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踏风而行的时光(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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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电影这场艰难又无法放弃的梦

年底学院里为了鼓励大家动手拍片,举办了学院杯短片大赛,视听语言课唐老师很体谅大家在寒冬里拍片的辛苦,宣布学院杯的作品也可以当做她这门课程的结课作业。

大家在班里一阵欢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机器和设备哪里去搞?

唐老师安慰大家,学院里器材室有机器,大家可以带着学生证免费去借。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唐老师说,因为咱们系学生比较多,机器数量有限,很可能有些组去晚了就借不到了,同学们抓紧时间。

大家一阵沉默。

唐老师又说了,因为学院经费有限,机器年代都比较久远了,零件也比较脆弱,画质也不是太好……

大家陷入一片死寂。

但是这都不能阻挡我们拍片子的脚步,对不对!唐老师信心鼓舞的说。

对……班里零零星星地响起了几声回应。

抽了课件休息的空档,我和安安还有田朗去学院器材室借机器,在一桩阴森偏远的教学楼里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器材室。

学校的所有建筑就像是布了一个阵,田朗说,要压住中央广场底下的大妖怪。

什么妖怪?我问。

器材室的铁门突然被拉开了,一张面容枯槁的女人脸出现在我们面前,她颧骨高耸,厚厚的眼镜片下一双金鱼一样的大眼盯着我们,头发是安妮宝贝笔下海藻般浓密的瀑布长发。

妖……怪。田朗怔怔的说。

老师你好,我们是戏文班的,来借机器。安安小声说。

进来吧。她把我们带进房间内,十平米左右的屋子里挤满了各种监视器、三脚架和摄像机,布满灰尘的各种数据线和充电器错综复杂地堆在角落。

都在那里,你们自己挑吧。她指了指角落,我和田朗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你会用么?我小声问田朗。

你猜。

猜你个大头鬼。我被房间里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安安签完了登记表,看了看三脚架疑惑地问,老师,三脚架的云台呢?

金鱼眼缓缓地转过身来,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太懂的,你们随便试试其他的好了。

田朗有些生气:你是器材室的老师,你怎么可以不懂?!

金鱼眼突然暴躁起来:你怎么这种口气跟老师说话?!

我觉得我的语气很正常。田朗跟她针锋相对。

不想借就从这里出去!金鱼眼指着门的方向瞪着田朗。

田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剩下我和安安抱着机器呆在原地。等到我们在中央广场的长椅上找到田朗时,他正一个人背对着我们抽烟。

见我们过来了,田朗把烟掐掉,扔进垃圾桶,恢复了往常的淡定,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拍了,作业随便给我挂个名就行,陈梨拍你的吧。

为什么不拍了?我把重地要死的松下摄像机放在地上愤怒地问田朗。

有时候想想呆在S大真没意思。跟北京的B学院和Z学院实在是差太多了。都学编剧,全中国的好编剧能有多少个?也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田朗叹了口气。

现实就是这样,你抱怨一千遍也没用。安安说。

别人问我学什么专业,我总是回答学电影。学电影,学电影。让人哭让人笑的电影究竟是什么啊。田朗看着西边即将落下的夕阳无奈又沮丧。

电影是一场梦啊,一场很艰难但是无法让人舍弃的梦啊。不能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了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说到这里突然有点热泪盈眶。

后来那天傍晚我们三个都没有再说话,天完全黑下去的时候田朗抽掉了最后一根烟,说他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安安说虽然她的梦想是新闻,但是这个作业她会全程参与拍摄的。重担就落到了我的肩上,我是组长不能罢工,作业不拍全组人都没成绩,无论如何都得在规定时间内把成片交上。

准备拍摄的剧本在上学期得了全班最高分,多少给了我点自信,我打算模仿法国导演热内的风格,拍一个类似《黑店狂想曲》式的短片。

到了开机的那天早上,我忐忑又兴奋地带着道具和设备跟大家汇合,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明媚地照耀着冬日里枯黄的树叶,天空湛蓝无云,让我没想到的是,美好的一天从摄影系同学睡过头,演员没看过剧本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更是崩溃,虽然男女演员气质高度符合剧本,但是由于是自己熟悉朋友,一条笑场三次,男主讲着山东话女主撇着港台腔,我忍了无数次才没有上去抽他俩大嘴巴子。摄影系同学更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完全操控了摄像机,拍摄的画面不是我想要的。第一天拍摄结束时,我旁敲侧击跟摄影同学暗示,以后不需要他了。但是这个家伙似乎没听懂我话中有话,吃完一碗鱼香茄条盖饭后,又叫了一份带卤蛋的牛肉板面,制片人直视他的吃相的双眼燃烧着灼灼怒火,大概可以把方圆五里草皮烧焦。

你以后可以不用来了,我们导演自己来拍摄。安安看我马上要憋出内伤了,替我挑明了话。

摄影同学倒也洒脱,刚好吸溜完最后一根板面条,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说,那行,没什么我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上课了。之后潇洒地挪动着熊一样强壮的身躯回了学校。留下呆滞的我们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西北风中喝完了自己碗里的面汤,那天桌面上堆满了用过的纸巾,一方面是板面太油,到处都黏糊糊的,另一方面是天气实在太冷,没病的给冻感冒了,感冒的,给冻成了重症病患,全组人流出的鼻涕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

怎么样,陈导,片子要登上国际舞台呀。田朗吸着鼻涕幸灾乐祸地对我说。

你去死吧。我抡起三脚架向他砸去。

后几天的拍摄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惨不忍睹。虽然自称女汉子的安安肩负了摄影师的重任,田朗协助我给演员讲戏,但是由于自身能力和各方面的限制,这部梦想中的“作品”,终究沦为一部烂成渣渣的作业。

剪完片子的晚上,全组八个人围在一起看成片,当我坚持看到短片的三分之二时,险些晕过去,安安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一部我精心策划的,带有幻想、荒诞主义风格短片,活脱脱毁成了一部上世纪90年代的画质昏黄噪点密布,像是一部中国方言秀的电视栏目剧。

学院杯评奖的那天,全系的四个年级都集中在音乐厅观看参赛作品,评委是系里的老师,主持人和礼仪也都是自己系里的学生,系主任说今晚是戏文人自己的盛会,但是由于入围作品质量残次不齐,盛会是没感觉到,倒是操着淳朴山东口音的主持人让人倍感亲切,销魂的口音传达出来本届大赛的主题“额包特追母,额包特拉五”(ABOUT DREAM·ABOUT LOVE)。

田朗最终没能按捺住拍片的欲望,在我们拍完后,从朋友那里借来机器拍了一部20分钟反映异乡人的片子。只不过由于平淡的叙事和贯穿全片的长镜头,让我和安安从第五分钟开始就想关掉它,又在第十二分钟同时睡着。

怎么样,有洪尚秀或者蔡明亮的感觉吗。田朗小心翼翼地问我们。

啊?天亮了?安安擦了擦睡醒后嘴边的口水。

绝交!这辈子绝交!田朗愤怒的湖普话回荡在整个剪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