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和我一定有着同样的秘密吧,第一次十七岁里打碎克莱因瓶的薛定谔和现在第二次十七岁里的薛定谔是同一个人,我再次坚信起来。没错,其他所有人都是固定在各自的时空中的,只有薛定谔是一个穿梭者,不同的是我们穿梭的时间点和方式都不一样。薛定谔的穿梭是意识与肉体的穿梭,而我的穿梭只有意识在不同平行宇宙间的跳转而已,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和薛定谔失去联络一个多月了。此时已是深秋,落叶簌簌落下,铺满了画室门前这条街道,周而复始的生活使我感到疲惫,这种看似平常的假象之下是我所无法了解的广袤时空漩涡。
整日坐在画室面对形形色色的静物,那些都是豺狼虎豹每天早上精心摆出来的。有时我也会参与,左手一条花布,右手一条毛巾,犹豫着该摆哪个好,每次摆个静物组合都跟摆地摊儿似的。一方面,自从六合星事件以来,我们六人的关系似乎日益疏远了,另一方面,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厌倦这样重复的十七岁,我想要长大了。一直以来我是抗拒成长的,我不想长大,不仅是为了逃避未来的困难,更多地是想沉浸在美好的小团体中,永远和朋友们在一起,可是这种关系比我想象的要脆弱,一旦异性朋友之间产生了任何超越友情的感情,小团体瞬间就会土崩瓦解。没有了小团体的我,也就对十七岁没有什么留恋了。尽管我知道,下一个十七岁还会再开始,我依旧可能躲在友情的掩体之后拒绝外界与未来,但是,那样有什么意义呢?意识是连续的,就算时间不再向前,只要意识会积累并成长,那就还是会别无选择地长大了呀。意识的逐渐成熟意味着我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未知的一切,不应该再逃避。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一切好像是从那个愿望开始的,但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该如何停止。我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薛定谔了,但我现在甚至找不到她,她告诉我11月14****会来找我,那之后就断了联系。我猜测着接下里会发生些什么,这段时间,除了每天和苏幕遮待在一起聊些有的没的,就没有其他事了。每天画那些干瘦的老人模特,感觉生活也变得异常干瘪而没有滋味。时至今日我在想些什么,我得尽快振作起来才行,因为不知道让世界恢复正常的的方法,我就必须按照现在的规则继续生活下去。我没有理由抱怨。怠慢、消沉下去。我尽量不去想薛定谔,偶尔我会叫上袁舟律,他总有办法从学校翘课出来。我们四个,可以算是一个新组成的小团体吧,我、袁舟律、苏幕遮和柯一泊,原来的小团体被内力撕毁后重新诞生出来的新系统,就像星系的诞生与毁灭那样,严格遵守着自然的规律。我们到临近的天桥上,对着湍急的车流唱着不知所谓的歌,尽是自己瞎编的旋律,听上去却不显得嘈杂没有韵律,意外地很有质感。不知不觉中,秋天已经很深了。
倔强的秋虫还在奋力地鸣叫,不知夏天已经逝去。钻进被窝准备睡觉,结果碰到一个棉东西。是小铀,我几乎快要忘记还有小铀的存在,它一脸“你怎么也在这儿”的表情望着我,仔细想想,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老妈大声抱怨着我洗澡后变得一片狼藉的浴室,在这个历史中小铀是原本就养在家里的猫,它一直在我家中,我却不记得,记得那段历史的我的意识被强行进入的另一个我的意识给抹消掉了。我渐渐想明白了,意识的传输是单程的,而不断跳转的我的意识是像各个宇宙中无限可能地延续着的,只是将在临界点之前的我的记忆完好地搬运到下一个十七岁的世界中去罢了,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我留在前面经历的世界中继续长大着,只有不断跳转的我才永远停留在十七岁中啊。只要想办法停止这种传输跳转,就可以让世界恢复正常了吧,可是,要怎样才能停止呢?何况,就算停止,我也只能留在一个和先前有着完全不同历史的世界中了,那不是我一开始存在的地方啊。真是头疼,我钻进被子里,把小铀推到一旁,它不满地叫了一声表示抗议,没办法,我只好让它钻进来,贴着我的脚跟我下。小铀热乎乎的,紧靠着它很舒服,我很快就入梦了。
梦里是不存在的某年,看样子我还在念初中。大概是七月的中旬吧,阳光热烈,没有风的夏天是很难熬的。天空擦黑,星点闪耀,和任何一个夏夜没有区别,蝉奋力地鸣叫,老人们在楼下搓麻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催人入睡。这个时候,床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散漫地扭动几下,爬了过去,懒懒地接起电话问。
“谁?”
“你问我是谁?我是你‘亲’薛定谔!”
“啊知道啦知道啦,薛定谔什么时候有过‘后’的?你有什么事么?”
“你现在出得来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啊,还神神秘秘的。远吗?”
“不远,我家附近的一片荒地,你来了就知道了。”
挂下电话,我好奇心像发酵的面包一样膨胀起来,立刻一个挺身翻下床去,脚刚落地,就踩在了薛定谔家门口。薛定谔跑得飞快,我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就这么一路跑到不远的一片城边荒地,那是一个闲置着的废弃工地,周围堆放着零碎的施工材料。荒地里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周围很静,有虫鸣声从隐秘的地方传来,不知其源。“再过不久,天就完全黑了,小灯就会在这里跳舞了。”薛定谔竖起食指,神秘地说。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什么“小灯”?天空已经蒙上了黑紫色,有一阵风掠过。然后,就像薛定谔说的那样,有无数个小亮点在野草丛中浮动起来。“出现了!”薛定谔轻声叫唤着。我四下张望,真的,好多的“小灯”正在闪光,一些已经腾空而起,在草丛之间飞舞,另一些栖息在草间静止不动。那些是萤火虫。在这座城市里,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活的萤火虫。薛定谔显得异常兴奋,她在草丛里奔跑着,追赶着一群群飞舞的萤火虫,像不安分的幼童一样。我抬头向远处望,城市那绚丽的霓虹灯已经开始闪耀了,可是霓虹灯再炫目耀眼,也比不上这些微弱的光点,它们在梦境中舞动,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这个梦里的记忆是架空的,在现实中,它并没真实发生过,梦醒后我曾多次在脑海中搜索着曾经是否有过相关的记忆,可是一无所获。只记得梦的最后,薛定谔累了,她在我身边坐下,她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我看到她的口型在不断变化着,却没有任何声音,我感觉得到她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哀愁。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好像萤火虫一样发出淡淡的荧光来,我站起来想要抱住她,却扑了个空。四周,只有飞舞的萤火而已,薛定谔呢?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自从那个梦醒来以后,关于薛定谔的存在似乎被从我的脑海里硬生生地抹去了一般。梦里的那个夜晚,在荒地里遇见无数的萤火虫之后,我再也无法回忆起来关于薛定谔这个人的细节,有的只是一个模糊而朦胧的剪影,像是透过磨砂玻璃看到隔墙花影那样,同时消失的还有关于她的回忆,现在的我只记得薛定谔的名字,还有一个暧昧不清的印象而已,这究竟是怎么了?逐渐想不起薛定谔的日子是寂寞而乏味的。我的心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像是被挖掉了一大块似的。尽管身边还有朋友的陪伴,可我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象。我开始拼命地上网、睡觉,一天比一天更消沉,只有这样才可以稍微减轻孤独的感觉。但是每当深夜梦醒时分,一种莫名的惶恐便会涌上心头,空寂的感觉夜夜来袭。我开始觉得我越来越不快乐,音乐变得干巴巴再没有好听的声音,食物变得苍白没有味道,色彩都渐渐消退下去裸露出单调的黑白,没有薛定谔的世界似乎一瞬间变成了按照一条条事先设置好的程序运行的机器,我好难受。后来,我开始到大街上来回走动,希望能在人群中看到薛定谔的影子,尽管这种可能性小得可怜。已经是十月了,城市的喧嚣中,有谁会注意到失魂落魄的我?除了我自己以外外,没有别人。我渴望见到薛定谔,求她带我离开这里,哪怕世界粉碎,我再也回不去正常的轨迹,也无所谓,只要让我摆脱毫无生气的这里就好。我,忽然间想要长大了。
课室无人的时候,我常独自坐在窗口发呆,是真的坐在窗口,别担心,我不会跳下去,再说下面是一段露台,真的掉下去也不会有事。我只是在高处久久注视着这个异常的世界。有时候,我感觉这个世界中的的一切都太过于规律了,丝毫没有一点自由意志的感觉,它们的运动就好像是一场台球游戏,被母球撞击到的各色球纷纷向四周弹射开来,碰到台的边缘又再次弹开,如此机械地运动着而已。没错,我坐在窗口向下俯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街道上的车,行人或者是其他,都是如此,就好像是在执行设定好的程序一样,造成一种世界并不是真实而只是程序的感觉。等一下,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每个人都曾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那便是,自己的存在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这是一个很难被证明的问题。我们自身,包括我们所身处的世界,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由我们一手制造出来的?如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这个世界还可信吗?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的事件不断发生着。我们无从知晓,这背后究竟是有着何种力量在暗中操控一切。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为每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作出合理的解释。或许我们都只不过是提线木偶,被困在一个由神力制造的幻象世界中苦苦挣扎。
我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建立在所知被无穷尽地推翻的基础上。就像,人们曾经一度认为地球是平坦的以及太阳绕着地球转动,然而从哥白尼和伽利略时代开始,我们就得调整适应这种观念,即地球是圆形的而且它绕着太阳公转。类似的,长期以来对于每位观测者时间以相同速率流逝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从爱因斯坦时代开始,我们又得接受,对于不同的观测者时间流逝的速率不同。此外,宇宙具有唯一的历史似乎是显然的,但是从发现量子力学起,我们就必须把宇宙考虑成具有任何可能的历史。我要提出,虚时间的观念也将是我们必须接受的某种东西。它和相信世界是圆的是同等程度的一个智慧的飞跃。在有教养的世界中平坦地球的信仰者已是凤毛麟角。你可以把通常的实的时间当成一根从左至右的水平线。左边代表早先,右边代表以后。但是你还可以考虑时间的另一个方向,也就是书页的上方和下方。这就是时间的所谓的虚轴的方向,它和实时间夹直角。我现在大概就被困在了虚轴的世界中吧,我该怎么回去?
在虚轴还没有被设想出来的时候,人们的世界里会发生我现在所经历着的事情吗?如果有,有那些经历的人最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我想了很久,可是我发现以我自己的能力是无法得到任何答案的,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是无解的。我放空自己,让物质和能量在我的脑海中使时空向其自身弯曲。这样一来,在实时间方向,这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奇点,时空在这里到达尽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物理学方程在奇点处无法定义,这样人们就不能预言在那之前与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虚时间方向和实时间成直角,这说明它的行为和在空间中运动的三个方向相类似。宇宙中特质引起的时空曲率就使三个空间方向和这个虚的时间方向绕到后面再相遇到一起。它们会有任何可以叫做开端或者终结的点,正和地球的表面没有开端或者终结一样。你看,这正是虚轴的神奇之处。
时间流逝得越发缓慢,尽管这样,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向11月14日逼近着。我能感觉得到,薛定谔向我发出了某种信号,她就快要出现在我身边了。她的秘密是什么?我努力猜测着,不断试想所有可能性,然后再一一推翻。看来这其中的原委,还是需要薛定谔来阐释才会豁然开朗起来。我从窗口一跃而下,空气好像凝固于此,我稳稳落在了窗口下的露台上,经过街道的行人纷纷驻足,向这边张望,连那些惊恐的神色都像是事先设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