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抑郁: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治疗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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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认清方向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自从季阑珊这次咨询后,在约定的一个星期后没有来。她曾提前打来电话,告知我因为母亲的身体不好,在家陪母亲,申请咨询时间向后推迟一个星期。

我同意了。

按照心理咨询的设置,在预约的咨询时间里,若来访者到时间不来,而且没有在事先提前两天说明,其预先所交的咨询费不予退还;若咨询师因故未来,应该无偿给来访者多做一次咨询。季阑珊事先来电话说明了情况,就按照推迟咨询处理了。

两个星期后,北京已经进入了初秋。一些阔叶树的叶子开始随着秋风一片片落下,公园里那些枫树的叶子也开始微微发黄了。早晨来公园散步或锻炼的老人们,已经从阴凉地儿挪向阳光能够照得到的地方了。

在约定好的季阑珊来咨询的这天早上,我站在咨询室门外,一面呼吸着含有丰富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一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群老年人在阳光下打太极拳。

这时,有一对儿老人从不远的地方缓缓走过来,吸引了我的视线。

这是一对儿看似70岁左右的老人。老妇人头发花白,脸色红润地坐在一张轮椅上,轮椅的侧面挂着两支拐杖;推轮椅的老先生则已经满头白发,面色的红润虽不及老妇人一半,且腰身佝偻,步履蹒跚,但神采依然。老先生推着轮椅慢慢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也在看那群老人练太极拳;老先生时不时弯下腰身附在老妇人耳边说着什么。想来老妇人不仅瘫痪了,而且耳朵还不好使。每当老先生一面伸手指着那群锻炼的老人、一面在老妇人耳边说些什么的时候,老妇人的嘴角就会向上挑起,嘴唇嚅动,既像是说话,又像是微笑,这时她的嘴角就会流下一些口涎。老先生就用一只拿在手中的白色手帕,轻轻地为老妇人拭去嘴角的口涎。两位老人的白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微风吹过,银丝飘动。

这一幕让我着实感动,感动于瘫痪的老妇人尚见黑发、面色红润,而推轮椅的老先生则银发满头、面色苍白,可见老先生为老妻之病操劳忧心之甚;虽腰身佝偻、步履蹒跚,却仍推轮椅而行,白帕拭涎。我又为之感叹,感叹于夫妻相伴、白头偕老者并未少见,但如此动人之景,可谓羡煞路人。夫妻得以如此,尚有何求?

由此,我想到了马上就要来到的季阑珊,也联想到近十年来我所接待的被婚姻问题困扰的那些来访者,如果他们见到眼前的一幕,又将作何感想呢!

季阑珊准时来到咨询室。眼圈又开始发暗,脸色不好,可见休息又出现了问题。我问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情绪比较沮丧地对我说:“老沈提出离婚了。”

预料之外,也在预料之中。

我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诧异,只是反问道:“怎么回事?能具体说一说吗?我们看看问题出在哪儿了。”

季阑珊讲述了在这两个星期内发生的变化。

“就在一个星期前的夜里,他想要过性生活。我心里有一些烦,没有兴趣,就拒绝了他。这下他急了,对我说:‘你是不是有别的男人了?难道你要留着给别人吗?’我听了后也没有说话,一下就哭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哄我,而是继续吵闹。我抱起枕头走到客厅,在沙发上躺下。他跟了过来,情绪非常激动,逼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插话问她:“自从你回国到现在快两个月了,你们曾经有过几次性生活?”

季阑珊回答说:“只在我回家后的第二天有过一次,但是我感觉很不好。后来他曾经也有过几次要求,我都以身体不舒服、累,拒绝了。”

我问她:“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她回答:“我实在不愿意,而且一点兴趣也没有。就是那次的性生活,我也没有乐趣,也没有高潮。而且心里隐隐地有负罪感,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我没有再追问,示意她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那天晚上,被他逼得我也急了,顺嘴说出了‘因为我不爱你’这句话,说是顺嘴也不是顺嘴。两个星期前的那次咨询,您留的作业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我想明白了,不论问题是怎样形成的,自己确实不爱他,即便是在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有爱他。当时就因为我离婚不久,心里空虚,急于需要填补感情空白。还有就是他的关心、照顾感动了我,我需要照顾,也感激他的照顾,所以在我们相识不到一个月时,他提出要发生性关系,我就答应了,同时也等于答应了求婚的要求,实际上并不是爱,而是感激和需要。第二,假如我迷失在森林中,我犹豫再三,既不能跟随那个男人走,也不能原地等他,我要继续寻找出路。同时我也明白了,这些年来,我实际上是在跟随着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男人在森林中行走,从他那里寻求安全和照顾,但他并没有把我带出森林。现在我想自己走出森林了,所以我选择了第三条路。”

我及时对她的认识给予了称赞:“你考虑得很好,人应该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同时也要明白,在寻找出路的过程中可能也会走弯路,但你的方向和目标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自己寻找迷失的道路,目标是走出森林。”

然后我又问她:“仅是这个问题不会让你如此憔悴。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季阑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他更愤怒了,吼道:‘既然你不爱我,咱们就离婚吧,原来你在外面早就有其他的人了,难怪你要自杀!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你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人。’听了这些话,我没有否认,实际上等于承认了他的说法。当时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一个多月的压力和折磨可算释放出来了,否则我不知道要自责到什么时候。”

尽管此时季阑珊坐在我面前,但我仍然出现了担心,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她是否会经受不起打击而再次自杀呢?于是,我内心有些紧张地问她:“后来怎样了?”

她继续说道:“当时我回答说,你要离婚就离吧。当晚,我自己在客厅里睡觉。第二天,他没有上班,提出和我谈话。他说昨晚自己错了,不应该说出离婚的话,请我原谅他,不要当真。另外,他还说出了一个让我感觉吃惊的问题:我在美国期间,他与单位的一个女同事多次发生性关系。同时也辩解说我们两人的情况不同,他是因为生理需要,只是肉体上出轨,没有动感情,无关紧要。而指责我是动了感情,不仅肉体出轨,感情上也出轨,甚至为了对方去死,难以容忍。他要求我放弃那段感情,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爱他,继续生活,如同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一样,他可以原谅我。”

季阑珊一口气说到这儿,端起杯子喝了一些水,然后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

说实话,此刻我的心里既感到放心又感到悲哀。放心的是,看来季阑珊没有再次采取自杀的行为;悲哀的是,她的丈夫认为仅仅为了生理需求,就可以与配偶之外的女人发生性关系,只要感情上不背叛自己的配偶就不算问题,这与嫖娼有何区别?然而还为自己的行为找出理论根据!但我没有把这些看法告诉季阑珊。

我继续问她:“你对他这种可以允许肉体出轨的说法怎么看呢?”

她说:“我说不清楚,但我似乎觉得不是这样的事儿,婚姻内哪种出轨都不应该。可是我的错误在先,是我先伤害了他。”

我问道:“你将做什么打算呢?”

她说:“经过这几天的思考,尤其是完成您留给我的那个走出森林的作业,我好像明白了,既然没有爱,在一起虽然保持夫妻的形式,但同床异梦会让自己更难受。何况时间长了,总有一天还会出问题。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点头表示赞成她的这个想法。然后对她说:“聪明的人与愚蠢的人都会犯错误,但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于,聪明人能够在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根源所在后,做到敢于面对,不能糊涂地再次犯同样错误;愚蠢的人虽然知道了自己错误的根源,但不去面对,依然糊涂地过下去。你是否继续自己的婚姻,最后由你自己决定,但是希望你能谨慎、全面地思考利弊得失,也可以与自己信任的人商量一下,最后再作出决定。不过有一点是可喜的,你现在开始能够做到敢于面对问题,决定自己寻找走出森林的路,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变化。”

然后,我又问她:“你再次遇到了一个难题,我知道你很矛盾,也很痛苦,所以睡眠和心情都不好,你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可曾想到过自杀?”

季阑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瞒您说,我确实想到过活着太累了,烦心的事情太多,真不如死了简单。但是,我看到了那张签订的‘不自杀协议书’,又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我想如果这次婚姻结束后,我会好好地反思一段时间,也调整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听了这些话,我真的放心了。

鉴于季阑珊最近没有休息好的情况,我请她在沙发上坐舒服了,引导她做了肌肉放松训练。然后,我选择了几首帮助安眠入睡的乐曲,借助催眠疗法的方式让她放松下来,休息一会儿,放松紧张的神经系统。

咨询室里回荡着轻柔的音乐。

CD机在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连续播放了巴哈的作品“简短的咏唱”——风琴协奏曲第五号F小调第二乐章、柴科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第三十五号第二乐章以及圣桑的小提琴曲“天鹅之死”。

季阑珊在舒缓、悠扬的音乐声中慢慢地睡着了。

对季阑珊的婚姻情况,我虽然早就有所估计,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丈夫沈茂生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在已经制定好的咨询方案中,我把家庭治疗的内容设计了三次,寄希望于在他们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季阑珊能尽快调整认知,改变自己与丈夫交往的行为方式,使这对行将毁灭的婚姻得以逐渐走上正确的发展方向。然而真可谓一波三折,情况突变,也使我不得不改变原来的方案,将沈茂生的支持力量从原有的系统中排除在外,着力于季阑珊的自我成长了,使其能够尽快恢复正常社会功能。

值得庆幸的是季阑珊基本上还算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能够在跌倒的跟头中记住摔疼了哪里,并且开始意识到应该绕开那里,走一条宽阔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