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兮笑了笑,目光落在自己的绣花撑子上,她这一回绣的是一幅仕女图,女子的眼睛已经绣好,却显得有些呆板,不见神采。
苏婉兮用针反复地挑了挑,那眼珠子才渐渐鲜活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我不同这府中其他的丫鬟入府那样早,对****之事懵懵懂懂。我此前受过情伤,对这些东西倒是保持着足够的清醒。三公子那样神仙一样的人物,对人一笑,让人觉着仿佛心头的冰雪都融化了一般,这样的人,大抵十分容易得到女子的喜爱的吧?”
苏婉兮浅浅笑着:“我亦是一样,觉着三公子极好。那日瞧他醉倒在长廊,醉酒之后仍旧愧疚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对不起自己的发妻,更觉他情深如许,值得倾心以待。可是不过月余,他又对我这样一个不过见了几次的女子说了喜欢。”
“我却是有些纳闷了,纳闷他的喜欢是真是假,若是假,他一个王府公子,又何苦来骗我一个小丫鬟。若是真,他有发妻,发妻刚刚为他丢了孩子,只怕更伤着心,我也亲眼见过他对发妻愧疚的样子,可是转眼他却这个模样待我,倒又显得薄情寡性了些。”
柳叶的手轻轻颤抖着,许是害怕苏婉兮瞧见了,忙将手收了回去,拢在了袖中。
“那你是如何回的?”柳叶又问。
苏婉兮绣好了眼睛,又换了丝线,绣其它:“我自是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若我是个不解世事的小丫鬟,大抵听三公子这样说,就一门心思的扑上去了吧?”
柳叶坐了一会儿,就寻了个机会离开了苏婉兮的屋子,苏婉兮的目光落到那杯不曾动过的茶杯上,眉头蹙了起来,她猜的只怕是没错,柳叶的心上人,就是那位三公子。
上一回听到三夫人流产,三公子病倒之后,柳叶的异常反应就让她有所怀疑了,她试探过几回,愈发觉得可疑,今儿个却是确定了下来。
且不止是柳叶,只怕二夫人,也同三公子关系非同寻常。
那日在那长廊之中,最后她拿着灯笼照到的那个从三公子身上无意掉下来的,是一个靛蓝色的香囊,那香囊上,绣着一只鸳鸯。
虽然只瞧见过一次,可是苏婉兮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只鸳鸯,同二夫人系在腰间的香囊上的那一只,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认出那只香囊的时候,许多事情就如同云开雾散一样豁然开朗。
比如说,柳叶并非是二夫人买通来记录下这清风院中一举一动的,幕后之人其实是三公子。比如说二夫人愿意将那册子汇集在她手上,不过是为了替三公子遮掩,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二夫人就可以将一切罪责揽在她的身上。
都说三公子素来不理世事,在这楚王府中,像是一个富贵闲人一般。其实看到的也不过是表象而已,他只是不敢培养自己的势力,怕被叶清酌发现之后,连根拔除。只是他极其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他的优势就是容色不错,再加上那温和亲切的表象作为掩盖,极其容易吸引一些女子的喜爱。
他便利用这些女子对他的爱意,让这些女子为他做一些事情。
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怕如今正被他算计的人,就是自己了。
再仔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苏婉兮更是了然,只怕是三公子从柳叶写下的册子里发现了她的存在,因而留意上了她,三番四次地设计着各种巧妙的相遇。她不过是个丫鬟,三公子是主子,想要掌握她的行踪,大抵不是什么难事。
前几日叶清酌让她在那册子上写下了那一行字,自是让管家留了心。
她记得,过后没多久她去柳夫人院子里,柳夫人就让她誊写了一张菜单,她用的,是和那给管家的册子上一模一样的字体。
而后就三公子就迫不及待闹出了荷塘表白这么一出,大抵是发现,原本以为她只是叶清酌身边侍候的小丫鬟,却竟然能够在管家给叶清酌瞧的册子上批注。
三公子觉着她的用处极大,自然加倍用了心,想要一举将她的心掳获了,才能更好的为他所用。
苏婉兮并未将这些事情瞒着叶清酌,她倒是从这段时日的相处中琢磨出了同叶清酌的相处之道,概括一下,大抵就是,无论什么事,都不能隐瞒,须得坦诚,若是隐瞒的事情被发现了,就准备好承受叶清酌的怒气吧。
叶清酌听完了之后倒并无什么反应,仿佛苏婉兮说的事情压根无关紧要一样。
六月末,叶清酌的生辰。
早在几日前,那日的安排就已经定了下来。早上在清风院煮一碗长寿面,中午在正院饭厅摆饭,为叶清酌庆生,晚上在清风院,柳夫人早已经排好了菜单。
叶清酌索性也没有去军营,一大早用了长寿面就呆在屋中看书,中午才换了一身朱色长袍,往正院去了。
正院已经十分热闹,在院子外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世子爷来了。”门口的小厮刚一通禀,就瞧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少年从里面跑了出来,扑倒了叶清酌的怀中。
“大哥大哥,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辰礼物啊?”那少年的声音中满是笑意,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叶清酌,眼中熠熠生辉。
苏婉兮瞧着那少年的模样,倒是与叶清酌有几分相似,心中明白过来,这大抵就是王府的四公子叶君安了吧。
听闻是同世子爷一母同胞的孩子,王妃生他的时候,楚王正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在生下四公子的时候,就传来了捷报。于是四公子的姓名同其它几位公子都不同,取了叶君安这三个字。
四公子从小极受疼爱,只是两年前就被送到了宫中,给最小的皇子做伴读,因而甚少在王府见着。
叶清酌的神色倒是柔和了几分,隐隐有些无奈:“若是我没有记错,今儿个应当是我的生辰,该准备生辰礼物送我的,是你吧?”
院子里又传来一声温和的笑容:“四弟就知晓耍赖皮,府中人过生辰,从来不准备生辰礼物不说,还得向寿星讨要礼物。”
是叶清然,叶清然的目光在那两兄弟身上顿了一顿,就越过了叶清酌,朝着苏婉兮看了过来。
苏婉兮面上没有丝毫多余的神情,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他打量。
“那是因为我最小嘛。”叶君安吐了吐舌头,笑着道:“我在宫中做伴读,皇祖父也不给我银子,我当然没钱买礼物了。”
“胡搅蛮缠。”叶清酌点了点叶君安的额头,伸手从袖中取了一块玉佩给叶君安。
苏婉兮一愣,先前出门的时候她还在想,明明叶清酌身上已经配了玉佩了,为何还要揣一个在袖中,原来如此。
叶君安得了东西自是欢喜,松开了叶清酌,拉着叶清酌的手入了内院。
柳夫人、敏夫人、二夫人都在屋中陪楚王妃说话,二夫人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子,梳着妇人髻,只是光看容貌,大抵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笑起来脸上有一对梨涡,瞧着十分舒心可爱的模样,性子大抵也是十分活泼开朗的,正绘声绘色地比划着什么,逗得屋中几人都言笑晏晏。
叶清酌入了屋,屋中几人连忙起了身同叶清酌见了礼,就听见那女子道:“大哥今儿个穿的衣裳好看,定又是母亲偷偷给大哥做的。”
屋中一众人等又笑了起来,叶清酌同王妃请了安,王妃笑着扶了叶清酌起来,才道:“你还是同你父王去说说话吧,我在听冉冉给我讲故事呢。饭菜差不多快要好了,等会儿就开席了。”
冉冉。
这个名字苏婉兮记得,在喝醉了酒的叶清然口中出现过。
是叶清然的妻子,楚王府的三夫人。
她原本以为会是个温婉的女子,却不想,竟是这样娇俏可爱的模样。
苏婉兮想着,叶清酌同楚王说的,只怕也是朝中之事,她一个女子,不好跟着,就索性留在了屋中,叶清酌走出屋子,转过头见苏婉兮没有跟上来,眉头一蹙,低声唤道:“阿娇。”
声音不大,却惹得屋中的人都朝着苏婉兮看了过来,苏婉兮一愣,忙不迭地快步跟了上去,叶清酌让她站近了一些,才低下头在她耳边吩咐着:“嗯,考验你的时候来了,待会儿他们送礼的时候,你定要记得,谁给了什么东西,若是给的是盒子,就要记得盒子上是什么样的花纹,以便回去之后好清理。”
苏婉兮颔首,又听得叶清酌道:“所以今日你得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不要记漏下了。”
“是。”苏婉兮低头应着,心中道了声难怪。
楚王在旁边的另一间屋中,王府几位公子都在里面,连许久未见的叶清流也露了面。
只是叶清流如今给人的感觉却是与此前全然不同,更加深沉内敛了一些,只是却隐隐透着几分阴沉,看着人的目光也让人觉着极其不舒服。
桌子上摆着一个什么物件,父子几人围在一同观看着。
见叶清酌进屋,楚王连忙朝着叶清酌招了招手:“清酌来瞧瞧,这是前段时日李太傅送我的东西,考考你的眼力劲,可能瞧出这是什么出处?”
叶清酌走了过去,苏婉兮才看见那桌子上放着的是一幅字画。画上画着的,是水墨山水图,甚是大气磅薄。
“你整日里都只专注练武,让我看看,是不是荒废了这些。”楚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
叶清酌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有什么难的,我身边的丫鬟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