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阳城,满街都是个体户,不信你到街上走走。是的,个体户的营业范围已渗到千家万户,我们每天购买的蔬菜、水果、鸡鸭鱼等,相当一部分是从个体户手中买的;我们身上穿的衣服、鞋袜,甚至早晨吃的稀饭馒头米粉,有几个是在国营或集体正式职工手上购买的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天的合阳城,每一个家庭甚至每一个人,都离不开个体户的服务。
据有关部门统计,合阳城现有个体户1857户,3003人。他们拥有的登记资金是273.42万元,户平1472元。1991年,合阳城个体户全年营业额1547.6万元,其中营业收入884.37万元,直接向国家纳税110万元。
个体户,这个改革开放以后产生出来的新名词已传遍神州大地,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当理论家们还在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个体经济的模式煞费苦心的时候,个体经济已经灵巧地飞跑到了远远的前面,回过头来向理论招手呢!
你看那一城的个体户,男的,女的,年老的,年少的……
他们手捧“泥饭碗”,从早到晚脚步匆匆,一个个精神抖擞,充满信心。
这些个体户究竟是些什么人?
鞋装店里的女“经理”说她是经理,手下又没“兵”;说她不是经理,可鞋装店的经理、会计、出纳都是她一人担任。“我把官都当完了。”她笑着和我们开玩笑。
陈娅,一个二十七岁的姑娘,爱唱爱跳爱穿着打扮,还要强。1981年高中毕业后便招工到重棉四厂端起了“铁饭碗”,可她不守本分,老是觉得厂里没有用武之地,“人生能有几回搏?”她时常想。
1985年春,陈娅砸破了当初令姐妹们羡慕不已的“铁饭碗”,在自己家门口摆个小摊摊,做起化妆品生意来。后来又经营皮鞋,生意渐渐扩大,去年初,她筹集资金一万余元开起了这间“精品鞋装”店,并自封为“经理”。
陈娅就这么走上了一条有风有浪有坎坷的道路。她常常携带巨款,只身到武汉闯广州风雨兼程,分析市场行情,掌握顾客心理,白天黑夜,干得风风火火,生活得充实愉快。
“当初辞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个体户不稳定,生疮害病都没有保障?”我问她。
“想过。”她说,“我认为中国青年最可悲的就是‘稳定’意识。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怕担风险,怕竞争,怕吃苦,躺在‘铁饭碗’里过安稳日子,永远也不可能有所作为。”
这么一位个体户姑娘,她身上表现出来的开放意识、竞争意识和风险意识,真令我暗地里吃惊。
“白天我在这店里当‘经理’,晚上我到街边去摆地摊,自由自在,一月下来,少说也有几百元的收入。”陈娅自豪地说,“要是在厂里,为了涨一级工资,评个职称什么的,那个味道才长哟!现在我可以一夜之间跟自己涨几级甚至几十级工资,可以在一夜之间使自己拿上中级、甚至高级职称的待遇。”
是的,由于个体户这个职业的特点,这些个体青年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些“地位”、“身份”、“级别”的概念,天然就少了许多精神上的锁链,当我们许多人还躺在“铁饭碗”和“终身制”的体制下,为某一级工资,某一级待遇,某一级职称争得打架角孽的时候,这些个体青年却一身轻松地生活着。比如这个陈娅,她就认为当经理和摆地摊没什么区别,敲锣卖糖,各管一行罢了。
郑四娃烫发
随便到街上走一圈,你都会发现如今理发店之多:“小丽发屋”、“六妹发廊”“戈戈理发”……星罗棋布,令人有种“十步之内必有发屋”之感。仿佛一夜之间,合阳青年全都懂得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纷纷走出家门拿起剪子到大街小巷为人民服务去了。
郑四娃烫发早在80年代就烫出了名,果真是三十六行行行都能出状元。那时他每天背着背篼,到街头巷尾、厂矿学校、农村院坝上门服务。凭他的技术和热情周到的服务态度,很快便打开了局面,郑四娃的名字在合阳一带渐渐流传。一年后,他在塔耳门租了间屋,“郑四娃烫发”这块醒目的牌子便堂堂正正地挂在了门上。“开始别人说我是个体户,剪脑壳的,剃头匠。话语中多少带着轻蔑,我自己也感到脸红;现在人们一提起我就肃然起敬,我也感到自豪。”郑四娃说,“问题不在于你干什么,而在你怎么干,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人的风采主要表现在一头一脚,头尤其重要。”郑四娃喜欢研究,他烫发的原则是“顾客满意,不满意不收钱”。什么太太小姐发式、螺旋式、波丝头……他学,但不全用,边做边研究,一切按顾客的要求办,这样倒创造出不少新发式,你看那街上流行的一潮一潮的新发式:一个比一个摩登的女郎,有几个没有到郑四娃那儿去烫过发?
对于未来,郑四娃充满了信心,他说:“千变万变,人要理发不会变,我有技术不会变,女娃儿追求美要烫发不会变;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凭本事活下去,有本事就是永远的‘铁饭碗’。”这便是一个个体户心中的未来。
谭平和她的星月咖啡厅
“一弯新月挂在碧蓝的天空,今夜星光灿烂。”抬头看看星月咖啡厅门上的牌子,你便会自然而然地走入这种意境之中。
谭平出生在一个偏僻的乡村,生活的贫困,家境的不幸,造就了她从小自强不息,独立自主的性格。她特别喜欢日本电影《阿信》,阿信吃苦耐劳、奋发向上的精神深深影响着谭平幼小的心灵。去年,二十七岁的谭平毅然作出停薪留职的决定。从此,合川丝厂工艺室少了一名技术员,合阳城多了一家卡拉OK咖啡厅。
“借款,租房子,办执照,整天四处奔波,连春节都是在公共汽车上度过的。这才多少懂了点‘个体户’这个概念的含义。”谭平回忆说,“开业的头一天晚上,等我们把屋子整修完毕,已经筯疲力尽了。这时已是深夜一点多钟,忽然一声春雷惊天动地,接着哗啦啦下起了倾盆大雨。望着装饰一新的歌厅和昏暗迷离的灯光,想起四个多月来为此劳累奔波和其间经历的酸甜苦辣,想到一种新的生活就要开始,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伏在沙发上放声痛哭起来,一哭就不可收拾,直哭得天昏地暗,迷茫中感觉到我的哭声和着一阵一阵的春雷消失在遥远的地方。当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想喝酒,便咕咚咕咚地喝,然后迷迷糊糊倒在沙发上一醉到天亮……”
这些日子,人们经常看见谭平骑一辆车,早出晚归。谭平还告诉我,等以后有了钱,她一定要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
一个生意红火的修理个体户和他心中的理想,我们在“施二修理店”不到半小时,就有十几辆摩托先后停在店里要求修理,于是施二娃只好一边修理摩托,一边接受我们的采访。
施二娃名叫施隆汉,二十一岁,憨厚,朴实,不善言语,读书时贪玩好耍,常常于上课时间跑到山上去捉蝈蝈,成绩名列全班倒数第一,升学无望,考工不行,于是他的父亲施玉刚便叫他去学了这个技术。
没想到施二娃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一看就会,一摸就灵,处处得心应手,不多久,施二娃在合阳城修摩托就出了名。他修车快,修得又好,收费低,像调试、小维修等,一般不收钱,渐渐地,顾客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火红。
谈到钱,施二娃说:“人不能没有钱,但也不能只有钱,搞钱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的理想是当兵,穿一身绿军装,过一种清苦而充实的军营生活;一旦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个别人认为‘油水’很重的职业的。”
施二娃,我们相信,这身绿军装终将会穿在你身上的。
从农村来的个体户
改革开放繁荣了城市经济,也活跃了农村经济,从农村走向城市当个体户的,首先是那些“不安分”的年轻人,据统计,我县有这种个体户8232户,9248人。这支队伍浩浩荡荡,以它特有的勤劳和吃苦精神,活跃在合阳城。
我们来到西市场百货大楼,这里整洁干净,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柜台前忙碌的人都是一张张热情的笑脸。管理员徐二姐告诉我们,这里的个体户三分之二是从农村来的,然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多是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城镇的,哪些是农村的。
在一个柜台前,我们和两位个体户随便聊了起来。
她俩是姐妹,姐姐叫谢渝,妹妹叫谢芬,1989年9月,这个市场开始营业,她们就来到这里,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她们已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住了脚。
“我们从小生长在农村,我们比别的个体户更吃得苦。”谢芬说,“开始时,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从东渡赶到这里,晚上还得忙着赶回去,不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天天如此;我们常常只身一人到外地进货,三伏天冒着四十多度的高温挤车,落雪天迎着飘飘的雪花运货,大包小包的,我们一样提得起。”
看着这位举止谈吐、穿着打扮完全城市化了的姑娘,我不禁问:“想不想有个固定工作,端个‘铁饭碗’?”
“我才不稀罕呢!”她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看重‘铁饭碗’,我觉得干个体还好些,有奔头。”
她还告诉我,她们在城里租了房子,闲下来也逛逛公园、舞厅、咖啡厅什么的,姐妹俩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过起了跟城里人完全一样的生活。
合阳城,个体户形形色色
纵观现实生活中的个体户,形形色色,有富了不忘国家和人民的;有文明经商、处处为顾客作想的;有积极主动纳税的……合阳城运输个体户邓兴贵,靠国家政策和自己的勤劳致了富,时刻不忘众乡亲,1983年至今,年年向孤寡老人、军烈属捐款,慷慨支援灾区和本地有特殊困难的群众。几年来,他向国家和个人捐赠的各种款项达三万余元,他自己呢?一身农民打扮,勤俭节约如故。而另一些个体户呢?为富不仁者有之,利欲熏心者有之,走私行赌者有之……合阳城的个体户,真是形形色色。
采访中,一位个体户对我说:“做生意并不难,关键是两条:一是脸要厚,二是心要黑。”两年前的一个下午,我路过久长街,亲眼看到一理发店老板凶神恶煞地拦着一位姑娘,硬要她拿六十元钱才肯放行,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姑娘出差到合阳城,顺便在那家理发店吹了发。吹一个头发要六十元,可见一些个体户的心也够黑了!
最近某一天,我因出差返城已是中午一点多钟,打算在南津街一个体饭店随便吃点饭,我要了饭菜,半天不见动静,看年轻漂亮的女老板在那些喝酒划拳大腹便便的顾客中笑脸盈盈,我鼓足勇气又喊了一遍,不料她脸一垮,柳眉倒竖:“吃两块钱的东西,有啥子了不起?”我不知道要吃多少钱的东西才算了得起。“有钱的是爷爷,没钱的是孙子”,她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有人对合阳居民进行民意测验,结果表明,合阳居民最不满意的事情按顺序为:党政机关的腐败现象,物价乱涨;为富不仁的个体户……个体户在这里位居前三名恐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某些个体户们应当反省一下自己了,自己的形象毕竟是自己塑造的。半个多月的采访,所接触到的相当一部分个体户说话支支吾吾,目光躲躲闪闪,可见个体户对他人是有戒备心和抵触情绪的。
“一些个体户穷得来只有钱了。”个体户陈娅说。
“个体户当务之急是提高自身素质。”个体户谭平说。一方面,个体户已经摆脱了一种陈腐的就业观念,以自强不息、开拓创新的精神和风险意识开辟了自己的生活道路,已经远远地跑在了“铁饭碗”们的前面;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在挣脱了一些锁链的同时,又为自己套上了另一些锁链,这些锁链锈迹斑斑,更为沉重。
我们期待着精神和物质都一样富有的个体户。
199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