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伊敏在开学前几天搬回了宿舍,不过还是会在周末做完家教后去苏哲那边住上一天,让房子保持有人居住的整洁状态,也让自己放松一下。
苏哲陪他母亲回了国,他母亲术后恢复得还算良好。在她的坚持下,他还是很不情愿地和父亲和解了,不过心情一直都说不上好。近一段时间,他与邵伊敏的联系仍然是通过手机进行,其实通话并不算频繁,一周一两次罢了。偶尔他说起公司的事,但也是很快打住:“算了,不讲这些没意思的。”邵伊敏很小心地问他最近怎么样,他只是提不起精神地说:“老样子,没事。”
她只能想,哪怕是在那样的亲密以后,两个人还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空间里,没法儿做到有交集。她从来没有探究别人心底想法的习惯和勇气,眼下这样的联系有多脆弱,她比谁都清楚。而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一天天临近的毕业,也许相守在一起,这些问题就不成问题了。
可是她一向算不上乐观的人,对这样的自我安慰不禁有点儿无奈,知道自己只是在哄自己罢了。
一天,邵伊敏坐在自习室看书,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将手机放回去时,她突然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处于一种依赖和等待的状态中不能自拔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二十四小时将手机开到静音状态,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拿出来看看,睡觉时也放在枕边。偶然有一天忘记带了,上课时伸手摸了个空,前所未有的不安和难以专注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下了课就跑回宿舍,拿上手机才算松了口气。
她悚然而惊,托住了自己的头,她那份让别人惊叹的自控能力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难道爱情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她被这个念头弄得长时间心神不安。
她不确定她喜欢这样的改变。而且,她一向习惯于对未来有明确的计划,可是决定去深圳后,她却有点儿茫然了。
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在再三权衡后还是接受了本校的保研,因为导师手上有一个重要的研究项目,能够参与的话,三年以后申请出国读 Ph.D的胜算会大得多。她身边的同学也纷纷为各自的工作奔走着,赶上校园招聘会,她只留意深圳那边的工作机会,不过对于师范毕业生来说,机会确实稀少。
每个人都有目标,唯独她,竟然对以后突然没了概念。
恰在此时,师大附中校长给数学系打来电话,指名要系里的江小琳和邵伊敏过去面试。江小琳心中忐忑,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事先已经打听到,师大只准备招一名数学教师。过去面试,无非就是再次试讲,比拼课堂表现力,而这个环节,她根本没有把握拼赢邵伊敏。
可是和她一块儿走进系办的邵伊敏认真听老师讲完,随即客气而坚决地谢绝了面试。系办老师不胜惊讶地看着她,师大毕业生能进师大附中当教师应该是比较完美的职业归宿,他完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拒绝这样的工作机会。追问之下,邵伊敏只说毕业后另有打算,就再没什么话说了。
出了系办,江小琳又是惊喜又是困惑,她从来不相信自己会凭空有这般好运,心想,如果邵伊敏是想考托福然后出去留学,应该早就向系里要求开具成绩单了,可是她并没有任何动静。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也知道不可能向这个沉默的同学要到答案。
邵伊敏的拒绝理所当然地在系里、在宿舍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居然有人不要这样现成而难得的签约机会,她在众人眼里顿时更显得神秘了。
赵启智碰上她时,直接问她放弃面试的原因。她并不想瞒他,只是说:
“毕业后我可能会去深圳那边,没必要占用一个机会。”
赵启智恍然,外加怅然,当然也没再说什么。他不会和别人谈起自己的那点儿小心事,但一向并不瞒着罗音。而罗音和江小琳一样,并不参与宿舍里对邵伊敏的讨论,她有些不由自主地回避这个话题,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想,像邵伊敏这样做什么都好像胸有成竹的女孩子,应该是和男朋友有安排了。听赵启智转述,罗音也怅然了,她想,大概以后不可能再见到那个人了。这让她有说不出的失落,可是又有点儿松了口气。
自从假期在宿舍楼下的偶遇后,她再没见到那个看一眼就让她心怦怦乱跳的男人来学校。邵伊敏还是跟以前一样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可是脸上的神情并不像从前那样一成不变的冷静,倒是时时能看到她有些恍惚出神。
这就是恋爱的状态吗?罗音从来没陷入过正式的恋爱中。她所有关于爱情的认知都来自小说和电影,丰富倒是很丰富,可是并不真实。但赵启智的那点儿带着惆怅美感的单相思,邵伊敏的神秘变化,再加上自己几乎完全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全都让她初次真切体验到情为何物的复杂莫测。
6 _
邵伊敏的毕业论文准备得十分顺利,眼看一天天临近五一假期,同学们都在商量着去哪儿玩。她心中一动,开始想,要不要利用假期去深圳见见苏哲?他从美国回来后一直很忙,谈到公司的事情就透出疲惫,加上照顾母亲,肯定不可能有时间过来,他们也有半年多没见面了。这个念头一起,她有点儿讪笑自己,居然等不到马上到来的毕业了,可不禁还是兴奋莫名。
她一向不热衷于制造意外惊喜,决定还是提前向苏哲通报一声。晚上十点,她从自习室出来,仍然在体育馆门前的台阶坐下,这里视野开阔,隔条马路过去,前面是个小小的人工湖,种了荷花,此时荷叶田田,散步的同学大部分在湖那边。她一般都习惯在这儿给苏哲打电话,不必担心周围会有人旁听。
手机响了几声后,喧闹的酒吧音乐背景声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你好,找苏哲吗?他去洗手间了,稍等一会儿好吗?”
邵伊敏怔住,停了一会儿才说:“好吧,请你让他给我回电话,谢谢。”
那个女声轻轻笑了:“嗯,你很镇定,佩服。不如我们先聊会儿。你叫伊敏对不对?”
“那么你是哪位?”
“我姓向,向安妮。他对我说起过你,对啦,其实我们早就见过面的,去年八月,地下车库,记得吗?”
邵伊敏脑海蓦地掠过那个闷热的傍晚,从捷达车里探出来的娇美面孔,意味深长的注视,还有清脆的声音,一下全对上了号,她没有说话。
向安妮仍然轻笑:“还好,看来你是记得我的。”
“你也在深圳?”
“对,苏哲没告诉你吗?我去年九月就过来了,只比他晚到几天而已。”
邵伊敏再度讲不出话来。
“确切地讲,春节时我和他一块儿陪他母亲去了美国。再回溯一点儿嘛,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应该从去年七月我们一起去稻城亚丁时算起,不算短吧。”
邵伊敏不等她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她陷于一种失神的状态,直直看着面前路灯昏黄的光晕,等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毕竟还是坚持不到毕业了。她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拎起书包想要站起来,腿却已经发麻了,一阵针刺的感觉袭来。
邵伊敏揉着腿,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她毅然再度拨通苏哲的电话,决定不给自己逃避的机会,彻底了结这件事。
这次是苏哲接的电话,听上去周围很安静:“伊敏,你还没睡吗?”
“告诉我,你刚才和谁在一起?”
苏哲没有回答,她的心彻底冷了:“那么,向安妮说的都是真的了?”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苏哲开了口:“你怎么会问起她?”
“一小时前,我打电话给你,是她接听的。”
“她都说了什么?”
“还真的是说了不少,稻城亚丁、深圳、一起去美国……你知道吗?我并不敢奢望天长地久,但总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相互坦白,不必借别人的口来告诉这样的消息。”
“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哲焦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