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次推开门,刺眼的阳光一下子冲进眼帘,有片刻的不适,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耳边已经传来一阵阵杂乱的人声。
大概是听闻栁大人要给大夫人的尸体进行剖尸检验,平日里门可罗雀的锦客轩一下气热闹了几分,不仅欧阳毅和林白来了,连想来很少出来的洛雷父子和正沉浸在丧徒悲痛中的蓝正道也来了。
唐次不由得慢条斯理的揉了揉眉心,下意识的在人群里寻找花凉的身影,可惜人太杂乱,没寻到。
“唐兄,如何?”柳木生挤过人群,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委实是刚才冲出来的时候太过于丢人,竟然撞进欧阳毅怀中,吐了这位欧阳公子一满怀。
唐次点了点头,微敛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静谧的样子不由得让人跟着紧张,前一刻还喧闹的院子里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却忘了还有一个郭大人并没有出来。
“司马夫人应是中了慢性毒药而亡。”唐次慢条斯理的说,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人群,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皱着小脸的花凉,薄唇忍不住抿出一抹清浅的笑。
“啊!中毒?”司马翎惊呼了一声,推开旁边挡着的林白冲过去,“师娘她怎么会中毒?尸体又是如何不曾腐烂的?”
唐次看了一眼司马翎,慢慢吐出两个字,“水银。”
不是砒霜,不是别的什么毒药,在吃食里下了轻微的水银,经过长时间的服用,司马贞最终死于水银中毒,且因尸体里含有大量的水银,尸体得以长久不腐。
凶手悬着水银下毒,是否目的便是让尸体不腐烂呢?
毕竟如果代替司马贞的住在水榭里的人就是凶手的话,她为什么不把尸体掩埋或是丢进湖里,而是细心对待,并妥善安放呢?
若是住在水榭里的人不是凶手,又是谁?
“我在死者胃里的残留物中找到了微敛的水银,应是死前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便毒发身亡。”唐次说,说完复又转身进了临时停尸房。
柳木生仿佛一下子打翻了鸡血,连忙去问欧阳毅,调查三年前负责司马贞饮食用度的人,以及水银的来源。
花凉沉着柳木生询问欧阳毅的档口,避开人群瞧瞧回来停尸房,推开门,一股子怪味便从停尸房的隔间里飘出来,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酸味。
郭毅正从里面出来,手上带着肠衣手套,来到石床旁,兜起地上摆放白骨的白布往隔间里搬。
花凉好奇的跟过去,只见隔间里架起了一口大铁锅,底下木材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的开水翻滚着,唐次正若有所思的拿起一块大腿骨往锅里扔。
花凉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刚刚吐完的胃又开始翻搅了。“木头,你这是干嘛啊?”
唐次把最后一块肋骨丢进铁锅里,锅里的水冒着热气儿的翻滚着,白惨惨的骨头载沉载浮,刚刚好是十三具骨骸中年岁最大的那一位。
月末一炷香的时间,唐次又用特制的巨大的笊篱把尸骨全部捞出,放置一旁用草席盖住,紧接着又在锅中仿佛第二具骨骸,以此而做,直到十三具骨骸都全部蒸煮之后,才又要郭毅揭开草席子,把骨骸全部搬到门外。
柳木生等人已经等候了多时,见郭毅抱着几包白布出来,纷纷上前,郭毅挥开众人,示意让出一片空地,把白布扑在地上,里面一股股骨骸还冒着热气儿,带着股子酸辣的味道。
众人惊骇,愤愤后退,柳木生脸色煞白的看着郭毅,“我说郭铁嘴,你们这又是卖弄什么官司?”
郭毅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复又低头很快把尸骨都大致摆弄好,这时,唐次从屋内出来,花凉跟在他身后,手中均撑着只红色的纸伞。
众人微愣,不知他要如何,柳木生拉住郭毅,“唉,他这是要干什么?”
郭毅心中已然有了一二,偏生不说,看着柳木生咧嘴一笑,“若是此回洛阳,栁大人包我食宿,我便告知与你。”
“切。”柳木生翻了个白眼,“郭铁嘴,你这是穷疯了。”
郭毅一乐,也不恼火,这时唐次已经走至逐一排列好的尸骨前,撑着伞站在其中最小的一具尸骨前。
之前几位大夫都给过一些诊断,尸骨上有骨折的痕迹,不多,但以为长时间的湖水腐蚀,并不能准确的判断是死前伤还是死后伤。
唐次撑着红伞逐一在所有尸骨前走过,红伞经过日照,罩在尸骨上面,十三具尸骨上均有不同程度的红色痕迹。
“啊!”柳木生惊呼一声,“这,这是,什么意思?”
郭毅抿了抿唇,侧头看了他一眼。
柳木生咬了咬牙,“好,回长安的食宿全包。”他就不信郭铁嘴这样的穷酸吝啬鬼真能娶到媳妇。
郭毅满意的笑笑,指着地上的尸骨道,“白醋和酒滚开蒸煮骨骼之后,可使骨头显现出骨折的痕迹,若是生前骨折,用红伞日照,可使其显现红色纹路,若是死后骨折,则并不会有这种痕迹。”
“所以呢?”柳木生惊奇道,“这些人的骨头上有如此多的细微红痕,都是生前被人打的?”
郭毅抿了抿唇,“纹路都集中在胸口部位,应是生前胸口受到重击致死,应该是掌力所为。”
柳木生“咦”了一声,“被人震断肋骨?”
“还不止。”唐次突然说,受了伞,弯腰拿起面前一具骸骨的第五和第六根肋骨,指着其中两道细微的擦痕说,“第五和第六根肋骨之间都刀伤痕迹,痕迹边缘有红色纹路出血点,应是生前所为,致病伤为一刀直接刺入心肺致死。且持刀者力气很大,刀刃上有一个豁口,刀很钝,但持刀者还是能精准且力道猛烈的刺进死者的心肺,并在肋骨上留下刀痕。”
柳木生一愣,“凶手会功夫?”
“很高。”唐次道,“十三具尸体上的刀伤痕迹统一,受力也几本一致,应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郭毅皱眉,“若真如此,这些人难道都是先被人一掌震碎肋骨,后又被一刀毙命?”
唐次点了点头,院子里一片惊愕的抽泣声,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这些骸骨之中还有两个孩子,甚至也有老人,一掌震碎肋骨,一刀毙命,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在脑中想像出一个杀人满门的那么一个雨夜里,整整十三条人命被残忍的杀害了。
“这,这。”欧阳毅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许久,才勉强说出一句,“我来山庄多年,从,从没听说有人死于山庄,且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哼!”郭毅冷哼一声,讥讽的看着欧阳毅,冷笑道,“这件事儿,本官和栁大人自会调查清楚,今天且就到这里了,回头若是还有什么有关案子的事儿,我还会足以询问各位,希望各位在案子告破之前,最好不要乱跑,尤其是后山。”
众人面面相觑,洛雷哼了一声,随着洛长风走了。
欧阳毅脸色讪讪的,跟郭毅打过了招呼,去义马堂照顾江正泽。林白看了眼地上的骨骸,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随着欧阳毅走了。
刚刚还热闹的院子一下子清冷下来,蓝正龙看了眼柳木生和郭毅,刚想转身回自己屋子,郭毅张嘴喊住他,“蓝道长。”
蓝正龙皱眉转身,郭毅沉了沉脸,突然问,“施廷钰跟司马贞认识么?或者认识月姬?”
“什么?”蓝正龙猛地一甩袖子,“你什么意思?”
郭毅一愣,心说这老头脾气挺大啊!
“咳!”轻咳一声,“扶桑园的的丫鬟说,施廷钰被害的当晚拦住她,向她打听了月姬和唐次的关系。唐次并不认识施廷钰,所以我想,也许他认识月姬,后来,他又去了水榭,死在水榭,死因有些离奇。”
“放屁。”蓝正龙瞪圆眼睛,一副恨不能吃了郭毅的表情。
郭毅没想到这位蓝道长脾气如此火爆,嗤笑一声,冷道,“那蓝道长,可否解释一二?”
蓝正龙冷哼,“要我解释什么?查办案情,捉拿凶手不就是你们朝廷的事儿吗?”说罢,一甩手,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郭毅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柳木生幸灾乐祸的看着郭毅,“看来这位蓝道长不太喜欢朝廷中人啊!”
“我看他是有所隐瞒吧!”花凉瘪了瘪嘴,“我就觉得这个施廷钰有问题。”平白无故他询问唐木头和月姬的关系做什么?“没准他那个情人就是月姬。你们想啊,英雄才子配佳人,月姬这样的绝色美人怎么会喜欢江正泽这个老头子呢?”
唐次眼皮子抽了抽,自动退后两步,仰头看了看天,“中午了。”
郭毅一笑,“倒是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花凉不悦的瘪瘪嘴,“现在这种时候,不要是排除万难,抓住凶手么?我觉得,既然蓝道长不肯说施廷钰的事儿,我们可以直接去找月姬啊!”
“噗!”
“柳木生,你笑什么?”
柳木生一边乐一边望天,“没什么啊,我就是闻到一股子酸腐的味道?”
花凉脸一红,抓下腰间的小布包用力砸过去,“你才酸腐,你全家酸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