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日子如果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下去,大概也还不错。
慢慢悠悠不知不觉,就在跟陆竟斗智斗勇的挣扎对抗里,渡过了看似接近,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正意义接触的暑假。终于回到之前生活的正常轨迹,开始奋斗的初二,也开始因为对方初三繁重的功课越来也少遇见的周大宝,如是想。
没有再跟过去一样无可救药地迷恋某人的初中,为了高考跟数学奋斗的高中,努力充电找工作的大学,然后跟凭借自己对对方的熟悉,重新培养感觉和江杭远在一起,结婚生子,终老一生。
如果这么一次重生,是为了剔除掉陆竟曾经在自己的人生里扮演的那个无可取代的地位和角色,那么……其实也真的很好。
虽然,有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我们自己单方面的美好构想。
就像从前的周大宝觉得陆竟总有一天会爱上自己。
就像现在的周大宝觉得陆竟总有一天会远离自己。
直到她膝盖中了一箭。
据说事情的起因,是陆竟同学在去他家讨论功课时,发现那个跟他传过微妙传闻的初一女生,居然就是陆竟本人的邻居,大感震惊,并且大肆宣扬。
这一原本根本没有什么暧昧,顶多算是令人有些联想“近水楼台”的事情,连着上次的“投怀送抱”,在某些不明人士的渲染下,被宣传得越来越广越来越严重,直至班主任都被惊动,亲自找上门来询问,周大宝才发觉,两人保持着这么一个不远不近不尴不尬的距离,想要独善其身,大概实在有点儿天方夜谭。
于是她又躺枪了一次。
任劳任怨老实诚恳地垂着头,呆立在自己跟陆竟的班主任面前,接受他们言词时急时缓,时快时慢的教育开导。余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一旁似乎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的少年,周大宝咬碎一口银牙咽回肚子里,直想把他脑袋敲开看看这厮都在想神马!
但凡之前他在自己同学面前有过一句解释,事态就不会因为他这一方的疑似默认,跟她这一方的反应迟钝演变到现在这种状况!
闷骚也不分情况分对象分身份,到了这会儿站在办公室俩老师面前了,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一无所知的淡定模样,连辩解都不过淡淡几句,爱信不信的样子,她简直想伸手干脆捏碎了这厮的蛋,一了百了!
“……我跟周老师都是看着你们过来的,说了这么多,不过都是因为你们年纪都还小,如果真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趁着还不太晚,为了升学考试考虑,都收收心,好好学习。以后注意一点,不要再让老师听到这样的消息了,对你们,对其他同学们的影响都不好,你们说是么?”
——她跟陆竟真的没有关系好伐……
周大宝咽下不知道第几次想出口,却一早就被老师们否决掉的对于真理的解释,苦逼得不行,还要故作好好反省了的样子做总结陈词:“老师,我知道的……其实我一直最近都在好好学习,以后也会好好学习,也不会想东想西的。我想陆竟同学也是一样,我们除了普通的同学关系,没有其他任何不该有的东西,这点包括我们的家长在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只是他们因为一点儿巧合才胡乱臆测的,如果老师们不相信,我会以未来的考试成绩告诉你们,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请老师们放心……”
太阳啊……劳纸跟这厮明明什么都没有,还要做出一副亡羊补牢改过自新的样子,是有多坑啊!
勉力压下喉间一口老血,到她说完这话,陆竟才抬起头,老神在在似是而非地,也十分识相,十分验证传闻里果然是她倒追似的,极其镇定地说了一个字:“……嗯。”
小眼神一点儿都没瞅她。
然而就是这样,老师们居然都还尤其欣慰地怕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心态继续放好,不要被这些事情影响,只要考出平时成绩,以后的某某重本就放在那里等着他,唾手可得,巴拉巴拉。
“……”
周大宝双眼无神,嘴唇呈一条直线,僵硬地不断点头,满脸血地接受自己班主任的最后教诲。
嗯。某某重本的确就放在那里,唾手可得,跟他上辈子一样。
然而她也真的很想咆哮一句:老娘上辈子也是被这厮刺激得考了同所大学好伐好伐好伐!!当时乃们都下巴掉了一地粉碎性骨折!!!不要这么轻视老娘啊卧槽槽槽槽!!
被人完全不瞧在眼里的感觉真是不美。可无法否认的是,即使开了重生挂,她的成绩也才堪堪挤进年纪一百上下浮动,完全无法撼动陆竟永远甩开第二名一大截的榜首地位。
始终不愿意自己低过那厮一头的周大宝,心内汹涌着对“前男友”这个名词旺盛的战斗力和生存力,跟陆竟一起出了办公室门以后仍旧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一心只想着如何在升学考试上给这厮同样一个闪亮亮的大耳光,证明——
她周大宝,在他陆竟面前,没有半分低人一等,牛粪插鲜花。
她要人说,她周大宝,跟他陆竟即使站在一起,也从来没有任何,两个人谁需要仰望谁的地方。
他们是平等的。
这样的执念,几乎令平时心不在焉的她胸腔里的热血,都烧得好似疯狂。
尤其“周大宝跟陆竟在一起,不管怎么看都是周大宝高攀了”的念头,它所存在的不只现在的同学和老师,还有重生之前彼此的家人间,这样的对待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插在心内,鲜血淋漓,直至成了毒瘤也从未得到治愈。它是她永远揭不过的羞耻和伤口。
所谓毒刺,就是不管她还有没有心存陆竟,不管她和陆竟还有没有在一起,它都存在于那里,不容忽视。
这也是在吃过一次大教训的周大宝,确信重生后的自己绝对不会爱上陆竟的,最大保证。
嗯。是挺讽刺的。
踩着他的影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明明曾经一度奢望的这么近的距离站在这个少年身边,却几乎压抑不住的自己对于代表“陆竟”的那个身体那个男人的,无法阻挡无法妥协的厌恶和暴怒。
那些灰暗的晦涩的情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潮汐一般击打着她的心脏。她握着拳头,跟他隔着短短的距离,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却觉得自己因为情绪连手都在颤抖。
她不满被任何人轻视,尤其不满这个男人对自己曾经的置之敝履。
自卑的女人被人反复刺伤时爆发出的偏执超乎想象,她几乎难以控制地想——如果自己没有遇到他,如果没有遇到他,如果他消失,他没有出现,那么不会有人觉得她周大宝卑微,不会有人觉得她简直不像个女人,不会有人觉得她死缠烂打自作多情,不会有人觉得她顽固得让人生恶。
……同样的,这样让人几乎疯狂的,偏执地追逐的陆竟,周大宝,这一辈子,也只碰到这样一个,再无其他。
竟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放松了,也许略感安慰,还是更加羞耻,并且有理由地,冰冷地自嘲。
他好似发现了她的失态,有些诧异,回眸瞥她,很快又回转头去,没有半句言语。她掐着自己的手指,半天,到底塌下肩膀,在他身边慢慢放软了气势。
迟暮的夕阳落在他跟她的身上。从前心存美好憧憬的少女,傻乎乎地想象里,两个人在橘色的夕阳里,并肩走在回家路上的景象,一定美得像是童话里的插图。
然而那个人从未对这样的心意有半分服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输了那么多次都将要淡定了,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气用若无其事嬉笑玩闹的面孔面对他了,没想到功亏一篑在心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上。周大宝叹了口气,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酸胀得发疼,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她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不能忍受跟这厮独处。
可以的话,希望高中考到城市的另外那边去,远离他所在的地方,再也不要有半分接触。
如果事情的一切发展不管当中人心的改变,谁都无法撼动它前进的轨迹和脚步。她至少希望这一次,她能够努力,改变自己已知的未来。
烦乱的念头如同海啸,席卷冲刷着心脏。有些情绪压抑不住,到了停车点站定,跟那人维持着不短一段距离,仿佛两人完全不熟以后,她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的觉得心力交瘁。
真的挺累的。
天际烧着的云霞很好看。还没有那么重的工业污染。发着呆,想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耳畔却乍然一声几乎仿佛惊雷一般敲醒人的问话时,周大宝原本就理不清事情的脑袋里,一下就混乱得好像打翻了颜料盘,她甚至完全没掩饰自己的迷惑,茫茫然地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那张纸巾,还有那只再熟悉不过的手。
“你没事吧?”
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脸上连半分别的神色都没有,只是扬眉淡淡地望着她,手也没收回去,然后补充了一句:“你出了很多汗,是不是中暑了。”
“……”
周大宝轻拭一下鼻尖,手上竟然满是湿润的水渍,皱了皱眉,却也一派平静地接过纸巾,很快地笑了一下:“没事。只是等太久了,有点热而已。”
其实也不过站了几分钟,也没想到自己原来出了这么多汗,连后背都有汗湿了衬衫的感觉。
纸巾很快粘湿成一团,他问了一句还要么,周大宝摇了摇头,两人重新陷入沉默。
这趟七路车来得真慢。
独处的时间让人愈加不耐,也愈加想要逃避。
她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地发着呆愣着神,忽然,好像是从外太空,从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传来这么一句,令人完全不觉得会是这个人问的,这么一句话——
他说,“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那声音似乎都不像疑问,只是一句陈述而已。
然而她听到这么一句,好像听见外星人在自己面前讲话一样,迎着她的目光,他居然笑了一下,神色却平和淡漠得一如既往。
无法直视那种目光,低着头问自己,简直不相信,这是他问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