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街边小贩相比,市场上的强者更有可能借助自身实力不断违反规则,反而忽悠别人遵守规则,把利益让渡给他们。国家永远是市场中的最强者,也是市场最后的保护神,面对市场自身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国家会通过种种手段限制强者,使得市场回归本源。
如果国家反其道而行之、率先违反规则,那么,市场就会蜕变为最犀利的财富掠夺武器,所谓“规则”也就只是强者掠夺弱者的规则。
天下之财,以商夺之,摧之无形!
在废黜官营专卖、推行市场化的同时,蔡京又想到了一个馊主意,跟《易经》里悟出的凯恩斯主义一样,这个馊主意也非常有当代经济学韵味:合同场法。私商在获得钱引的同时必须按合同场法跟官府签订合同,核心只有一点:承认钱引流通时限根本不确定,没人知道何时上一期“钱引”作废,也不能以旧换新。
过期作废、费用自理!
自此,天下富人好像变成了童话中的灰姑娘,都穿着传说中的水晶鞋,别看舞会上衣着光鲜,一过午夜十二点就现出原形:很多人早晨起来还是富翁,晚上睡觉时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流丐,因为自己手中的钱引作废了。
蔡京终于创造了世界货币史上的一个奇迹:在不减少货币储备(盐铁酒茶)的情况下,通过擅自更迭纸币敛财!
过去,老师王安石虽然搞的鸡飞狗跳,好歹还培养了一大批官商、天下还有一大批富人(先姑且不论这些人的钱是否合法);现在,学生蔡京专捡有钱有势的下手(没钱没势当不了盐铁商),州道府县的盐铁专营之利也大部分被朝廷拿走,财富开始急剧向最强势的封建官僚集中。
这不是市场,这是一场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天下人都随时有可能被剥夺财富乃至生命。
中国古代史中,私人土地接连州县的时代只有两个,一个是东汉末年的坞堡时代,另一个就是宋徽宗时代。同时,《宋书》也这样为我们记载了蔡京的功绩:朝廷再无钱财匮乏之虞,无论是宋徽宗私库、国库还是户部,钱财都多得数不胜数,不知多少钱财被流水般花了出去。
天下尽为天子私财、四方之钱尽入中都,上溢下漏,而民重困!
——宣和四年(1122年)四月,童贯(与蔡京齐名的北宋六贼之一)率军北征,在今河北高阳征调厢军,由于没钱,地方州府早就不练兵了,“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此时,距女真入侵仅剩三年。
——政和七年(1117年),宋徽宗开始建私家园林——“艮岳”,十年后,艮岳建成,方圆十里,山高林深,飞禽走兽更是应有尽有。《水浒传》中所谓的“花石纲”就是为了建艮岳在江南搜集奇花异石,不知多少人为此倾家荡产。
——政和七年,汹涌的黄河在河北路决口(今河北沧州一带),这个地区一半以上的人口被洪水吞没;次年,江淮一带大旱,水乡变为人间鬼蜮。方腊这样号召麾下流民:天下之财乃人人之财,现在,官家把贫人仅有的一点粟帛都拿走挥霍了,花石纲更是让富人都无所归依;诸君与其眼睁睁看着妻子儿女被饿死,不若随我仗义而起,旬日间江南可定!
靖康元年,蔡京死于发配路上,遵从本人遗嘱,门人在他的墓碑上只刻了这样一句话:“开元之末,姚宋何罪”(1)。
蔡京,你真的以为自己无罪吗?
金国的诡计
金钱是人类追求财富的动力,但是,如果所有人只为金钱而存在,文明肌体就染上了致命的病毒,粗鄙、野蛮的原始人就随时有可能入侵直至毁灭先进文明。在西方,优雅的雅典文明为罗马“野人”所灭、气势恢宏的罗马文明又为日耳曼人“蛮族”所灭。无独有偶,在东方,儒雅富足的北宋文明也亡于“夷狄中至贱者”(元代名相脱脱在《宋史》中给女真人的评价)——女真。
马克思对此的评价是:“邻人的财富刺激了他们的贪欲,获取财富已成为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他们是野蛮人:进行掠夺在他们看来是比进行创造的劳动更容易甚至更荣誉的事情。”(2)
北宋政和四年、辽天庆四年(1114年),女真人在领袖完颜阿骨打率领下起兵叛辽;辽天庆五年,女真人在会宁建国,国号“金”;辽天庆六年,金人侵占辽帝国东京。
就在金人欢庆胜利的时候,有人似乎也看到了便宜。北宋政和八年(1118年),一个叫做李良嗣的妄人向宋廷献策:只要联金伐辽,燕云十六州指日可复——这可是宋太祖赵匡胤都未完成的梦想!
无疑,这件不世奇功打动了宋徽宗。
宣和二年(1120年),宋徽宗以买马为名派使者见到了女真领袖完颜阿骨打,双方达成如下协议:北宋出兵攻取辽国燕京、金人出兵攻取辽国中京大定府,事成之后,北宋将契丹岁币转送金国,“燕云旧地”则尽归北宋。
这就是宋史中的“海上之盟”,可惜,这个所谓的“盟约”不是光复燕云十六州的曙光,而是敲响北宋亡国的丧钟。
金融市场中风险无处不在,为了追求利益就一定要冒风险。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金融交易者也许会迷失本性,只看到利益而忘记风险,于是,我们看到了一次次的金融危机。在宋徽宗眼里,收回燕云十六州确实有极大的利益,可是,他没有衡量自己手中的筹码,更没有看到战争之后的风险。
接下来,宋徽宗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的一系列奇迹:宣和四年,十五万宋军伐辽,在燕京城下为数百辽军击溃,一直退败到真定以西,史载“死尸枕藉,不可胜计”;宣和五年,五十万宋军在燕京城下被契丹一通战鼓吓跑,一路上尽弃辎重,史载“竭国力经营北事者,所备悉为虏得”!
在金人眼里,北宋王朝原本是一头猛虎,签订海上之盟的时候,金人将领完颜粘罕曾说“南朝四面被边,若无兵力,安能立国强大如此”。现在,金人已攻占了辽国中京、东京,宋军无能怯战却在金人面前展现得一览无余。
猛虎变成了黔之驴,金人自此“有南牧之意矣”。
宣和五年,宋金双方应该按“海上之盟”交割燕云旧地,金人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北宋必须用一百万缗钱赎买燕京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建筑物,关键是,不要现金,按金人给出的价格(极低)把一百万缗钱折合成实物。据《宋史》记载,仅此一项,北宋王朝至少付出了六千二百万缗钱。
六千二百万缗钱,并不是宋朝付出的最大代价,因为,这一次金人玩阴的了。
一般情况下,金人战胜之后会把战俘和当地所有人民变成奴隶,当时女真人正处于奴隶社会,奴隶也是一种财产。
这一次的情况不同于一般,金人掠夺走了燕京城所有粮食、农具、工匠、优伶(算是知识分子),惟独留下了人口,包括官员在内,无论男女都没有带走。这当然不是看在同是游牧民族的面子上给广大契丹人民一条生路,而是有着更为阴损的目的。
战争中可以凭借武力向对手索要金钱,只不过,无论讹诈多少钱,总有一个定额,削弱对手能力有限。还有一种方式,可以无限削弱对手的经济——给对方制造灾荒、瘟疫,绝望的人们会摧毁一切,那时候,所花费的可就不仅是金钱了!
在金人交给北宋的燕京城中,除了城池建筑物,还有几十万契丹流民:这是一群没有任何粮食、没有任何生产工具的流民,想生产自救都已经不可能。这样一来,北宋王朝为接收燕京城花费的就不仅仅是六千二百万缗现金了。
宋金交割燕京的时候正值四月,本来就是春荒时节,几十万流民像潮水一般涌入北宋境内。据《三朝北盟会编》记载,这些流民在北宋北部诸县四处乞讨,有人甚至穿着辽国的官服、在牌子上写上旧日官职跑到北宋县衙、府衙乞求看在曾经是同行的份上施舍一碗饭,北宋边境生产生活秩序完全崩溃。
宣和七年十一月,金国将领完颜粘罕、完颜宗弼(汉语名字兀术,即《说岳全传》里的金兀术)率六万军队悍然南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