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苏婉兮猛地一怔,已经凉透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暖意。
她回过头去。
轮椅上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面容温和,眉目如画。
苏婉兮瞧见他被侍从推着,缓缓从远处过来,眼中却突然有了几分湿意,只得急忙低下了头,不让情绪泄露了出来。
君慕寒,君家大少爷,也是她的夫君。
君老爷目光落在君慕寒身上,眼中带着几许愧疚:“没什么,只是随意问一问而已,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君慕寒眸光一直落在苏婉兮的身上,面上带着几分心疼,“儿子来接婉兮回房的,既然爹娘没什么事情了,那便让婉兮随我回院子吧,夜深了,爹娘早些歇息。”
君老爷眉头紧蹙,随意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回吧,回吧。”
苏婉兮深吸了一口气,急忙走到了君慕寒身旁,抓住了轮椅的推把。
再是这个家里如何寒冷,只要有慕寒在,那就还有着一丝温暖……
慕寒疼她,惜她,每每夫人老爷为难她,都不顾自己双腿残废,挺身挡住她的面前。
回到了屋中,君慕寒忽的抓住了她的手。
苏婉兮有些愕然,转过头来,便瞧见君慕寒抬起眼望着她,眼中挂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可还好?”
苏婉兮比较猛地一酸,却连忙低下头,遏止住想要脱框而出的泪水,勉强地笑了一笑,轻声应道:“没事,我很好。”
君慕寒点了点头,才又问道:“我爹娘找你是为了何事?你莫要骗我说没什么。”
婉兮垂下眼,声音更轻了几分:“陛下以为定北军的军令符在我手中……”
君慕寒只听苏婉兮这般说,心中便明白了过来,目光落在妻子微红的眼眶之上,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可想过要给家人报仇?”
婉兮闻言,浑身一顿,脑中又浮现出家人的音容笑貌,那一抹刺目的血红色,还有漫天的火光。
一想到此,苏婉兮便觉着浑身都在颤抖。
仇她自然是要报的,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她也发了誓的,害她家人之人,她一个也不会饶恕。
只是……婉兮抬起眼来望向君慕寒,他如今这个模样,她却是不想让他担忧。
她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父亲他,希望我过得幸福快乐……”
君慕寒轻轻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既是不打算报仇的,那军令符你拿着也没有用处。婉兮,我是担心,那东西会为你招来祸事。”
苏婉兮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面上满是痛楚之色:“不瞒夫君,根本便没有军令符这个东西,苏家历代当家,皆由上一代当家选出,而后通过定北军几位将军的试练,便可接掌定北军,定北军所有的一切,只听从苏家当家一人的吩咐,苏家当家之人调遣定北军根本无需任何东西,其他人是全然无法调遣的。”
君慕寒闻言亦是有些惊讶,抬起头问道:“可你父亲如今出了事,又当如何?”
“若是当家不在,便由几位将军协商解决。”婉兮轻声道。
“原来如此。”君慕寒伸手握住苏婉兮的手,轻轻安抚道:“无事,我自会向爹解释的,你莫要惊慌。”
婉兮轻轻颔首,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戒备之色。
这夜,静且沉。
苏婉兮却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是一片红,像是刑场上的鲜血,又像是乱葬岗的火光。
爹爹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哥哥的怜惜疼爱历历在目,然而忽的……血,都是血,所有人都没有了……
“不要!不要!”
黑暗中,苏婉兮挥着手,爹爹、哥哥……不要离开。
猛地,她惊醒了,屋中一片沉寂。
她抬手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和脸上的泪,拉了拉被子,手却突然一顿。
她的身旁,没有人?
只有被窝之中尚还有一些余温。
君慕寒呢?
莫非是起夜了?可是为何却没有叫她?
苏婉兮心中有些惊慌,害怕君慕寒出了事,急急忙忙地翻身起了床,出了屋子往官房走去,刚走出内院,却突然瞧见外院书房之中的灯是亮着的,屋中还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苏婉兮一愣,便抬脚走到了书房外。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君老爷的声音传来:“照这样说来,根本就没有军令符,那定北军岂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为我们所用了?苏婉兮的话可信?”
苏婉兮脚步一顿,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
君慕寒的声音紧跟着便传了出来:“应当无误,这一年多来,我对她关怀备至,终是得到了她的几许真心。我们父子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她信任于我,自是不会对我撒谎。”
那声音,确实是君慕寒的声音,却染了几分寒霜,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温和。
“若是如此,她对我们而言便全然没有了用处。如今还将她放在府中,反倒是平白惹得陛下疑心,你有何建议?”君老爷又沉声问道。
屋中静了一会儿,苏婉兮心中隐隐约约尚有一些期望。
却听见君慕寒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的响了起来:“既不能为我所用,便不如杀之以除后患。”
单单这一句,便让苏婉兮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寒意。
“哈哈,不愧是君霜杰的儿子,心够狠。不过苏家在百姓心中颇有威望,若是他的女儿在咱们府中死了,只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如一纸休书,将她赶出君府,所有东西都不能让她带走,到时候是死是活,也同我君家没有丝毫关系。”
“爹爹所虑不无道理。”君慕寒亦是跟着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儿子这便回屋写了休书。”
苏婉兮心中一片悲凉,又害怕被他们父子二人发现,后退了两步,慌乱之间,却一脚踏空,摔倒在了地上。
“谁?”屋中传来君霜杰的声音,门便被拉了开来。
苏婉兮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便瞧见君老爷面色有些冷,定定地盯着她。
轮椅的声音传来,婉兮瞧见君慕寒的身影,出现在了君老爷的身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我?”苏婉兮声音带着几分轻颤。
君慕寒蹙着眉看了苏婉兮一眼,才抬起头对着君老爷道:“爹,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便不如趁着天还未亮透,将她乱棍打出府,以免明儿个白天被人瞧见了,节外生枝。”
君老爷微微点了点头,扬声喊了一声:“来人!将她乱棍打二十棍子,扔出君府!”
二十大棍,很快如约而至。
棍子落在婉兮单薄的身躯上,每一棍,都似要生生将她打成两段。
打到第十棍的时候,婉兮已经快要失去的知觉。
血沾着破碎的衣服,黏在她受伤的肌肤之上……让那个完整的她,一点点破碎。
一棍子,一棍子。
把她对君慕寒的所有温情和期望,把她曾经的痴心和付出,把她对人的信任和爱,全都一点点,残忍地从她的身体里割裂出去。
婉兮抬起头。
眼神模糊中,她看到了君慕寒那张依然温润如君子般的脸。
一如从前。
只是里面隐隐闪现的寒光,告诉她,曾经的她有多傻,有多蠢。
指尖掐入手心。
婉兮分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是汗,是血,还是泪。
事到如今,她宁愿自己从未出嫁,她宁愿自己今天与父兄一同奔赴刑场,她宁愿一死,也不要面对这般残忍的真相和结局。
二十大棍结束,苏婉兮已经神情恍惚。
君老爷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如同放大一般:“把那具棺材抬过来!”
恍恍惚惚中,一具黑色的棺材抬到了苏婉兮的面前。
君老爷冷笑:“哼,你还给你那谋反的父亲抬了棺材去。亏得我们烧得早,若不然,你岂不是要装棺埋人,给我们君家也套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痛到极致,浓浓的恨意依然从婉兮的心底升起。
原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君家的所作所为。
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吧,休了她,杖击她,剥夺她所有的一切,无论是生命,还是尊严。
此刻,君慕寒突然开口,声音要是如同从前一般清雅。
“爹,我突然想到,就这样打了她扔出去,免不了依然要给我们君家招惹闲话。既然这棺材是苏婉兮她自己买的,不如就送还给她,将她装到里面去,抬到乱葬岗好了。”
他冷冷地,全然不同从前的温柔:“反正苏家小姐贞烈,就让她随自己的父兄一同死去,也算是我们仁至义尽了。”
君老爷拍了怕君慕寒的肩膀:“吾儿,此提议甚好。”
“来人啊,送苏家小姐入棺!”
便有仆从上前,将浑身是血的苏婉兮抬了起来,扔到了棺材之中。
棺盖盖上的那一刻。
苏婉兮自始至终看着君家父子。
君家……
好一个君家……
我苏婉兮,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若是有来生,若是大难不死……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欺骗她的人,伤害她的人,羞辱她的人,她会一一踩在脚下。
棺材盖合上了。
钉子打入棺木。
疼痛、绝望、黑暗,全都一起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