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艳阳高照。
鸟语花香。
伏息宫中却冷清依旧。
萧水披着件青衣缓步前行,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今天沈伏息没陪在她身边。
他不在她身边的次数又岂非很多?
他不在,必有他的原因。
沈伏息他在……舔伤口。
事实上,他昨天体力消耗确实大了些。
……
风起。
白纱飘逸。
伏息宫很大,也很奢华。
……却也很冷清。
萧水一个人走着,很安静,很安静。
她恍惚中认为,只有夜晚伏息宫门才是敞开的。
但门虽关着,真正想进来的人也能进来……
……真正想离开的人,也有办法离开。
可拥有这等实力的人实在太少。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萧水玉色的指尖划过琉璃墙面,冰冷的触感让她有些感慨。
她心道,伏息宫人一定都在睡觉。
事实上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是人都要睡觉,伏息宫人也不例外。
包括沈伏息在内——所有人都在睡觉。
有位猫一般的宫主,伏息宫人肯定也是群猫崽子。
昼伏夜出——作息时间完全一致。
正思索间,萧水忽然怔了怔,她低头望向脚底,黑暗中有一物闪闪发亮。
萧水弯身将那物拾起一看,是颗石青色的珠子。
她皱起眉,又松开,手指轻轻抚过珠子表面龟裂的痕迹。
——这珠子里有几条黑色暗纹交缠重叠。
像极了蟒……
像极了沈伏息手臂上的纹络……
无力的笑意自唇角蔓延开来,萧水将珠子随手放进袖口,回身入了正殿,越过沈伏息的房间,往深处走去。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数十年前,武林正道在晋江城围攻血衣魔教那一战。
那时她还未出生……她当然没赶上那场大战。
但这颗珠子让她想起一些那个年代的事。
萧水从未像现在这般焦虑过……
她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越远……
……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面前是一条陌生的地下通道,很黑暗,很黑暗。
黑暗的看不见尽头。
沈伏息不曾带她来过这里。
她左右看了看,手握着拳,手心满是汗水。
沈伏息那样骄傲的人绝不会轻易逃避某些事。
更不要说是服从,或认输。
于是,他想要的“东西”竟是整个武林吗?
萧水更急了。
她脸色苍白,烈日之下汗流浃背却浑然不觉。
她脚步虚浮的迈进前方通道,那里阴暗潮湿的感觉让她神清气爽。
名门正派都痛恨魔教。
不论魔教到底“魔”还是“不魔”——
没有例外。
萧水以前并不觉得身为神剑门千金有什么好,但她现在却开始庆幸自己的出身。
周围一片黑暗。
到处都是铁牢。
哀号,嘶吼,捶打,辱骂——
不断地不断地传入她耳中。
……
是的。
没人愿意做魔教教主的儿子。
没人愿意不满十岁就到处东躲西藏、逃避追杀。
没人愿意受人唾弃、被人欺辱却无力反抗。
萧水开始理解沈伏息了。
她一直无法理解他,但现在她能理解他了。
那么又有谁能理解她呢?
萧水一步步后退,这条黑暗通道的尽头是一扇敞开的石门。
与伏息宫正门不同——
这扇门让人觉得它似乎是永远敞开的。
萧水什么都看不到,这里太黑,她甚至看不清左右铁牢中关着的是什么人,她也完全瞧不见石门中的半分。
忽然,最近处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吼,萧水吓得转身就跑。
可她没跑掉。
她撞在一堵墙上,确切来说,她撞到了人。
她慌张抬头,沈伏息俊美无俦的脸孔映入眼帘。
他微微勾唇,萧水以为他在冲她笑……可她发现,他的笑就像结了霜的江面。
——冰冷,除了冰冷,没有别的。
她不禁抬手,轻轻抚过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沈伏息闭起眼,感觉萧水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
——冰冷,除了冰冷,还有颤抖。
“怕了么?”他轻轻地问。
萧水手抖得更厉害了,她紧咬下唇,不知如何作答。
沈伏息“呵呵呵”地笑了几声:“……我们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们了……”
萧水忍无可忍,满脸委屈地嚷道:“就因为这个?”
她从袖中拿出珠子,举到沈伏息面前。
沈伏息双瞳聚焦于那珠子上,眸中有红光闪过。
萧水心尖一颤。
没错,就是这个眼神。
她虽没经历过晋江城大战,但她也听师叔伯们说过血衣魔教的故事。
血衣魔教教主沈封——
一个曾威胁到神剑门江湖首座地位的男人。
他在那场大战中死去。
传说,他有天下最阴毒的魔剑和魔功。
传说,他因修炼魔功而走火入魔。
传说,他死之前也将家人全部杀死。
他并非被人所杀,而是被自己所杀。
这世上能杀了他的人却不会杀他,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儿子,沈伏息。
一个人怎么会自己杀了自己?
若他不是傻子,那他绝对是成了魔。
事实上他的确成了魔。
可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成魔的,人们知道时已经死了很多人,知道后便去了晋江城围攻他。
……
那颗珠子便是沈封死后,武林中人从他体内剖出来的。
这珠子神剑门也有。
加上沈封体内剖出这颗,神剑门总共有两颗,至今已保存数十年。
传说,这珠子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天下间就只有三颗。
一颗在沈封手中,一颗在沈封之子手中,还有一颗在神剑门。
萧水很迷惑的看着沈伏息。
她不敢相信沈伏息会是沈封的儿子。
可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让她连怀疑的理由都没有。
自一开始他便说明了他留下的原因。
——他是来找东西的。
魔珠。
那颗带了魔性的珠子。
——肯定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萧水心跳得快极了……
……她想哭,可她哭不出来,她想说话,但她说不出口。
一切言语到了嘴边都化作了吱呜。
沈伏息静静地看着她,很忧伤,很忧伤。
他转身点了把火,阴冷黑暗的通道瞬间亮了起来。
在摇曳的火焰下,沈伏息拉住了萧水的手。
萧水惊愕无比,那神情就仿佛不相信沈伏息还会如此对她。
沈伏息默默注视她,神色温柔如初,目光中似是孕含着千种柔情,万般蜜意。
“真想狠狠咬你一口……”沈伏息叹了口气道,“小姐觉得属下是为了那颗破珠子……才和小姐纠缠至此?”
萧水茫然无措,眼眶一热,终于哭了出来。
沈伏息轻叹着将她拉入怀中,他拥着她,下巴摩擦着她的头。
“曾经也许是的……”沈伏息慢慢道,“但现在不是了……”
他说话时给人感觉极淡,但他自己却心口发烫。
他并没得到回应,因为萧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我让你装,我让你受伤。”萧水一把推开他,哭着捶打他的胸膛。
沈伏息怔在原地,片刻后,他有种想笑的冲动。
难以抑制。
怎么又跑到“受伤”那去了?
他昨日是真的受了伤……而且他也并未装蒜……
这……这是……何等的无理取闹啊……沈伏息微微抚额。
但尽管如此,萧水仍不依不饶,她反过来调过去都是这句话。
她红着脸颊,眼底深处有暗潮涌动。
……那是恐惧的光芒。
沈伏息弯唇微笑,若是她想逃避,那便让她逃避吧。
报仇雪恨——
江湖上总离不开这个词。
许多悲剧都因此而起。
江湖恩怨,恩怨江湖……
……恩怨便是江湖,江湖便是恩怨。
既身在江湖,恩怨又岂非都需偿还与报复?
这世上不只有这些单调丑陋的情感。
——任何善良甜美的情感都要比它们来得高贵和强烈。
比如亲情。
比如友情。
比如爱。
他还年轻,他赌得起。
他便要赌赌看,人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比仇恨更靠得住的东西。
……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便是死也无憾。
——终有一****会懂得这迷题。
天气甚好。
阳光灿烂。
武林大会在即,萧水练武更加用心。
她要博出头,因为她要回家。
她明白——
要了解沈伏息过去的一切,一定要从那颗珠子入手。
那珠子神剑门有两颗,她不回去难道在伏息宫坐以待毙不成?
“小姐您不好奇……那么珍贵的珠子为何被随意丢在地上吗?”
沈伏息侧卧玉榻之上,身边两位宫婢挥着羽扇,为他去热。
他墨色的发被风吹起,纠缠着他的青衣——
……多么刺眼而惬意的生活啊。
正在扎马步的萧水咬牙切齿道:“好奇,我好奇的不得了,你说吧。”
沈伏息和萧水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总是很轻松。
“因为属下已经有很多很多那样的珠子了……”沈伏息满脸媚态,迷人的微笑充满诱惑。
他并不打算说出珠子的用处,不过很显然,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不是每颗都能做到的。
萧水张嘴想说什么,但嗓子太干了,她颤了颤嘴唇,不能发声。
沈伏息整衣而起,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她,他偎在她身边柔声说道:“小姐如此用功,若到时不能在武林大会上一鸣惊人,会不会很失望?”
“当然。”萧水将茶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上一杯,这才道,“若无法扬名就不能回神剑门,那我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沈伏息微微一怔,脸部线条瞬间冷硬,他并没说什么,只是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萧水看着他,他身子站得笔直,就好像“1”——
“你不希望我回去?”萧水试探性地问,“你和我一起回去不就好了?”
沈伏息顿了下,转回身时脸上重新挂起了微笑,“小姐真是聪慧,属下怎么忘记了……属下是要和小姐一起回去的……”
萧水轻抿嘴角,无言以对。
——果然,妖孽就是妖孽,永远成不了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