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班上张小莉同学背着个崭新的黄书包来上学,蹦蹦跳跳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好不得意。我晓得她是故意来“眼气”我,我也的确“眼气”得要死。那一刻,那个黄书包便永远留在了我心中。
回家就拉着母亲的衣角要她买,父亲立即吼起来:“买盐巴都没得钱,还想要书包,做梦!”母亲安慰说:“人家张小莉的爸爸是工人,你爸爸是啥子?”
“我自己找钱买。”
“咦——”父亲在堂屋里怪声怪气,“老子都找不到钱,你龟儿找得到钱?”
第二天,我就开始下田摸鱼。
十月天气,水有些刺骨,但见了那二指宽的鲫鱼,心中就感到温暖。当我用铁丝串了一长串鱼时,手脚已冻得通红,浑身瑟瑟发抖。
我把鱼拿到大队代销店去卖。守店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公社供销社的工人,见了鱼笑眯眯的。她接过鱼掂了掂(可能有两斤),给了我三角五分钱。
然后飞快地往学校跑,一路上心花怒放,眼前飘动着那个黄书包。我想,等我买了黄书包之后,我一定首先在张小莉面前“晃”个够。
我每天早起摸鱼,卖给大队代销员。一星期后,我终于凑足了一块六角五。当我买回黄书包时,母亲笑盈盈的,父亲鼓起眼睛把我盯了半天。
想着第二天就要背黄书包了,我兴奋得一夜睡不着。
第二天一起床,就发现我的黄书包不见了!问母亲,母亲不做声;问父亲,父亲阴着脸吧叶子烟。我翻箱倒柜找了大半天,母亲才无可奈何地告诉我,昨晚父亲用黄书包到队里拿猪药,不小心把黄书包丢了。
我哭了一个早晨,没吃早饭,也没去上学,午饭时母亲把碗递到我手上,我一掀,清汤寡水的包谷糊糊就满地流。晚上父亲特许母亲打了一角米,煮了我最爱吃的红苕稀饭。父亲摸着我的头说:“过两天爸给你买一个。”有了父亲这句话,我立即不哭了,呼噜呼噜地吃起饭来。
接连几天父亲偷空就到处找高粱毛毛儿,晚上在阶檐边默不做声地扎扫把。母亲告诉我说:“你爸要给你买黄书包了。”
这天赶场,父亲扛着一捆扫把,早早地上街去了。母亲说,头一天就送了一两多叶子烟给队长,请了半天假的。
午饭时,一家人都在等父亲回来,一等二等都不见人。到下午,有人从街上回来说:“不得了了,你老汉卖扫把遭市管会逮倒了。他们说你老汉搞鸡犬(资产)阶级……”
我和母亲跑到街上,见父亲被捆绑在区革委院内的桩子上。我一把抱住父亲的腿,不停地哭喊:“爸爸,我不要黄书包了……”
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来,我读中学,工作……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可那个黄书包始终在我心中晃来晃去。
199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