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我坐在你的对面,冷冷笑着。
或许此刻的我显得太过尖刻,可是我必须用这样严格的语气来问你。只有这样,你才肯直视你自己,你知道,我不允许你对我打马虎眼,尤其是在这样的问题上。
“别问了,你没看见我这么痛苦么?”你哭了,又一次在我面前哭了。
泪水在你素颜的脸上蜿延,我却没有丝毫怜惜。不管是怎样的楚楚可怜,若是看多了也就厌倦不再怜惜你的可怜。
“你的眼睛真美!”我不止一次赞美过你的眼睛,它像是透明的山水,一眼之后就无法忘怀。
你粗鲁地擦着眼睛,把眼睛擦得通红。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折磨你那双人人喜欢的眼睛。我忽然想起柯以伦曾对我说要我对你仁慈一些,因而我停止了追问,停止了继续说你的眼睛。
在我的书房里,时间恐怕是静止了的。你不说话只是沉默,我静静坐在一旁打量你,看你穿着的绣了细密花纹的精致民族服装。哦,你是大理白族姑娘,我想起来了。你极其在乎你的民族,你相信自己是不同的,中国有着十四亿人口,而你是七百多万白族里的一个。
“我的眼睛,它并非澄澈,而是一种漠然。”终于,你自己开口说道。
没有想到叶城才是那个一眼看穿你的人,你坐在我的对面,心里想的估计跟我差不多。叶城那个男子在你后来的生命中的确一度不可或缺。
现在呢?现在的叶城是一家酒吧的老板,他马上就要把酒吧改成客栈了,当然不是因为你。
你看着我,细嫩的皮肉上出现皱纹,瞬间衰老。我这辈子没有机会看到你变老的脸,没想今天,我看到了。衰老没能改变你的眼睛,它还是那么吸引人。
苏青时常出入于苏澈的画室,所以一若越来越讨厌那见拥挤狭窄的屋子。她在苏青走后敲开画室的门,坐在画纸之间闻到一股类似于尸体糜烂的气味。
这感觉很痛苦,她站起来为他打扫凌乱肮脏的环境。她知道他常常作画到深夜,有时一连几天连续作画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很痛苦,作为中国新生代画家中的一份子,他时常因为得不到赏识而痛苦,也时常因为画不出心中所想而痛苦。
有时候,一若觉得她能理解他的那份痛苦,作为一个同样热爱艺术,热爱小说艺术的人,她觉得自己可以明白苏澈内心里的那种虚空。
“对不起。”苏澈往往会在苏青离开之后抱住一若重复说着道歉的话。如果恰好她不在他的画室就会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重复着“对不起”,所有的这一切像是一条白绫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若现在坐在柯以伦家的客厅里,完全古朴的环境中一张稍微有些不搭调的沙发上,眼睛盯着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屏幕,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丫头,你喜欢那个男孩子?”柯坤端着一杯茶过来,眼睛瞟了几眼她正在看的视频,毫无营养的韩剧。
“喜欢。”她没有任何防备,直直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柯以伦恰好走进客厅。他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转身钻进了厨房,在柜子里找出仅剩的一桶泡面。
“苏青的弟弟,我当然不是要说物以类聚,只是近墨者黑。”柯坤说得相当露骨,经历过无数变化波折的这个中年男人审视着自己的这座宅院。
它坐落在大研古城
相较安静的地段,平时出入全靠步行,古朴并且狭窄的巷子无法挤进任何一辆MINI的汽车。它的内部环境更是不可挑剔,几年前苏樱活着的时候,为它的舒适和美观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多年以后,它保持着苏樱喜爱的模样,同样被柯坤柯以伦喜爱。
“近墨者未必黑。”从小到大,一若都害怕柯坤,这种害怕和她对自己父亲的畏惧是相似的。
这种畏惧就如同这座宅院的内部装潢一样多年不曾有过变化。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也许说出了不敬的话,她开始惶恐。
“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丫头,我们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而已。”柯坤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以说他从头至尾都是一脸温和地看着这个他像关心女儿一直关心的女孩。
他说“我们”,她点点头,猜测着那个“我们”指的是父亲和他,还是他和他的儿子。这是一个没有什么结果的猜测,但是她需要猜测。总会在别人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些细枝末节甚至根本不重要的信息,她琢磨着他的话,脑海里呈现出大理那座小小的院落。
白族的小院落,平凡的母亲,平凡的父亲……
她站起来,看到从厨房里出来的柯以伦,说:“我想回家。”
端着一碗泡面的柯以伦楞楞看着一若,她对他说“我想回家”,她想和他说“你带我回家吧”。他感到一种被需要,这种被需要给了他一种眩晕感。在苏澈出现在她的身边之后,他常常觉得自己之于她已经可有可无了。长达十三年的陪伴,往常的生活中他一直被她需要着,就在苏澈出现之后的某个清晨,他失去了她。
失去?我们年轻的男主角阿伦从未和一若提起过他的这种感受,他也不愿任何人知道他的这种隐秘情绪。有些感情只适合埋葬,这是他不同于柯坤的地方。柯坤是一个艺术家,对于美,他有一种类似于饥渴的渴望。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柯以伦坐到和客厅相连的餐厅里,坐在玫瑰花香中吃面。
“明天上午。”
他听她急急地说明天上午,毫不犹豫,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互相陪伴,做决定时相互体谅。除了苏澈,她忘记体谅柯以伦的情绪,那时候,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带着流浪者气息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