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我一口可乐从嘴里喷出,瞬间化作一阵可乐暴风雨洒落在了小铀身上,小铀发出一声尖利而不满的叫声后,立刻钻到床底下舔毛去了。“咳咳,你害我浪费三十毫升的可乐!整整三十毫升!”我擦了一下嘴角。就在刚才,薛定谔告诉了我一个残忍的消息,那就是,从下学期开始,聂玛佳要搬到这个寝室来住。现在还是暑期补课时间,一周后就开始放为期仅二十天的暑假,再度开学时我们就是真正的高三生了。“话说学校空的寝室还有好多,她为什么偏偏要和我们一屋?”我拧上可乐的盖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学校在节省资源方面花费的心思远远超过你的想象。我们还是想想对策吧,要如何与一个极品相处的问题。”薛定谔说。没错,经过这段不长的时间对聂玛佳的了解,此人的确称得上可以与薛定谔相媲美的风云人物。唯一的不同点是,在遇到一个问题的时候,薛定谔会设法解决问题,而聂玛佳则会成为问题的一部分。
我永远不会忘记不久前放学后与聂玛佳同行的吊诡经历,当然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那天放学后,我本来打算回寝室的,但发现翌日要将的练习册似乎忘在了家里,于是回家去取。这时候聂玛佳杀出来了,一定要与我同行,“我家在虹隐街。你家在哪?顺路吗?”我说。“顺啊,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家就在华光五路。”聂玛佳的语气像极了肥皂剧里造作的女主角。“那还真是顺……不远不远,也就隔了个三、四五六七八条街吧。”我擦了擦汗。于是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我琢磨着她下一个路口就得拐,而我是直走,所以再坚持一下就能摆脱这尴尬的气氛了。但我预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那个街口,路边有个街头艺人在弹琴唱歌,歌唱生活的无奈与迷惘。聂玛佳立刻凑了上去,“唰”地就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吓得我一激灵,“来,我们听一会儿吧,时间还这么早。”聂玛佳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浑身发痒。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凑过去蹲在她旁边,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开溜。听着听着,聂玛佳开始碎碎念起来,“你知道吗,很久没有这样,和好朋友坐在一起听歌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太好了,听着歌,就好像你走进了我心里一样。”如果不是周围来往的车辆,我真的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哪部狗血都市言情剧里,聂玛佳说话活像是在背台词。我绷着脸,内心已满是惊恐,我老天啊我们才刚认识好吗?我们看起来很熟吗?!这种腔调是要闹哪样啊!顿时我的心情和歌者一样无奈与迷惘。
那次经历之后,我稍稍有些感觉到聂玛佳不是一般角色,一定有哪里不正常,但却一时想不到究竟是怪在哪里。直到第二次我们在课间排队等厕所位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的聂玛佳开始跟我讲述起来,依旧是言情剧里那种令人毛孔堵塞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妈妈总是问我钱够不够花,她说,宝贝儿你跟我撒个娇嘛,这样妈妈就多给你一点啦。”我颤抖,伴着厕所里奇怪的味道,加上刚才听到的内容,我的胃轻轻地痉挛了一下。“从小,我家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的贵族,真正的贵族可都是很讲究的。”聂玛佳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都在憋着尿又憋着笑,辛苦极了。天啊,你在厕所的时候也不忘了演狗血剧吗?你是多爱那个腔调啊?拜托你的台词能再高贵冷艳一些吗?终于,坑位腾出来了一个,我立刻进去,迅速解决,然后飞快地逃跑了。这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聂玛佳究竟是什么角色,活脱脱一个玛丽苏啊!自我感觉良好自我意识过剩的自恋狂玛丽苏啊……
“话说暑假你干什么?”薛定谔无视我依旧震惊的眼神,问。“还能干什么。习题如山高,试卷似雪飘。”我爬上上铺,“你每次爬上床时那动静,让我觉得海地大地震也不过如此了。”薛定谔幽幽地说。我没理会她,默默抖掉被子上白皑皑的一片,不得不吐槽一句这寝室是有多老,天花板上的墙皮噼里啪啦往下掉,每天早上起来时,被面上的景象就像是下了一夜鹅毛雪。距离上次与袁舟律发生小行星碰撞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星期,但膝盖上依旧如同晚霞般绚烂多彩,不小心碰到时依旧隐隐作痛,我们上辈子一定是有孽缘,所以此生注定相克。“唉,有点人生追求好么?”薛定谔抱着小铀,慢悠悠地说。“追求什么?比如?”我躺下身。“郊个游什么的。”薛定谔回答。“郊嘞个游?”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我们是小学刚毕业的青葱少年吗?还郊个游?”“怎么,不行?不能?不可以?”薛定谔甩出了招牌连续反问句。“哦、噢、嗯,没意见。”我躺下。
八月开始就要放短暂的暑假了,已经是准高三的我们是无心挥霍暑假的,但实际上对我来说这个暑假原本应该是高考后漫长的自由时光,可如今我又回到了原点。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好处也是有的,因为是再一次经历,所以许多事情多少还是有些把握,尽管这个十七岁和上一个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但事件都还在可预料浮动的区间内。“喂。明天下午和我一起回家吧,袁舟律在恭候着咱们。”我望着天花板,在说话的同时,一片墙皮落下来正中我的鼻子。“嗯?”“你忘了?明天是袁舟律十八岁生日。不用我说,他从早上开始在我后面嗡嗡嗡唱了三节课的生日快乐歌,唯恐我不记得。”又一片墙皮砸中我的额头。“噢哦,好哇。必须的。怎么说都是从幼儿园一路同学到现在的家伙啊。”薛定谔的语气别有深意。“天啊,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儿时玩伴,我宁可选择要两个你,也绝对不要选袁舟律啊!”我弹掉脸上的墙皮哀嚎着。薛定谔没再回话,我听到小铀不断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有种慵懒的太阳味道。“哦,对了,方程世也会来。”我忽然想起下课前袁舟律跟我说过的话,“哦。”薛定谔淡淡地回应。方程世与薛定谔互相是彼此小学时代的死对头,但方程世和袁舟律关系要好,他在小学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听说是从初中开始到外省去念书。至于那时候薛定谔和方程为什么会互相看不顺眼,我想大概是一种名为“生理性讨厌”的东西在作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方程世和薛定谔的确很相像,他们都是猖狂的天才。
还记得初中时在心里杂志上看过一篇解析,内容大致是这样:
“我们总会在生活中遇见自己不喜欢的人,例如,那些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总把责任推卸给别人的人、还有那些爱占小便宜的人等等。对于这些人,我们讨厌他们都有着明确的原因。可是,我们会发现,还有一些人,说不清楚哪里令人讨厌,却会让你见到他就讨厌,从生理上无法接受他们,抗拒他们所作的一切。于是,我们把这些叫做从生理上讨厌的人。有时,也许因为讨厌到了极点,就懒得理会我们到底不喜欢这个人的哪方面。其实,从心理学来看,很多情况下我们讨厌对方是因为自己身上也具有同样的毛病,也就是说,看到那个人就会让我们想到自身的问题,讨厌那个人就是在讨厌我们自己。有的时候,我们就会说,‘我不喜欢某人,因为他跟我太像了,我讨厌我自己。’似乎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讨厌自身的某些毛病,而对方恰好也有同样的毛病,于是我们便讨厌他,这是自我防卫的一种:不追究讨厌对方的理由,也就不用去想自身的毛病。”
或许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方程和薛定谔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我或许不应该扮演这样一个尴尬的传话筒角色,但事态已然如此,我有必要把方程世重出江湖的事情告诉薛定谔,并且还有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那就是,方程世也被保送名校,和薛定谔同一所学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将会在大学里再度相见。“巧了。”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薛定谔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停止了手头的动作。小铀从她腿上跳下来,企图从地面上跳到窗边的书桌上去,但却在着陆时失误了,随着“啊呜”一声惨叫,小铀没能跳上桌面,而是扑腾着掉进了桌子下面的塑料垃圾桶,惊慌失措中它把垃圾桶给撑裂了。“好傻。”薛定谔扑哧一声笑了,“看来我们需要一个崭新的垃圾桶了。”难道说,经过这么多年的隔离后,薛定谔已经忘记与方程世针锋相对、冤家路窄的童年往事了吗?可能是吧,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要开始和平相处的,尽管不知道方程世此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重聚总归是有趣的吧。
但是,当我意识到我错了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我们坐在小火锅餐厅靠窗的桌边,此刻我能感受到薛定谔和方程世的视线正冰火不容地剧烈碰撞着,四周逐渐被抽成了真空,好强的压迫感啊。他们两人自从见面开始,四周就环绕着来路不明的电流,似乎空气都在噼噼啪啪地爆响。实话说,时隔六年,归来的方程世还是相当英俊的,是那种一般人无法企及的俊朗,和小时候略显邋遢的形象大相径庭,更可恶的是他还有着和薛定谔一样好使的脑子,实在不能不令人羡慕嫉妒恨。“他们之间的奇怪力场完全没有变啊。”我小声对袁舟律说。“相吸相斥?”“差不多吧。”我们继续低头对付面前的小火锅,任凭那两人目光厮杀到地老天荒。要说薛定谔也算是校内知名的理科女神,可是至今没有人追求她,实在很奇怪。在我看来她只是比较特别而已,她猖狂、COOL、奇异、不安分,印象中唯一能够与她对峙的人恐怕就只有方程世了。
时间倒回到两个小时前,那时薛定谔还坐在我家的地板上待命,袁舟律告诉我们一会儿在楼下一家小火锅风情餐厅见。“好无聊,先看个电影吧。”薛定谔从地板上爬起来问我。“嗯?看什么?”我回头,爸妈都还没有下班,放学后我就拉上薛定谔回了家,距离袁舟律开始庆生还有两个小时,的确应该先干点什么打发时间。“我带了新出的恐怖片,虽然是盗版碟。”薛定谔从书包里抽出了一张光盘,“哦买糕的,你居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我惊呼。“看么看么。”薛定谔抖动着光盘,“好吧好吧。”我在电视前坐定。我本以为薛定谔会直奔DVD机把光盘放进光驱,但她竟然首先走到了窗前,把所有的窗帘都拉起来,把所有发光的东西都关掉,傍晚仅有的一点光线也被屏蔽掉了,然后薛定谔慢慢回头看我,笑得一脸惊心动魄。
电影讲述的是一对冤家从小互相诅咒的故事,还没播到十五分钟,我就听见了薛定谔的叹息,“唉。要不要我来点声光特效?”她点起了一支备用的生日蜡烛,开始一边秉烛夜游一边模仿幽灵哭泣的声音。“你够了。”我一脚踹开她,紧紧抱住一块厚实的沙发垫。“啊,那岂不是太无聊了。”薛定谔失望地斜靠在了沙发上,我把沙发垫抱得更紧了一点。90分钟的影片很快就结束了,最终片中女主角被男主角下在体内的花蛊杀死,鲜花的萌芽破体而出,充满哥特味道唯美又阴暗的诅咒,而男主角自己被女主角之前留下的黑魔法陷阱轰成了碎片,总体来说真是个残酷的故事。“结束了,相爱相杀么。”我松开了沙发垫,那上面还残留着几排我的牙印儿,我一回头就看见了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薛定谔,这家伙完全忘记了放片子的初衷啊。我将沙发垫用力掷了出去,但在沙发垫距离薛定谔不到三十公分的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轻轻一闪,那块厚实的垫子就带着旋转角度向着后方的餐边柜斜飞了过去,“乒”!当我看清的时候,餐边柜上那只晶莹的克莱因瓶已经带着重力加速度坠毁在地面,粉身碎骨了。
“啊哦。话说那个是哪来的?我本来也想送你一个来着。”薛定谔挠了挠头。“哈?那个不就是你送给我的吗?在我十七岁生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十七岁生日究竟是在去年还是在今年?要知道,今年我本该度过十八岁,可是十八岁生日却莫名其妙地退回到了十七岁。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我的十七岁生日和十八岁生日合并了,上一个十七岁生日被这次给覆盖掉了!“你记错了吧,我今年还没有送你生日礼物呢。”薛定谔奇怪地望着我。“哦,那个,我生日那天你没去?”我想起不久前的十七或者十八岁生日,那个改写我人生的日子,薛定谔是不在的,因为按照正常时间轴,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噢,你记忆力捉急啊。我不是那天去园林博览会当志愿者了吗,本来还说要给你补一个生日礼物的,结果一直拖到现在。真是抱歉,我明天带过来。刚好,和碎了的这个一模一样。”薛定谔说。难道说,大家的记忆,都是以这一次为准的吗?我想起去年我生日当天薛定谔的确在园博做志愿者,但因为临时找到了接班,所以她还是赶回来了,而这一次她错过了我的生日会。那么,这样的话,那个克莱因瓶就变成了一个“悖论”,它究竟为什么而存在呢?
“真看不出来,你会有这种东西。不过也好,知道你喜欢,我送得也就问心无愧了。”薛定谔将地上晶莹的玻璃碎片收起来,“话说还真是一样,我要送给你的那个也是这种淡彩玻璃材质的。我以为会是独一无二的,那家店猪说就只有这么一个,没想到你也有一个,还真是有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薛定谔,我还是无法想明白这其中的奥秘,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也蹲下来,收拾那些破碎的残片,碎片折射着美妙的光彩,令人不忍触碰。记得去年,我从薛定谔那里得到这个造型奇特的瓶子时,还专门去查阅了关于克莱因瓶的资料,这是一个数学模型,它和莫比乌斯带非常相像,克莱因瓶的结构是这样,一个瓶子底部有一个洞,延长瓶子的颈部,扭曲地进入瓶子内部,然后和底部的洞相连接。和我们平时用来插花的瓶子不一样,这个物体没有“边”,它的表面不会终结,因此是无限的。但它也不同于气球,一只苍蝇可以从瓶子的内部直接飞到外部而不用穿过表面,所以说它没有内外部之分。可是,以现在的时空来看,没有人送给我这个克莱因瓶,那么,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顾不上想那么多,袁舟律的电话已经打来了。然后,就是现在,我们就坐在了这里,一边欢天喜地吃着火锅,一边欣赏薛定谔与方程世目光碰撞出的冤家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