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总是急急地赶来,月亮还没睡够,就被急躁的太阳赶到了西边。五六点的光景,天已大亮。MAY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她背后的桌子边对着镜子化妆。她扭过头,眯着眼睛看过去。MAY又精神焕发的样子,如果不是看见她的眼睛微微有些肿,她真疑心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
MAY也全然无事的样子。对昨晚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今天我得去干活,你再睡会吧,钥匙丢给你,我晚上才能回来。”她应了一声,翻身闭眼又睡。
她实在是困倦,昨夜给MAY折腾了大半宿,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清早醒来还有醉酒后的不适应,浑身发痒,瘫软的像团棉花。这个回笼觉醒来,又是个大中午。她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桌上的钥匙下压着30块钱和一张字条,是在一张拆开的烟盒背面写的:
午饭自己解决
别乱跑有事给我电话
MAY
她把钱和钥匙装进裤兜,收拾好,锁上门,慢慢地走出去。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意味着依旧热的够戗。刺眼的太阳兜头照下来。她没有伞,唯一的一把伞给MAY带走了吧。
其实她也懒得打伞,手插着口袋躲在树阴下面走。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去买张地图。这虽是四四方方一座城,东西南北走向那么分明,可是对于她这种毫无方向感的小丫头来说基本是白搭。你又笑,你是想说别说她这个小丫头了,就是我到现在也不能明辨方向呢。怎么办,许多人天生的路痴。譬如你,譬如我。
还没找到书报亭。她倒先发现了一家卖凉粉的铺子,门脸就够招摇——麻将凉粉。多少年前,她读贾平凹的小说时就对里面反复提到的凉粉印象深刻。那个地道的陕西汉子对家乡的凉粉推崇备至。刚来两天,她还没来得及尝尝呢。西安这地界儿真是美食遍地,幸福得像花儿一样。她拣了一个靠窗户的位子坐下,玻璃上贴着美工字“风味小吃。麻将凉粉”。透过这些字的缝隙看着街上稀落的行人和太阳透过叶片撒下来的碎金子。伙计张罗着“来勒”,又是一海碗。灰绿色的凉粉果然如麻将一般垛垛实实的堆着,上面撒着细碎的榨菜,淋上麻油,当然更少不了辣子。这儿可是无辣不欢。她又想起平凹老先生当年写过这样的民谣: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
三千万人民乱吼秦腔
捞一碗长面喜气洋洋
没放辣子嘟嘟囔囔
可不是生动形象吗。
这时她发现桌角靠窗户的地方摆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揭开盖子凑近了闻闻,一股酸味冲进鼻腔。她向来喜食醋的酸味,忙向碗中倒了些许。用小瓷勺轻轻的搅拌了两下,待作料与凉粉互相浸透,慢慢的享用起来。凉粉是夏天适宜的小吃,像个滑滑的小泥鳅,她还没来得及嚼便哧溜一下下了肚。和当年猪八戒吃人参果一个模样,还没尝出味来就没有了。还好她还有一海碗够她慢慢品的。
凉凉的绿豆粉,像啫喱一般带着十足的弹性,据说真正好的凉粉用手捏是捏不碎的,为此她可不想做实验。吃着滑溜带着韧性再配着点酸辣滋味的凉粉,她就很满足。
你又笑,果真是一个小孩子呢,一碗凉粉就打发了去。可不是我说你,你的年岁大了,心也跟着丧失了弹性么?仿佛什么也填不满了,松松垮垮的像一个漏了底的大麻袋。可不是么,什么装进去都被你瞬间丢弃开来,从来也不觉得手中握着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珍贵。你还记得么?我都记得。小时候,一根棒棒糖的甜蜜都够你舔上一个下午的嘴唇,你还笑的出来么?
她还是不熟悉这儿的地形,便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遇到岔路口就向右拐。在一个书报亭买了一张西安市地图,坐在马路牙子上,把地图铺展开来。这可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城市地图了。在她的城市,一天的时间就够她从城南逛到城北。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真像暴雨前忙着搬家的蚂蚁。点点阳光落在上面,随着叶片的摇晃不停地变换着光影。
她看的眼睛有些花,那些小黑字仿佛真的活动起来。她揉揉眼睛,耐着性子研究下去。像当年抗战时做战略部署一般,用食指在地图上点划着。大字是看得分明的:长安区、未央区、莲湖区、碑林区、雁塔区、新城区、灞桥区。
她一时也不明了自己的位置属于哪个区。想起小寨这个词,她恍然一般,没走多远,应该还在小寨附近。于是眯着眼睛皱着眉头搜索了半天,终于在地图靠下的位置找到小寨这个词,可还是弄不清楚,地图上划分的可真细,又是小寨东路又是小寨西路,还有个小寨站。她忽然灵光一闪,找找附近的公交车站,从站牌上不就能读出自己所在的位置了吗。你眉眼弯弯含着赞许的笑意,是想这个小丫头还是有那么点机灵的吧。
折好地图,站起身,血液一下子没来得及输送到她脑门上,她瞬时感到一阵眩晕。立在原地定了会神,环顾四周,发现马路对面不远处就有一个车站。最终弄明白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吴家坟,索性坐车去钟楼吧,她想。她还是喜欢城中央那个四四方方的建筑。可是她却提前在南门下了车。她想细细的,细细的看看这历经朝代更迭,战火狼烟,金戈铁马,无声屹立着尊严的城墙。她真想去城墙上走走,想想当年的兵士是怎样带着一种威武的气势骑着良驹在上面飞驰。她走到售票口,告示上的价钱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么,就沿着城墙,像当年的布衣平民一般在城墙脚下走走吧。她摸摸那巨大的青石。它们看尽了岁月变换。别以为她会发出什么感慨。没有。她只是把手放在粗糙剥落的砖石上,想着千年前是否也有个少年这样静默地站在这里;或者千百年后,是否会有另一个少年想起她所处的当下岁月。时光真是个参不透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