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0年六一这天,多个军事力量共同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对方腊而言,这个玩笑无疑是个巨大的谜团。六一过后,方腊迟迟没有见到木将军返回,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木将军的消息,疑惑之下,他派人去了天目山。天目山已经成了一座空山,只有一坨坨黑乎乎的血迹能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规模不小的战争;他又派人去了无想山,这才发现不仅木将军没了,宋忠金和宋忠金的大部队也没了。方腊彻底懵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再也没有机会和时间去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了,因为很快他就要被宣抚制置使童贯率领的15万官兵剿灭了。
这一切对周邦彦而言,无疑是个大好消息,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被迫参与过造反了,尽管王瑟不知所踪,但他相信,即使王瑟还活着,也绝不敢冒出来诽谤他,对,就是“诽谤”!因为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周邦彦曾经参与过造反。当然,最幸运的还是,朝廷并不知道有王瑟这么一个人。
祸不单行,喜事也从来如此。很快,周邦彦翘首以盼的“大姨妈”来了。周邦彦正为六一之事高兴时,又突然收到了吏部的文书,大意是朝廷任命他为“大晟乐正”,要他立刻返京任职,这个职位似乎应该相当于文联副主席兼音乐家协会主席。精通音律的周邦彦高兴地差点没死过去。
这一件好事得益于李师师。李师师收到周邦彦写作的《兰陵王》后,立刻找了个机会唱给宋徽宗听。作为大文人的宋徽宗,很有些多愁善感的姿态,听后非常感动,觉得对周邦彦的处罚太过严厉了,于是当场命人把周邦彦给召回来。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断定,宋徽宗是我国历史上最民主、最开放、最时尚的皇帝之一,作为一名封建帝国的皇帝他竟然不介意与他人共同分享同一个女人,即便被很多人戴了绿帽子,他依旧不生气,还要赦免给自己戴绿帽子、偷窥自己隐私的人。
当然,好事都有不好的一面。比如,周邦彦这次要回京了,周邦彦高兴了,李师师也高兴了,秦观却不乐意了。周邦彦这才走了几天,自己与李师师还没有见过几次面,丫的就回来,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添堵吗?不行,决不能让周邦彦活着回来。于是,一个阴谋便形成了。
临行前,周邦彦特地去了一趟王瑟家。“王夫人,王瑟大人可在家?”周邦彦问王瑟的老婆。
王夫人一听“王瑟”二字,立刻流起了眼泪,哽咽着说:“没有,都失踪好几个月了,他失踪了,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怎么活呀……周大人,您发发慈悲,帮忙找找他好吗?就是死了,也好歹看到一具尸体呀……我的夫啊……”周邦彦仔细观察着王夫人,发现王夫人不像是在表演,可以初步断定王瑟没有回家。目的达到了,周邦彦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告辞了。
几天后,周邦彦带着四五个随从到了徐州。这次虽然是升官,但是周邦彦还是尽量保持低调,能不打扰地方一把手就不打扰,特别是徐州牧——主要是因为徐州牧的官阶是从二品,级别太高,他惹不起——所以,周邦彦没有去官府,直接找到了政府招待所经理,要求住一夜。
招待所经理看了介绍信后,脸色立时大变。周邦彦忙问:“同志,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经理神色慌张地说:“哦,对对……这两天肚子不舒服……我这就去给您安排房间,周大人,您请稍候。”
经理走后,周邦彦也没多想,便站起来欣赏挂在墙上的字画。
不大一会儿,经理回来了,而且身后还多了十几名官差。周邦彦心想:“名气大了就是麻烦,想低调都不行,瞧吧,地方官又来请客了。”既然官府都知道了,也就不用再低调了,便笑着说:“哎呀,经理先生,您太客气了,无需通秉衙门的嘛……好吧,既然贵地如此盛情,周某便不客气了。请问,这是刺人大人请我,还是州牧大人请我?”
对面十几人听完,差点笑得抽筋。经理说:“哟,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告诉你,你这等骗子爷见多了。不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骗子爷还真是第一次见,看着你就觉得长见识。爷们儿,动手吧。”话一说完,官差们便要拔刀。
周邦彦一看,他妈的,敢情这是把我当骗子了,要抓我呀。急忙阻止说:“慢着!同志,你这玩笑开得过火了,已经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了。”
经理惊讶地说:“开玩笑?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不过你这个笑话讲得倒是挺招笑。你说你冒充谁不行,干嘛非得冒充周邦彦周大人呢?那不是找死吗?实话告诉你吧,就这会儿,周大人正在与刺史大人聊天哩。”
周邦彦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有人冒充他,情急之下吼道:“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畜生,那人显然是假冒的,这还看不出来吗?瞪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这里有文凭,能是假的吗?赶紧带我去见刺史大人,否则一旦酿成大祸,休怪周某不客气。”
经理说:“有文凭就是真的?街上办假证的小广告多着呢。我朝自太祖以来,抓获的伪造文凭行骗的骗子还少吗?真宗朝就有人冒充宫里的人骗到了均州知州晁仲熙头上……”
领头的官差打断道:“行了,你丫的废话真多,这么多年了老是这么个臭德行,怎么看都不像新时代的优秀基层干部。兄弟们,把这个骗子绑了!——学学我,干脆利索一点儿。”
在被绑到看守所的路上,周邦彦开展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出了这种事,都怪自己呀,都怪自己呀!谁让我周邦彦这么大名气呢?谁让我周邦彦这么大才气呢?谁让我周邦彦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无人不敬重万分呢?”
官差将周邦彦和周邦彦的几个随从推进了一个小黑屋,然后将一个散发着浓重尿骚味儿的马桶锁在周邦彦的脚镣上。
“你怎么能把马桶绑在我身上?你这是迫害朝廷命官、违反精神文明,草菅人命、侵犯人权!”周邦彦怒斥道。
官差恶狠狠地说:“吼什么吼,再吼老子把你头按进马桶里让你喝饱了尿,你信不信?”
周邦彦不敢说话了,拎着马桶蹲在墙角哭了起来。
“你丫的不是文人骚客吗?跟这马桶的味儿正合适你。”差役说完扬长而去。
几个随从赶紧上来劝慰,有的说“吉人自有天相”,有的说“这就是个误会”,有的痛骂狗奴才不长眼,只有一人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一言不发——有这么个道理,谁送了东西领导不知道,但谁没送领导很清楚。因此,周邦彦问那个不开口的人:“你怎么不说话?”
那人夹着腿晃着身子,半天尴尬地挤出一句话来:“周大人,我,我尿急……”
周邦彦急忙抱住马桶,大骂道:“尿你妈!滚一边尿去!”
周邦彦在监狱里暗自垂泪时,假周邦彦却代替他在外面逍遥快活。郑州刺史端起酒杯对假周邦彦说:“周大人,请您务必多驻留两日。”
外号“郑斜眼”的官员急忙说:“是呀是呀,周大人,我等仰慕您已久,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您盼来了,请您一定多驻留两日。”
假周邦彦摸着飘逸的假胡须,笑着说:“诸位大人,不是周某不想多留,乃是圣意不许啊。吏部的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求我务必尽快赶回京城。”
刺史说:“周大人,‘尽快’二字也是可以变通的嘛,从溧水县到京城,路途遥远,天下又不太平,耽搁一两日也是很正常的。而且,您也正好可以借机体察民情嘛。”
假周邦彦笑着说:“哎呀,刺史大人真是一副铁齿铜牙,被您这么一说,我就是想走都不行了。好吧,那周某就觍着脸再叨扰一日,后日一早再走,可否?”
刺史大人端起酒杯说:“周大人太给面子了,来,来,我们敬周大人一杯。”
酒过三巡,假周邦彦红光满面地说:“诸位大人可能不知道,周某有个毛病,喝了酒就想写词听曲儿。刺史大人,可否叫来歌女,周某献丑为诸位大人助助兴?”
刺史高兴万分,连忙叫来数名能歌善舞的歌女,尤其有一位名为“香菱”的女子,相貌惊艳,气质绝佳,举手投足间传递出万般柔情,传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写得一首好字,外号“赛师师”。假周邦彦拿起笔来,堪称笔走龙蛇,有如神助,顷刻间便将一首词写就,惹得在场之人个个惊叹不已——其实,这是周邦彦以前写过的一首名气不太大的词。
“赛师师”接过词,翘起芊芊玉指撩拨琴弦,继而,在众歌女的轻盈舞姿中,轻启朱唇,把一首意味平淡的词,唱得动人心魄,感人肺腑,那真叫一个“断肠”。
假周邦彦盯着“赛师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刺史深爱此歌女,看到假周邦彦这幅神情很有些不高兴,令众歌女退下后,旁敲侧击地说:“这个香菱姑娘,不仅才色绝佳,而且很有品格,多少达官贵人、富家公子都对其垂涎欲滴,但香菱姑娘始终不为所动,坚持卖艺不卖身,自始而终守身如玉。”假周邦彦一听,登时便泄了气。
酒宴结束时,假周邦彦大着舌头对刺史说:“刺史大人,可否让香菱姑娘到我房里一趟——我只听她唱一曲,绝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刺史自然不答应,拿出了“香菱恐怕已入睡”的借口,假周邦彦早已醉酒,哪还知道要脸,便说:“那好,我到她房间去,这总行了吧?”
刺史非常不高兴,对左右说:“周大人已醉,你们把周大人请回房间去。周大人,请吧。”
于是,手下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假周邦彦抬了下去。
假周邦彦一走,刺史拍着桌子吼道:“他妈的,周邦彦算是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竟然敢跟老子抢女人!”
郑斜眼急忙劝慰道:“大人息怒,周邦彦历来就是个好色之徒。我听说——只是道听途说,周邦彦之前被贬官,就是因为女人!”
刺史惊讶道:“女人?”
郑斜眼道:“大人,您猜他跟谁抢女人?”
刺史说:“他妈的,他能跟谁抢?还能跟皇帝抢不成?”
郑斜眼拍桌子道:“大人,您还真说对了,就是圣上!”
刺史惊讶地目瞪口呆:“这周邦彦还真是色胆包天哪!”
郑斜眼突然一拍脑袋说:“大人,险些忘了正事儿了。今天衙役们抓了一个骗子,冒充周邦彦骗吃骗喝来了。”
刺史说:“呵,还有冒充周邦彦的?嗨,我这正愁没地方出气哩,不能冲真周邦彦撒气,冲假周邦彦撒气总行吧?快,即可带我去审讯这个骗子。”
周邦彦正蹲在角落里,捏着鼻子对着过道里的烛光暗自垂泪。“哭什么哭,跟个娘们儿似的,跟我走吧,刺史大人要亲自审讯你。”衙役边给周邦彦解下马桶边说。
“见了刺史大人还不跪下!”看守见周邦彦面对刺史挺胸而立,一脚将周邦彦踢在了地上。
周邦彦怒道:“你他妈的敢踢本官!”爬起来问刺史:“你就是郑州刺史?”
刚问完,又被人按倒在地。周邦彦也不挣扎了,就那么跪在了地上。
刺史笑着对周围人说:“哟,这个骗子还挺牛气呀……正是本官,快把你罪行从实招来。”
周邦彦顾不得生气,急忙说:“刺史大人,我才是真的周邦彦,你招待的那人是个十足的骗子。你看看我的文凭不就知道了?”
刺史一阵狂笑,说:“哎呀,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以为伪造个文凭就能骗过本官?本官先送你十鞭子,权当给你上上课。”
一鞭子落在周邦彦背上,周邦彦“嗷”一嗓子便哭着求饶起来:“大人,我真的是周邦彦,你看看我的官凭啊,对,我还有敕牒,敕牒……大人,饶命啊……”
郑斜眼歪头正眼看着嚎啕大哭的周邦彦想了一会儿,附到刺史耳边说:“大人,请先住手。我有话跟您说。”
刺史不知道郑斜眼打什么歪主意,但知道郑斜眼一向坏水多,便命令道:“住手吧。今晚上审讯到此,把他带下去。”
郑斜眼急忙说:“慢着。”然后蹲到半死的周邦彦旁边说:“这位兄台,你把文凭、敕牒拿来我看看。”
周邦彦向来养尊处优,哪经受得住如此虐待,胳膊都抬不动了,哭着说:“在我怀中,你自己取吧。”
郑斜眼急忙从周邦彦怀里取出文凭、敕牒。
“大人,今天衙役抓捕这个骗子的时候,只告诉我他身上还有文凭,没告诉我还有敕牒哪。大人,您知道,文凭造假容易,可是敕牒记载着年龄、相貌,要造假可是相当困难的,这两样东西齐全保不准就是真的!”在刺史的书房里,郑斜眼焦虑地说。
刺史一愣神:“对,我都糊涂了,把敕牒有防伪标志一事都忘了……赶紧拿来看看。”两人对着周邦彦的文凭、敕牒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大牢里那位是真的,越看心里越害怕,冷汗顺着脖子流成了一条线。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是真的,可怎么办?”刺史来回踱着步子,慌张地说。
郑斜眼想了一会儿,凑上来说:“大人,我倒有个主意,不过有点太狠毒了。”
刺史说:“什么狠毒不狠毒,罢官免职你就知道什么是狠毒了。赶紧说。”
郑斜眼说:“把这文凭、敕牒都给烧了。一旦朝廷追究起来,我们就一口咬定没有见到这两样东西,而且我们多次找周邦彦要,周邦彦就是不给。”
刺史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好,很好,可是,现在还有一个周邦彦在这儿,你怎么知道谁真谁假?”
刺史和郑斜眼正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乱成一团。一差役急匆匆跑来,大叫道:“不好了大人,周邦彦周大人遇刺身亡了!”
刺史和郑斜眼吓得差点晕死过去。刺史发了一会儿呆,脸色苍白地命令道:“迅速封锁住所有大门,不准任何人出入。此事要严加保密,一旦泄露,唯你们是问。”
刺史与郑斜眼急匆匆赶到假周邦彦的卧室,一看傻眼了。假周邦彦躺在床上,喉咙处被利刃刺穿,鲜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从现场情况看,假周邦彦是在睡梦中被职业杀手所杀,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可以说,这是最幸福的死法,只是外形不太美观。
“赶紧翻出他的文凭和敕牒来。”郑斜眼说。差役们翻了大半天,只找到了文凭,没有找到敕牒。
“难道牢中之人真是周邦彦?”郑斜眼嘀咕道。又吩咐差役再细细搜索一遍。
刺史突然厉声道:“不用搜了!速速随我去大牢,有请周邦彦大人。”此刻,刺史内心里确定了,大牢里那位才是如假包换的周邦彦——更确切地说,他不愿意相信被刺杀的是周邦彦,否则自己将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于是,刺史撇下假周邦彦的尸体,双手捧着周邦彦的文凭和敕牒率人急匆匆去了大牢。
第二天中午,周邦彦说:“行了,我原谅你了,咱们这就出去吧。”
坐在周邦彦面前的刺史大人以及众位下属喜极而泣,竟不顾仪容拥抱着大哭起来。有的说:“我们终于成功了。”有的说:“周大人终于原谅我们了。”
他们道歉、劝说了整整一晚,堂堂的郑州刺史腿跪肿了,眼熬肿了,喉咙也哑了。临走时,周邦彦又突然站住了,指着一个差役说:“昨天是不是你把马桶拴在了我身上?”
那名差役登时吓得脸色发白,鸡啄米似的喊着“饶命”磕起了头。
周邦彦说:“行了行了,不用磕头了。你早上还没洗脸吧?恩,就用这个马桶洗脸洗头吧……等会儿,我再给你尿点儿——刺史大人、郑大人你们不尿?”
差役听完,望着刺史嚎啕大哭起来。刺史喉咙哑了,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比划着要求差役立刻执行。无奈之下,差役只好含泪用马桶里的尿洗脸、洗头,洗得满屋子骚气熏天,洗得周邦彦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