果断决绝的人,对于自己放弃的人,从来都不会留恋的。”
“我也会后悔啊。我不是神,不能保证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我也会因为错误的决定而厌恶自己。我和他的感情那么刻骨,不会因为我离开南城就会忘记的。这些年,我被这些记忆折磨得既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纪灿,你不是我,不会理解的。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为了回到俞致礼的身边而故意接近温思嘉的。其实,四年前在离开之时,我依旧疯狂地爱着俞致礼,可我就算知道错了,也没有回来。因为我回不来了,俞致礼总是可以做得比我绝情。是我先放弃他的,他的骄傲不会给我认错的机会的。”亦楼几度哽咽,终究还是完整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她原以为这些想法会一直溃烂在心里,永不见光。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是不是还爱着俞致礼,我以为你是放下了他才回来的。”纪灿无力地说道。
“我放不下俞致礼,就跟你放不下俞致和一样,我们都是固执的可怜人。就算有过很多次想放弃的念头,可事实证明,我们做不到。”
客厅里突然间安静得有些令人惧怕,纪灿复杂的眼神一直定格在亦楼的脸上,她终于什么也没说,拿着包起身离开。
亦楼看着纪灿的背影,有一种想抽自己嘴巴的冲动。
薛亦楼,你为什么又要去戳她伤口?
亦楼到达君悦酒店的时候,才刚刚七点。
她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高跟鞋与连衣裙,都是黑色的,太过沉闷。她气馁地从包里拿出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浓了。她突然间无比嫌弃自己,平日里所有不注重的小细节在这一刻就像是天大的事情被揪住不放。
她有些着急,要怎么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去另一条街的商场,给自己重新置办一身行头。她绝不能这么有瑕疵地去见旧情人。
她必须让俞致礼看到光鲜亮丽的自己,让他觉得,离开他,她过得很好。
再次出现在君悦酒店的大堂时,明明已经迟到了近半个小时,可她却气定神闲地在落地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身姿,浅杏色的真丝裙,腰间系扣着的珍珠链将层次堆叠的蕾丝紧锁,诠释了略带张扬的华丽与性感,脚踩珍珠色平底鞋与她的珍珠手包相得益彰,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个成熟女人的优雅与自信。
她由侍应生带领到二楼的豪华包厢。推开门后,侍应生恭敬地立在一边,亦楼抬眼间就看到了俞致礼。他站起身,黑色名贵的西装被他穿得一丝不苟,全然一副社会精英人士的模样。他的嘴角慢慢绽放着微笑,不知不觉中竟灼伤了亦楼的眼睛。
对于一个迟到半个小时的人,俞致礼居然没有发火,还真稀奇。1001
转念一想,是温思嘉改变了他吗?曾听说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改掉所有缺点,磨平所有的棱角,变得越来越优秀,越来越令人着迷。俞致礼的变化可真大。
亦楼动了动嘴角,点头致意道:“抱歉,我迟到了。”
“没事,没关系。”俞致礼语气轻快地说。
亦楼低垂下头,走到座位前,俞致礼拒绝了侍应生的动作,十分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请她入座。
她错愕地坐下,再怎么样也不敢想象再次见面的他是这般的殷勤,像是一场梦。可她宁可眼前的人依旧是昔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你变漂亮了。”
他的赞美令亦楼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很想大声质问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会改变?”
如果令俞致礼改变的人不是她,那就是一种凌迟。于亦楼来说,俞致礼和温思嘉的四年是彻底打败了他们之间的四年。这一刻,亦楼懂得,终究还是俞致礼更懂得如何不露痕迹地伤人,而她居然忘记了他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
“是吗?谢谢。”她故作客气道。
俞致礼轻轻蹙起眉头,表情有些不满,他说:“亦楼,我们之间需要这么拘谨吗?”
“要的。如果不需要拘谨,你又为何要约我在包厢见面而不是在外面的大堂?你不过就是怕被记者拍到有损你名声的事情。”亦楼言语犀利,狠狠地为自己扳回了一局。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是一场输赢要定的赌局,那么亦楼希望输掉的是俞致礼。她看到俞致礼的面部表情变得僵硬,轻蔑地笑了。
“随你怎么想。”俞致礼无意再忍让,也不屑为自己做辩解。
这是目前为止,他表现出来的唯一真性情。
而在亦楼看来,这才是他呀,不成熟的他。
“上菜吧,我饿了。”她相信俞致礼已经点好了自己爱吃的菜,她也知道接下来她该怎么去打击俞致礼的热情。
盐焗腰果、土豆炖牛肉、烤生蚝、清蒸螃蟹、栗子鸡、三文鱼寿司,纷纷被端上桌。
“都是你爱吃的,我没记错吧。”
“嗯,你费心了。当然,如果盐焗腰果换成腰果虾仁,土豆炖牛肉换成酱牛肉,烤生蚝换成炭烧生蚝,清蒸螃蟹换成香辣蟹,栗子鸡换成清鸡汤,三文鱼寿司换成蟹黄寿司,那就真的很完美了。”说完,亦楼无辜的眼神投向俞致礼,“你觉得呢?”
俞致礼有些无语,回道:“你在故意找茬吧。”
“不敢。就是偶尔适当地提醒下旧情人,我换口味了而已。”
俞致礼压抑住自己的坏情绪,指示一边的侍应生按照亦楼说的菜式去通知大厨。没过多久,就进来几名侍应生撤走了桌上的菜肴。
“我可以将就的。”
“我不愿意。”俞致礼随口就回,夹带着怒气。
“那就抱歉啦。”她说得很轻松。
俞致礼突然温柔笑了,说:“薛亦楼,你看你故意整我,我都奉陪着,不觉得我的脾气好了很多吗?”
“我不否认你是稍微变了一点,但你依旧欠揍。”
“是吗?倒是你真的变了许多,我现在连跟你在一起吃顿饭都觉得很累。以前总以为距离产生美,现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亦楼赞同地说:“跟温思嘉那样温柔的女孩在一起,是很容易变得平和的。”
“你们故意和温思嘉成为朋友是想做什么?”
“故意?你未免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只是巧合,偶遇,然后命中注定的成为朋友。怎么?前女友和未婚妻成为朋友,你心里不舒服吗?”
“当然不会。”
“听说你有个儿子,你有个儿子温思嘉都愿意嫁给你,她真好。”
“纪灿说的?”
“是啊,你这样的人居然都有儿子了,命运真是可怕。”
“可怕?我倒觉得命运很仁慈,至少舒乐还有我愿意去养育他。”
亦楼的手微微颤抖着,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左手用力地握住了右手,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了,很疼。不过,她觉得疼点也好,至少可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怪异。
她无力地笑了笑,说:“大概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吧。”
“我妈抱回来的时候对我说,舒乐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俞致礼说得风轻云淡,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的视线直逼向亦楼的眼睛,带有一种贯穿力,像一把锐利的刀准确地刺向亦楼的痛处。
亦楼偏过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光影,低声说:“是吗?真好。看来你们真的很有缘。”
“可我不爱他。这几年,我抱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俞致礼顿了顿,继续说,“温思嘉很喜欢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舒乐是她生的。”
“我想去趟洗手间。”未等俞致礼再说什么,亦楼就匆匆起身走出包厢。
可我不爱他,可我不爱他,可我不爱他……
这句话一直都重复出现在亦楼的脑海中,无论她如何拼命摇头,就是赶不走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侵蚀着她的心。
为什么不爱呢?为什么会不爱呢?
亦楼盯着眼前的镜子,看着自己的眼中慢慢蓄积着泪水,她紧紧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快被挖空了。
她终于克制不了自己的悲伤,捂脸痛哭起来。
洗手间里人来人往,可没有人停下来询问她发生什么事,她感激现代人的这份冷漠,至少避去了不少的难堪。
“薛亦楼?”
是俞致礼的声音,大概他等得不耐烦了吧,她这才惊慌失措地收拾起自己花了的妆容。
“薛亦楼,你在里面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马上出来。”亦楼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连掩饰都无需了,索性到时候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哭了,至于原因,她当然有不回答的权利。
俞致礼看到亦楼终于从洗手间走出来,脸上的冷漠缓和了下。
“去个洗手间都这么慢,你属乌龟的啊。”俞致礼抱怨着。
亦楼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瞪向他,然后径直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可她没走几步,手臂就被重力扯住,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她不去挣扎,也不转身。
“放手。”
“怎么哭了?”
“不用你管。”
“看到我就那么令你难过吗?”
亦楼冷哼,转过身看着俞致礼,说:“相信我,你对我的影响没这么大。你的自恋别用在我身上,像笑话。别忘记,当初是谁先抛弃谁的。”
亦楼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她很疼,可就是倔强地盯着俞致礼看。
这样僵持的状态维持了一分钟,俞致礼笑着放手,说:“走吧,菜应该都上齐了,早知道跟你吃饭这么不省事,我就不自找麻烦了。”
亦楼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餐桌上果然摆齐了她报出名的菜,其实她哪有那么讲究,只是有些享受刁难俞致礼的感觉。后来,或许是真的饿了,她安静地吃着菜,甚至有些狼吞虎咽的感觉,故意忽视着对面坐着的俞致礼。
她被芥末呛到,猛烈咳嗽起来,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流。
俞致礼离开座位,拍拍她的后背,让她好受许多。
“没人跟你抢,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似乎你在海市过得不好。”
她拿纸巾擦擦嘴,纠正道:“不用在别人面前装淑女,不管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咽,我都做着自己。你放心,离开你,我过得非常好。”
良久之后,俞致礼才轻声说道:“那就好。”
亦楼吃饱喝足,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她嘴角微微扬起,说:“其实,俞致礼,我挺后悔离开你的。”
“真的?”
“多金帅气的俞氏集团副总,想嫁你的人太多了。我这个人俗气,谁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我都可以嫁。”
“那行,我那么多朋友都挺适合你的。要我给你介绍吗?”
“行啊,你给我留意着。”
晚餐结束后,亦楼婉拒了俞致礼要送她的好意,她看着他的车一点点消失在车流中。
晚风微凉,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穿透过她的发。亦楼缓缓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俞致礼重逢的情景,以为无非便是陈奕迅的那首歌唱的那样——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然而现实是这样的残忍,他们谁也不让谁,针锋相对,百般嘲讽,都拿被时光磨好的最锋利的刀刺向对方,不见血不罢休。
他不够疼,她就不能好好生活。
这令亦楼有些怀疑,他们真的相爱过吗?
相爱过的人分手后,真的可以做朋友吗?亦楼从前一直都不确定答案。但今晚之后,她总算明白了。
致礼,俞致礼,原来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