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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离别

吕不韦来过之后,朱丽妍就振作了起来,调养几日,她就已经开始听门客转述公文了。

秦国最近太过安分,极有可能在暗中筹备什么。

听来听去,不过就是这些,朱丽妍靠在软垫上,道:“秦国会出兵是迟早的事,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巩固赵国兵马。”她微微眯起眼,白皙的手指扣着桌案,“如果非要注意什么,秦国白起……若能废除这个人,秦国会收敛三分。”

印象中,白起是个了不得的大将,但他具体做过什么事,朱丽妍记不太清楚。从现在的情报来看,他虽有将才,但功高,秦王对他可能有间隙。

可惜,她的历史不好,除了吕不韦的儿子秦始皇会统一六国,其他一概不知道,真是可惜了她未来人的身份。

看小说里写的,但凡穿越,总有许多关于历史的感慨。穿越到过去的人,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

历史……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太沉重。她现在才发现她早已融入历史,否则,也不会这般痛彻心扉。

犹记得她初来乍到之时,正是早春时节,冰雪初融,嫩水柔光。而今小荷初露,已是夏日时光。

当初满心的不安与新奇,如今渐渐退去,换成了熟悉与疼痛。

她捏捏眉心,门客们知道她累了,纷纷退下。朱丽妍叫人唤来魏含子。

魏含子施施然进来,笑着问:“胜儿身子可舒坦一些?”

朱丽妍这才真正看清魏含子的样子。

既然魏无忌那般俊美,魏含子自然也不会差。

朱丽妍深深地看着魏含子,让魏含子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

朱丽妍突然一笑,说:“我没事了,你坐吧。”

魏含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她的身边。

“来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吧,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早就想知道赵胜的过去,但一直都不知道该问谁,毕竟没有人知道她是女人的事。

魏含子沉吟半天,却开不了口。

朱丽妍还是笑笑,“有什么说什么,我没有关系。”赵胜的以前绝对与魏无忌有关,她早就知晓。

魏含子叹了口气,道:“无忌与胜儿很早以前就是好友,我与胜儿感情也不错。当年赵魏两国因为利益,要求我嫁给胜儿。新婚那夜,胜儿跪下求我原谅,我那时才知道她是个姑娘。”

“嫁给一个女人,你不怨吗?”

魏含子很自豪地瞪她一眼,“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三妻四妾不说,一个个都是负心汉!我嫁给胜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比那些官家夫人舒服多了!”

想不到这年头就有女权主义者了,先锋啊,奠基人啊……

魏含子接下去说:“胜儿那时才告诉我,因为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为了争夺权势,从小把你当作男孩来养,甚至连嗓子都用药灼伤了来扮男人的声音。”

朱丽妍摸摸喉咙,怪不得这个声音低沉得像男人的。心里突然一软,赵胜这一路走来,怕是吃了很多苦吧。

“今年年初的时候,魏王召我回魏,我以为无忌出了什么差错,便立马回到大梁。但回去之后发现无忌没事,可魏王却找人看住我不让我回赵,那时我就知道要出事了。”魏含子说着,看了看朱丽妍的脸色,发现她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才继续下去,“我与无忌向来感情深厚,父母早逝,是我将无忌拉扯大,无忌一向敬重我。魏王就是知道这点,才将我控制来威胁无忌。”

“威胁他,让他来杀我?”朱丽妍终于说话了,可语气平淡得有些诡异了。

“……”魏含子不安地移动一下,“这本是魏国国事,但我说了。无忌文武皆通,又能礼贤下士,威名远扬,因为有无忌,诸国不敢侵犯魏国好几年。”

“又一个功高震主。”朱丽妍冷冷地说。

“……对。所以魏王渐渐疏远他,不将国事交予他。”

朱丽妍这才微微惊讶。

原来,魏无忌早已没有实权。

朱丽妍无法去揣度他究竟以什么样的心态在朝野中沉浮,怀才而不遇的苦闷曾有多少人尝过,但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心中泛起一丝心疼,然后手微微颤抖一下,继而握紧。

“然后呢?”朱丽妍平静地问。

“然后……即便是架空无忌的权力,魏王也不满足了,可他又需要无忌的威望。所以,才会扣下我,让他来赵国。”

“胜儿。”魏含子咬咬牙,决定把话摊开来说,“无忌会那么做,一定是魏王用了什么手段。你要知道,魏王要他来赵国杀……杀你,也是断了他的退路。魏王让他在赵国对你动手,也是要把他逼死在赵国啊!”

朱丽妍没有说话。

魏含子急了,“你要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想,若是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朱丽妍终于被魏含子的语气逼出话来了:“果然姐弟情深,他是你弟弟,你当然会让我为他着想。但你又为什么不从我角度来考虑一下?”她扯扯唇角,笑得极为冰冷,“若有人拿着刀子对着含子姐姐,含子姐姐也不会高兴吧?”

更别提这个人还是前一刻还与她缠绵的人。

她守护了二十几年的心,第一次给了一个人,然后这个人拿刀子毁了它。

魏含子一窒,“我想方设法地从魏国逃出来,就是怕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真的不可挽回了吗?”

朱丽妍还是笑着,“含子姐姐以为那刀没有扎到我,一切就可以挽回?”

“无忌真的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

魏含子被她突然的怒喝吓到。

朱丽妍深吸几口气,转过头说:“他有苦衷,我知道;他不能抛下姐姐的安危,我也知道。他可以挣扎,可以矛盾,我不要求他义无反顾地为我放弃家人的安危,甚至他要杀我的这件事我都可以忍受!但他不能一边说着爱我的话,一边拿起刀子!”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然后再来伤害我?如果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我的命的话,何必让我爱上他!我要的爱情,他根本就给不起,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魏含子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很安静,二人都沉默着,只有时间在看不到的地方静静流走了。

朱丽妍突然扔给魏含子一块符信,冷漠地说:“魏王急召魏无忌回魏,你把这个给他,让他看着办吧。”

魏含子拿起符信,心中百味交杂。

朱丽妍不晓得为什么人们说到送别总想到长亭,但李叔同先生的一首歌她却是牢牢记下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微微皱起眉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两千年的日子恍如隔世,她几乎都记不起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习以为常。听着人们叫她“公子,公子”,便以为自己真的是这纷飞乱世中的君子兰。

平原君赵胜,而眼前的这个人总是叫她“胜儿”。

每一天都有他的影子,如同饮水,一日不见,干渴便爬上心头。

曾经为了他的一个吻,而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很幸福,其实,在虚伪的幸福背后隐藏着欺骗。

她仰头看着他,他说:“胜儿,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了。”

这个人依旧有着温柔的嗓音,温柔的眼眸,温柔的笑容。只是笑容中,多了许多悲戚,他的面容也憔悴了许多。

“世人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你要回去了,我怎么会不来送送你。”朱丽妍冷漠地说。

他静静地凝视她,她几乎要扭头跑掉,他的视线太沉重,有着无法负荷的悲痛。

但即便如此,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无忌,你何必回去送死!”魏含子在一边忧心道。

“我了解大王,他不会让我死的。”魏无忌轻轻摇摇头,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魏无忌看着朱丽妍,等待她再说些什么,但朱丽妍只是沉默。

“对不起……”他终于对朱丽妍说。

她猛地一颤,干涩地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算是各为其主。”说完,她冷冷一笑,拿出一个东西,“物归原主。”

魏无忌的脸立刻变得惨白,那是破坏了一切的那柄刀子。

他颤抖着接过那柄刀,失魂落魄地说:“自作孽,自作孽……”他喃喃地说着,目光涣散,骑上马。

朱丽妍握紧了拳,第一次看他打扮得这么豪迈,马儿高健,马上的人,一身胡服,扎紧了袖口,腰身修长而柔韧。

他转头,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他说:“胜儿勿怕,有我呢。”

大喝一声,马儿飞驰,光与影中,那人逆风而行。南风和暖,他在风中策马奔驰,竟多了分剽勇的味道。

她这才记起人称信陵君文武双全,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直到他即将跨越了地平线,她才不由自主地追上去几步。

“一路顺风啊……”

她的呢喃消失在了风中。她没有流泪,魏含子却为她哭了出来。

而那首离别的歌,还有后半部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送了魏无忌,所有的感觉都成了苦涩,而无法排解。朱丽妍上了邯郸最好的酒楼,却没有进包间,坐在临街的位置,独自发呆。

有点像刚刚发现自己穿越了的感觉。惶惑不安,仿佛被人蒙住了眼睛,带到了满是杂物的房间里,怎么走,都会磕到脚,怎么走,都是疼痛。

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听着旁边的吵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就是在公司楼下的中餐馆里,那里每天中午都吵吵闹闹。

有人走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嘲笑地说道:“怎么?怎么一副失了娘的样子。”

朱丽妍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抬眼看着来人,语气同样不好:“你知不知道拿人家的母亲乱说,是件很没教养的事?”

那人坐到朱丽妍对面,眯起眼睛笑,“那真是抱歉,小人从小就没人教养,还要多谢平原君在这里教养小人了。”

朱丽妍横了他一眼,“胡说些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娘。”

说完这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诡异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面的那人也笑着,接下她的话:“你想当大概也没办法,我老娘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他拿了她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年头,即使是没了老娘,还不得活下去,谁没了谁,又有什么大不了。”他喝了一口酒,又吐了出来,啐道,“这里面居然是茶!”

朱丽妍恶劣地笑,“我有说这里面是酒吗?”

“那你为何还要用酒壶装?”

“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好,好。”那人投降,找店家要了酒来。

“喂,死狐狸。”

“嗯?”

“哇哈哈哈,你应声了应声了!”朱丽妍大笑起来。

“该死!”他诅咒一声,“被叫习惯了。”

“喂,死狐狸。”

他不再理会她。

抹抹笑出来的眼泪,她问他:“以前,总在你身上闻到那种俗气的香味,怎么现在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幽恬淡的兰桂香。

他嘲讽地笑笑,“不好意思,我身上从来就是铜臭味,委屈了平原君的鼻子了。”

“你这人,真是虚伪透顶。别人都是装君子,你却偏要装小人。”

“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住,朱丽妍只能瞪着他。

突然,心里畅快了许多,想不到这般吵吵闹闹也能益于身心健康。

朱丽妍继续把玩手里的酒杯,“你可打好了算盘?”

那人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平原君不也打好了算盘,要把我赶出邯郸吗?”

朱丽妍这时却只是笑着不说话了,半晌之后,才开口:“拭目以待吧。”

那人的丹凤眼流光溢彩,“拭目以待。”

朱丽妍站起,扔了钱币在桌上,道:“我请你。”

那人也不推辞。

她走到楼梯那,回头看着正怡然喝着酒的他,一笑,对他道:“谢谢你,死狐狸。”谢谢你和我“作对”,让我还有着斗志。

那人轻嗤了声,并不理会她,却在她下楼之后,脸上露出了笑意。

日子还是要过。

朱丽妍开始着手吕不韦的事,只有忙碌才能排解孤寂。

当“卷云布”的流行渐渐回落之时,吕不韦又渐渐侵蚀过来。许多布铺都有了他的布,他俨然已成了邯郸最大的代理商。

朱丽妍知道,她与吕不韦作对,多半是赌气,但赌了就赌了,不如做到底。

心意已决,便不容转圜。命人去调查吕不韦这几日的动作,想不到连进出账都查得到,手下的这一群门客,果然不容小觑。

仔细翻看,不觉被吕不韦几个古怪的东西吸引了去。

吕不韦不仅在邯郸卖东西,也在邯郸买东西。

第二天,朱丽妍就走访了几家原本已经撑不下去的衣店。

“你们的衣服是谁在买?”朱丽妍问得直截了当。

“回公子的话,是吕爷。”

果然是他。他买这些成衣做什么?这些店都是一些快要倒闭的店,衣服的样式也老旧,即使吕不韦以低价买了回去,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

扣着手指,琢磨着吕不韦的想法,竟有丝兴奋。

她渐渐开始懂得为什么商人在商场上尔虞我诈,却不亦乐乎。

闭上眼,想想吕不韦能拿那些几乎是废品的东西做什么,唯一的答案,不外乎是成品再加工。

朱丽妍又走访了几家店,却没有发现吕不韦将衣服返销给衣店。

该死,又不能跑上门去揪住他的衣领问他究竟把衣服弄到哪里去了。虽然,他家就在隔壁。

什么是邻居?就是必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出入大门,总会碰上个一两次,冷嘲热讽不是新鲜事,朱丽妍知道,她的门客们已经在赌,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起来。

嘿,其实她也偷偷下了一把注,谁叫主角是她,她想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

一天,她又在门口碰见吕不韦的时候,还没等他开口,她就走上前去伸手拍了他一下。

他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她,难得他的丹凤眼也可以睁得那么大,“你终于疯了吗?”

而她欢呼着大喊:“我动手了!拿钱来!”

结果她的门客们,倒下一大片。

还有的时候会遇上那个美人,依稀知道了她的名字好像叫做赵姬,但抱歉,美人无视之。

稍稍有些冷清的日子,朱丽妍竟开始期待在门口碰上那只死狐狸来。

然则,他的生意已越做越大,而她毫无进展。

不禁有些心浮气躁,翻查吕不韦在邯郸卖了些什么东西,不外乎是衣服,织布与原丝。

等等,原丝?

朱丽妍一调查,那原丝竟产自齐国。

世人皆知齐鲁千亩桑,出产原丝,齐国最佳。齐国原丝,不仅质佳,价钱也便宜。但齐国较魏国路途遥远,一般魏国是不会用齐国的原丝的。

那吕不韦卖个什么劲啊。因为运费太高,而成本收不回来的话,怎么看也是亏本买卖吧。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只是个画画的啊,朱丽妍在榻上滚来滚去,像只仓鼠。

主管在门口偷偷地看,连忙叫人来看:公子正在打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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