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天还没有亮,在列车持续不断的轻轻震颤中,某人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我饿了。”一句不加修饰的肺腑之言,说完这句话后袁舟律直捣粮仓。我睡眼惺忪中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才五点,要知道这家伙凌晨刚刚吃空了我的火腿和泡面,居然不到五个小时就又饿成了狗。这次旅途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不过正好满足了薛定谔想要去“郊游”的心愿,昨天才刚开始放暑假,方程世邀请我们去他读中学的城市玩耍,袁舟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薛定谔犹豫不决地答应了,我被三个人威逼利诱着也答应了。实话说我其实想要一整个假期趴在床上动也不动地睡上半个世纪,可现在我躺在列车窄窄的铺位上浑身的骨头都要晃散架了。薛定谔会去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还以为她会拒绝方程世的邀请,可是她没有。
“说走就走的旅行,哦呵呵。”我用被子罩住头,不想看到袁舟律那犹如丧尸般的凶残吃相,薛定谔从上铺幽幽吐出了一个“噢”,意义不明,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没有睡醒。终于在上午九点时结束了这要命的颠簸,当我双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一度感到像是踩在一块晃晃悠悠的果冻上。袁舟律穿着一件红得刺眼的T恤,像一面胜利的旗帜招摇在我眼前,哦,是三伏天的鼻血染红了它!我伴随着晕眩踉跄了几步,视线避开袁舟律身上耀眼的红。薛定谔穿着她的元素周期表T恤出现在我眼前,那一片符咒中的某一个小方格上正写着“铀”,话说小铀我们暂时把它交给了公寓管理大婶代养,开学后再带它回寝室去。“别走那么快。”我喊了一句,袁舟律加快步伐奔腾起来,“你快走。”我说,袁舟律立刻停下脚步开始倒行后退,退到我旁边时便原地踏步起来。“你们打算先干点什么?”“嗯哼?放风筝吧,我都带来了。”袁舟律踏着步回答,“你千里迢迢来就是为了放风筝?”我愕然,这时薛定谔插嘴:“还记得吗?你小学时,把数学老师的三角尺偷来,糊上纸当风筝放。结果当然是放不起来,从楼上往下扔的时候,直挺挺地挂在了电线上。半年后街道维护电线的时候才被工人取下来。”袁舟律听罢迈着正步向前走去,逐渐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走出火车站我们在车站准备拦截一辆出租,车站正临着一家小杂货铺,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开门,门是关着的。“哎,本来想买点干粮补充一下军饷的。”袁舟律哀叹道。这时,袁舟律发现了机关,旁边树上悬挂着一条很长的尼龙绳,估计是可以扯直了用来晾衣服的,于是袁舟律兴高采烈地一边拽着绳子一边挥手疾呼:“再见了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要拦着我……”话音刚落我和薛定谔立刻围了上去齐心协力把绳子往他脖子上套,“不早说,需要凳子么?”薛定谔问道,“我们会缅怀你的。”“嗯你放心吧,时辰到了,一路走好。”我说。路人纷纷侧目投以惊恐的目光,有人甚至停下看热闹,看这几个少年究竟为何要跟一条绳子过不去。全程方程世一直默默无闻地伫立在车站,等成了一块望车石,我猜他一定在苦苦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这几个精神病人消失。挣脱了绳子的袁舟律依旧在我面前欢蹦乱跳,一时间我感到眼前跳跃着一枚火辣辣的番茄,我立刻避开袁舟律周身的通红,哦,那就像一块斗牛士的红布,是西班牙的番茄染红了它!
我们总算顺利打到了车,住的地方距离方程世家不远,是一家特色小旅馆。沿途的风景还是不错的,这座城市临海,要比我们居住的城市湿润多了,但浑身黏糊糊的感觉还是让人无所适从。袁舟律依旧戴着耳机,但我依旧被迫接受过剩的音量,和他一起欣赏疯狂的摇滚乐,袁舟律把脸印在车玻璃上欣赏远处波光粼粼的海平面,我真担心他的脸就这样与车玻璃紧密地融为了一体。行驶了一阵后,车子开始进入繁华的地带,夏日在水汽和阳光里呈现明丽的颜色,行人都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正午的太阳当头,人们的影子被压缩到脚下只有短短的一小块。“差不多快到了。”方程世从副驾驶的位置扭过头来看我们,正好看到印在车玻璃上就快要窒息的袁舟律,以及正在和薛定谔进行殊死搏斗只为争夺一块小蛋糕的我,他定了几秒后默默把头转了回去。我们在正午过后一点点的时间到达那家海滨小旅馆,方程世的家就在海滩后面不远的某个花园小区里。一下车,带着海腥味的风就扑面而来,我不由打了几个喷嚏。
海滨餐厅最特色的食物当然是生猛海鲜了,午餐我们就打算吃那些海洋生物,此刻他们还在水槽和砧板上做无谓的挣扎,我们已经坐在桌边迫不及待地铺好了餐布。“我想去阅个兵,一起吗?”薛定谔摆弄着面前的餐具问我。“啥?阅啥兵?”“象兵蟹将什么的。”二话不说,我站起来就跟着薛定谔去了,因为坐在桌上实在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薛定谔依旧与方程世进行着冤家之间无休止的目光碰撞,而袁舟律的脸由于刚才与车玻璃的亲密接触而变得如同被平底锅拍过一样不忍直视,由此看来我们还是到处闲游一阵比较好。餐厅的水族区很大,墙壁上镶满了玻璃钢,里面的生物们你推我搡,无数只眼睛隔着冒泡的海水和厚玻璃盯着我们看,看得我浑身发毛。“鱼类的眼睛很诡异啊。”我感慨道,我知道有人生来对鱼类有着深厚的恐惧,大概和鱼类这种闭不上的眼睛里无尽空洞的眼神有些关系吧。“哈,有虾。”薛定谔凑近虾缸,“有什么好奇怪的,是海鲜店都会有虾的啊。”我耸肩。之间薛定谔趁服务生不在,抄起捞虾的小网打了好几只虾上来,“你干什么?”我不解。“小小地消遣一下啦。”薛定谔说着便将那几只挣扎的虾倒进了旁边的螃蟹缸里。
于是我有幸目睹一场小规模弱肉强食的海洋生物厮杀,那些饥饿的螃蟹迅速游过来将那几只可怜的小虾包围了起来,它们的肢体在水中碰撞咔咔作响。虾们还来不及挣扎就被螃蟹们左一钳子右一钳子地夹住,接着就是虾被活生生五马分尸的惨烈景象。转眼,几只虾迅速地被撕扯成了碎片,螃蟹们将虾肉送到嘴里咀嚼吞下,几乎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那几只虾就从这美好的世界上消失掉了。“美丽又残酷的世界啊。”我扶着额头,“再来几只?”薛定谔晃动渔网,“算了吧,这事情还是少干为好。”我捏着眉毛之间的皮肤,“嗯,虽然看起来的确是很爽。”我补充一句。“嘛,好像上菜了,今天有海鲜火锅的,准备上。”薛定谔向座位那边瞄了几眼,如是说道,放下渔网做了一个蹬地起跑的预备动作。我们回到餐桌前,只见方程世将所有的调味品依次摆在了桌上,那些统一规格的小瓶子里装满颜色质感味道各异的作料,而此时坐在桌边的方程世表情看上去险恶异常。
“来吧,水还没开,吃前玩个游戏。”方程世发话。“四人猜拳,最后输了的那个,由其他三人调配一碗‘黯然销魂汤’,必须全部喝掉。”这便是游戏规则,时下很流行的玩法,报私仇的不二选择。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搀和进来的,到头来受害的总是我。我早该料到这是天才之间血雨腥风的修罗场,吾等凡人不该落入其中。两轮下来,我和袁舟律分别喝了一碗毁灭味蕾的不明半流体,而方程世和薛定谔总能在首次胜出,或者在决战中持平。这是第三轮,我和袁舟律总算是选择弃权才得以抽身,只留方程世和薛定谔在无休无止地猜拳,他们居然可以做到连续五次出拳相同。“他们是不是可以通过概率预测到对方会出什么啊?”袁舟律凑过来小声问我,“八成是,我们都被坑惨了。”我回应。又进行了几个回合,依旧没有分出胜负,看来今天他们之间必须决出一个高下来,空气中火药的味道已经开始呛鼻了。“喂,我说,咱们换个方式好吧?”我叫停两人,随手拿起一个空矿泉水瓶。“不如转这个瓶子,瓶口指到谁,谁就喝销魂汤。”两人互相看了看,随即表示同意。
我在桌上连续转动了三次瓶子,每一次都指到了座位之间的空档,这时候袁舟律再也看不下去了,夺过瓶子自己转了起来。随着旋转逐渐变缓,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当瓶口最终停格在桌面上时,我们终于迎来了喜闻乐见的结局,中枪的是方程世。“哇咔咔。”薛定谔怪笑着将双爪伸向调味品,不一会儿酱碗里被薛定谔倒上了鲜红的辣椒酱、鲜绿的芥末酱、鲜黄的蛋黄酱以及紫红的蓝莓酱,呈现巫婆汤般诡异的色泽,“看你这么可怜,给你稀释一下。”我说着往里面又加了一点可乐,“嗯,喝了这一碗,以后你吃任何东西都是人间美味。”袁舟律默默站起来,往里面加了一小杯啤酒。“你们真是太残忍了。”我们看着方程世以悲壮的表情一饮而尽,刚才被坑的那股怨气才消了下去,薛定谔更是做小人得志状围着餐桌抛洒花瓣。闹剧告一段落,我们终于吃上了正常的食物,不知是不是刚才黯然销魂汤的效力,我觉得这些海味口感异常鲜美滑嫩。下午我们就要奔赴海滩消磨时光,不过我是旱鸭子,在泳池里时永远都是扶着池壁行走的怪人。
下午太阳正毒辣,我躲在遮阳伞的阴影里不愿迈出半步,而此刻薛定谔和方程世正划着充气阀在海面上兴风作浪,他们似乎在较量谁能首先将对方打落入水,袁舟律则在海滩上做起了沙雕。我望着远方朦胧的海平线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就在我开始准备见周公的时候,被一股来势凶猛的咸涩海水呛入口鼻,睁眼只见薛定谔端着一把不知哪来的大号儿童水枪正和手持船桨不停拍打浪花的方程世进行激战,而坐在他们战场中央的我就这样不幸地被误伤到了。“我了个去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我揉着酸涩的眼睛。但激战的二人根本听不见我的抗议,一股股海水枪林弹雨般地漫天飞舞,看那晶莹剔透的水花在空中迸溅,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如同水晶,如同琉璃……并且时不时猛虎一般向我扑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浇个透心凉。“喂……我说……”我的声音完全被薛定谔高频高分贝的尖叫声和水花拍打的声音所淹没,“呃,好吧。”我站起来,迎着阳光,既然如此,他们一定要坚持把穿越水线进行到底,那我干脆也加入吧。这样想着,我提起了身边的大水桶,同时背上又被水枪发射的激流狠狠撞到。
“你们完了!”我怒吼着从海浪里舀起一大桶水,甸起来就向浑然不觉的两人横冲过去,我振起双臂用力一泼,刹那一大桶海水汹涌澎湃地被送了出去,在飞行了一小段距离后快准狠地将那两个战犯击倒在水面。显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我震怒,抬手又是一桶水,两个家伙连头发都湿透了。“老虎不发威,都当我好欺负啊。”我站在浅浅的水面上,海浪一次次冲刷着我的脚踝。“哦”坐在水里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一个欠扁的音节,天哪他们实在太相似了,连鄙视人的方法都如此一致。接着超乎我想象的事情便发生了,两个家伙从水里爬起来,一人拽着我一只胳膊将我往更深的水域拖去,我挣扎我歇斯底里地号叫都无济于事,天哪我这旱鸭子在深水区简直就是任人鱼肉的小可怜啊,我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两个好水性的家伙的对手。“我错了……”我哀求着,水位已经没过了腰际,很快就超过了胸口,浪大起来时几乎没过脖子,“救命啊——袁舟律——救我——HELP!”我向海滩上的袁舟律大声呼救,那家伙回头看了我一眼后,继续往他那海怪般的沙雕上镶嵌贝壳。他究竟在搞什么?!他不知道那个沙雕看上去丑爆了吗?把那些贝壳密密麻麻地嵌在上面简直丧心病狂好吗?你不知道这会引发密集物体恐惧症吗?
“袁舟律——我还欠你十二块六毛钱——”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发出呼喊,话音刚落苦涩的海水就灌进了我嘴里,我立刻闭嘴同时也闭上了眼睛。袁舟律来了,我听到有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接着是袁舟律从浅水一路踏浪而来拨动海水的声音。在我只有眼睛还在水面之上的时候,袁舟律带着大号救生圈向我游来,“哇哦,是英雄来了。”薛定谔笑着说,我的嘴在水里无法说话,但我真的很想说他真的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债主,因此那十二块六毛钱我以后也不打算还了,以备不时之需。“先过我这关。接招吧。”方程世一蹬腿使出一记“深水炸弹”,但袁舟律灵敏地躲开了,“看这招。”薛定谔一个水中转体720度放出杀手锏“那吒闹海”,顿时海水淹没了我的头顶,袁舟律也在水的动荡中努力寻找平衡,我在水下稍稍睁开一点眼睛,眼前模糊一片,依稀看到许多不断运动的大腿……这时一股力量把我拽出了水面,重新吸到空气的感觉就像是涅槃一般……是袁舟律解救了我,我浮在救生圈的洞里感到获得了重生,由袁舟律拉着救生圈向海滩的方向游去,薛定谔和方程世在波浪中嬉笑着望向我,似乎过了大瘾。袁舟律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翻了个白眼,“记得十二块六毛。”他说。
傍晚涨潮的时候,我瘫痪在旅馆露台上的躺椅上简直要死过去,今天忘了涂防晒油,见了水再被太阳一烤,浑身的皮肤都发红发烫起来,薛定谔正小心地往我身上喷洒晒后修复啫喱,而全程我都在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真是精彩纷呈的一天呢。”薛定谔感慨道,天哪你究竟在抒什么情?痛苦的人可是我啊。然而一阵折腾后,我不经意地向天边一瞥,长庚星正在绯红的天边闪耀,海面呈现瑰丽的紫色,海风不停息地吹来,晒伤的皮肤也不那么疼痛了。我们大概五天后回去,这次旅行或许真的是一个礼物,若是时间就那样按照寻常继续前行,我们四人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一起旅行了……天空开始褪色,我向着月亮出现的地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