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兮放在被子中的手微微颤抖着,轻墨有此一劫,全因她而起。若非她抱有私心,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
可是若让她放弃为父母报仇,放弃这个机会,她却又舍弃不下。
苏婉兮缓缓闭上眼,这样的自己,连她都觉着可恨。
“怎么了?阿娇?可是觉着哪里不舒服?”
耳边传来拂柳的轻声询问,苏婉兮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竟落下了泪来。
苏婉兮摇了摇头,声音愈发嘶哑,几乎只剩下了气声:“轻墨带人去拦截对手,本是让我去主院通知世子爷带人去支援的,可是我却一不小心落了水,醒来将此事告诉世子爷的时候,已经迟了。若非因为我,轻墨也不会受伤……”
拂柳不曾想到竟是这样的缘故,张了张嘴愣愣地望着苏婉兮,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你又不是故意的,也好在轻墨大人还活着,你也莫要太过自责。”
苏婉兮点了点头,只觉着脑袋昏昏沉沉,身子却像是一半被浸入了冰水之中,一半被放在了火上烤着,难受得厉害。
一整夜都浑浑噩噩的,直到第二日,苏婉兮才觉着稍稍清醒了一些。
睁开眼,拂柳还在屋中,见着苏婉兮醒了过来,才快步走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苏婉兮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热了,昨夜里你反反复复地发热,可将我吓得,去把大夫拖过来看了好几回,幸好昨夜整个王府的大夫都在咱们院子里,倒也方便。”
苏婉兮想起昨夜里拂柳说的话,原来不是梦。苏婉兮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嗓子火烧火燎地,沙哑着声音问着:“轻墨如何了?”
拂柳知晓苏婉兮因着轻墨的事情在自责着,听苏婉兮这么一问,连忙回答着:“大夫将伤口给包扎了,说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得不轻,要好好将养些时日。”
见苏婉兮脸色愈发苍白,拂柳又开口道:“昨夜轻墨大人听闻你落水,还问了你的情形呢。你也莫要自责了,等你病好了,好生给轻墨大人道个歉就是了。如今你呢,顾好自个儿才是正经事。”
苏婉兮点了点头,见拂柳眼眶下亦是有一圈明显的黑色,想着昨夜她照顾了自己一宿,自己反反复复地发热,只怕也将她折腾得够呛。
“我现在觉着好很多了,你整夜未眠,回屋歇着去吧,我没事了。”苏婉兮轻声道。
拂柳笑着伸手给苏婉兮掖了掖被子,才开口道:“刚将药给你热上了,应当已经好了,我去将药端过来给你喝了就走。”
苏婉兮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你我二人,这样客气做什么?”拂柳说着,便转身出了屋子。
拂柳将药端了进来,药尚且冒着热气,拂柳将药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笑眯眯地道:“药有些烫,放会儿再喝。”
苏婉兮笑了起来:“我知道的,你快去睡吧。”
拂柳也不扭捏,只又叮嘱了两遍,让苏婉兮要记着喝药,便离开了苏婉兮的屋子。
头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的,苏婉兮伸手摸了摸药碗边缘,倒的确有些烫,便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微闭着眼小憩着。
“吱呀”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苏婉兮睁开眼看了过去,就瞧见叶清酌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因着逆着光的缘故,到好似给他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光芒,宛若神祗,令人不敢逼视。
苏婉兮只觉着嗓子有些痒,低着头咳了半晌,待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床边坐了下来。
“醒了?可觉着好些了?”叶清酌问着,目光落在一旁放着的碗上:“怎么不喝药?”
“药有些烫,晾一会儿再喝。”苏婉兮应着。
话刚出口,叶清酌的眉头就蹙了起来:“嗓子怎么了?”
顿了顿,不等苏婉兮回答,就又自顾自地道:“你前段时日病了,嗓子刚刚才好些,就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还是不要轻易说话了。”
苏婉兮闻言,苦笑了一声。倒也如他所言,她身子其实挺好的,极少生病,这入冬以来,倒是第二次生病了。
倒果真是流年不利。
“轻墨……”苏婉兮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却又想起他方才嘱咐自己不要轻易说话,便只说了两个字就闭上了嘴。
叶清酌看了苏婉兮一眼:“拂柳同你说了?”
苏婉兮点了点头。
叶清酌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昨日我知道消息派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叶清然虽然逃得匆忙,只是身边却也带了不少的高手。轻墨他们不过十多人,并不占丝毫的优势。轻墨原本只是想要拖延时间,只是叶清然那人狡猾,自然瞧出了他的意图,便采取了强攻,意欲速战速决。”
“两相较量之下,轻墨他们吃了些亏,见势不对,轻墨就下令让众人撤。只是他自己慢了一步,被叶清然下令让人包围了起来,叶清然想要活捉了他,情急之下,轻墨便退至悬崖,纵身跳了下去。”
“不过好在悬崖下积雪深,并未伤及五脏六腑,且很快就被寻到,救了起来,身上不过是些在滚落过程中被石头划到的皮外伤,看着可怖一些罢了。比起被叶清然的人抓去,此番他跌落悬崖受的苦却是轻多了。”
苏婉兮垂眸,轻轻颔首。
叶清酌的目光在苏婉兮的脸上转了个圈,知晓她定是在自责,却并未开口安慰,只伸手将椅子上放着的药端了过来,递给了苏婉兮:“药凉了,喝了吧。”
苏婉兮颔首,接过药来,仰头灌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了开来,似是连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真苦。
只是她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要承受得起这苦涩。
报仇,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苦?”叶清酌见她蹙了眉头,轻声开口询问着。
苏婉兮摇了摇头,这点苦,比起心头的苦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叶清酌将碗接了过去,转身放在了桌子上,幽幽开口道:“叶清然这么一跑,只怕接下来就要变天了。”
苏婉兮知晓他话中之意,手紧紧拽着被子,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叶清酌又转过了头来,沉吟了片刻才道:“若是叶清然果真投靠了起义军,楚王府只怕也不得安宁了,到时候我定然会很忙,未必能够顾得上你。若事情果真如我所料那样不可遏制地发生了,我就将你送到别庄去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如何?等着尘埃落定了,再接你回来。”
苏婉兮抬起眼来望向叶清酌,与叶清酌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叶清酌脸上仍旧如寻常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眉头微微轻蹙着,眸光是苏婉兮难得一见的温柔。
那温柔仿若一弯古井水中骤然而起的波澜,让苏婉兮忍不住地便陷落了进去。
苏婉兮呆呆愣愣地望着叶清酌,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样温柔,真的是她所认识的叶清酌?
许是苏婉兮呆傻的模样太蠢,惹得叶清酌轻笑出声,笑声沉沉,一下一下地撞在苏婉兮的心头。
苏婉兮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却痛得难以呼吸。
她与他,注定是不可能的。
他们遇见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们的身份不对,什么都不对,自然永远也不会有好结果。
苏婉兮想着,抬起手拢了拢鬓角的头发,摇了摇头,嗓音嘶哑地开了口:“世子爷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叶清酌闻言,眉头就蹙了起来,定定地看了苏婉兮良久,嘴角却又弯了弯,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你还敢说你心里没有我?”
苏婉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那句话,听起来有多暧昧。
只是叶清酌全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她好不容易盼着了楚王府背上谋逆的罪名,不得不骑兵造反,她自然得呆在叶清酌身边的,呆在他身边,她才有机会报仇。
苏婉兮低着头,却也不做解释。
因着苏婉兮的那句话,叶清酌神情满是愉悦:“昨夜因着你一直昏迷,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可觉着饿了?我让人熬了鸡丝粥,一会儿就送过来,你记得吃一些。多吃些东西,病也好得快些。我尚且有些要事要办,也不能在这里陪你太久。”
苏婉兮闻言,点了点头,又轻声道:“世子爷忙去吧,我没事了。”
叶清酌颔首,伸手揉了揉苏婉兮披散着的头发,发丝柔滑,叶清酌眯着眼,觉着手感极好,便又揉了两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我去营中一趟,回来只怕还得去趟主院,如今叶清然逃了,有许多事情还得仔细与父王商议,也好早做部署,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我先走了,记着吃东西,好好休息,大约要下午才能回来,到时候再来看你。”
苏婉兮觉着,叶清酌今日的话似乎多了许多,对她也格外的温柔。
只是,她已然与叶清酌离了心,叶清酌对她愈发的好,她心中便愈发愧疚,这样的愧疚不停地折磨着她,让她难以安宁。
只是听见叶清酌说,他要与楚王商议对策,早作部署,心中微动,只随意点了点头,目送着叶清酌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