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综合楼顶的天台上,四下里是炫目的灯火,秋天苟延残喘的热浪还没完全消散的夜晚,风有着烤杏仁蛋糕的温度,随风飘来的还有杏仁蛋糕甜蜜的味道。就在那儿,天台的中央,我看到了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幻象。光秃秃的天台中央,流光溢彩地拔地而起了一架天梯,如同DNA链那样的双螺旋结构,金色的扶手,通透的玻璃台阶,还在不断生长着,似乎要通向天空的尽头。我应该走上去,走到光芒消失的地方。盘旋的阶梯上,光把四周照得透亮,城市的灯火被踩在了脚下,那些喧嚣的街道离我越来越远,我继续向上攀登着,行走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北斗星就在天边不远处闪耀。天梯最后是如何消失的,就像是绽放在年夜里的烟火,一瞬间就化为碎片闪闪发光地飞溅开来,接着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回过神来,这是我们自九月开学以来头一次溜到综合楼天台透气,薛定谔坐在我身后,叼着一块烤杏仁蛋糕,却迟迟不开始咀嚼。
自聂玛佳搬来后的几星期内,其实我们除了每天必须要绕过她窗前堆山架海般的杂物、无时不刻地叮咛她最后离开时记得关灯锁门、忍受她半夜忽然抽风爬起来四处寻找零食然后老鼠一样大嚼特嚼发出奇怪的响动、每天一次定时定量地歇斯底里发神经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生存危机,聂玛佳的破坏力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然而,我发现自己低估了聂玛佳的实力,她的确是一件危险品,全能自恋威比核武。星期五天晚上,聂玛佳总算是回了家,我顿时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清爽感觉。于是乎,我左手拿着我的粉色瓶洗衣液,右手拿着一把金灿灿的牙刷,趁着心情舒畅,准备老夫聊发少年狂,奔赴水房洗衣裳。但就在我即将踏出寝室门的瞬间,薛定谔幽幽提了一句:“难道你不讲述一下昨天聂玛佳是怎么折磨你的吗?”听罢我顿时血往头上涌,挥舞着牙刷向薛定谔讲述起了昨天的遭遇。不得不说,聂玛佳有着一种特殊的能力,这是一种杀人于无形,虐人到崩溃的可怕的力量,聂玛佳将这种技能掌握得炉火纯青,普天之下怕是无人能及了。昨天我正在和数学这洪水猛兽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却怎料半路杀出个聂玛佳,我没有想到聂玛佳的威力如此骇人,数学这点杀伤力和她相比简直不是一个级别,正所谓聂玛佳猛于虎也。
事情是这样的,聂玛佳暑假期间,在微博上网恋了,这本身没有什么,少女怀春而已,不必多虑。入寝后,她每天晚上和那位远在海外的男盆友聊得异常嗨皮,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大不了带上耳机。可是,不久之后,我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因为聂玛佳有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癖好,她极度喜欢秀优越感,并且逢人就开始给你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玛丽苏传奇人生,从贵族血统高级品味到牛逼烘烘吃喝拉撒睡,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现在她有了男朋友,我们耳根更是难得清静。曾经有一次,我和她单独呆在寝室,她猛然就窜到了我的面前,我正戴着耳机看视频,她居然呼啦一下拽掉我的耳机,开始跟我激情澎湃地讲起她男盆友怎么怎么帅怎么怎么喜欢她怎么和她聊怎么牛逼怎么怎么厉害。我根本没有在听啊!可她根本要停下的意思,我欲哭无泪。但她从来不去骚扰薛定谔,大概是因为自从她第一天入寝时的“袜子内衣事件”后,薛定谔见到她时一直阴着脸,那眼神有种距离太阳几万光年之外的冷。于是聂玛佳的目标转移到了我身上,每当她激动得不能自己时,就奔向我,开始向我讲述她那段添油加醋包金镀银后的旷世奇缘。我又实在不好意思翻脸,就只能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听着。而且,所说的内容变得越来越诡异,包括她男朋友身高多少公分体重多少公斤、有过几个前任逛过多少夜店、早午晚三餐都吃了什么、一次排泄多少毫升……她甚至拿出手机给我看他们俩的聊天记录,而她的手机屏幕上常年有着一层脏兮兮、油腻腻、黑乎乎的不明胶状物质,我实在看不下去。我究竟为什么要了解你们的私人生活啊,真的这究竟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啊!
昨天聂玛佳刚和男朋友聊完,又激动得无法自持了,这时候薛定谔正躺在床上听音乐,而我正在桌边,于是聂玛佳向我扑了过来,激动地对我说:“我跟你讲讲吧!真的好浪漫噢!”我大脑嗡的一声想,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聂玛佳已经拉开了架势准备开始播放玛丽苏狗血言情剧。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马上拿了手纸夺门而出,一边逃跑一边大喊:“我要去释放内存!”谁料到,聂玛佳完全没有罢休,她居然追了出来!边追边喊着:“等等我!听我说嘛,真的太浪漫了啊!我好喜欢他!”我听到后立刻加快了脚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走廊尽头的厕所飞奔而去。薛定谔绝对无法想象我在厕所都遭遇了些什么,后面发生的事光是想想我都能再崩溃一次。聂玛佳追了出来,一路追着我跑进了厕所,我迅速钻进进了1号坑隔间,关上门。结果,聂玛佳就执着地站在2号坑隔间门口,等2号坑里的人出来了以后,进到2号坑,蹲下,和我隔着一块隔板,接着又开始跟我讲述她的罗曼蒂克故事。我垂泪不语,这样子还能不能愉快地释放内存了?于是我放弃了解决大号,默默从1号坑出来,聂玛佳立刻跟上,紧随我后。直到奔回寝室,聂玛佳在我身后依旧喋喋不休着。薛定谔一言不发地听完,深表同情,“你没有掐死她真是个奇迹。”她说。我仰天长叹了一声,举起金灿灿的牙刷敲打着粉红色的洗衣液瓶,“哎嘿,奇葩室友磨死人,心力交瘁苦无边!”我手持牙刷指苍天,我忽然警醒,“哎呀,跟你叨叨了这么久,我可是要去洗衣服的人啊!不要拦着我,再过会儿衣服都泡烂了!”说罢我便提起洗衣液直奔水房而去。
小铀这几天常常游荡到很晚才从窗户回来,或许它也受不了聂玛佳吧,听说她之所以休学一年也和她这异常奇异的性格有关,发起神经来没有人能消受得住。我无法忍受和聂玛佳同处一室,一分钟都是煎熬,只有薛定谔在身边时,我才稍微好受一些,就像正负两极的力量达到了某种平衡一样。聂玛佳是学生慈善事业的领军人物,她从不会看好自己的东西,两星期之内前后丢了三个手、两把钥匙以及不计其数的钱,而且这些东西并不是被人所偷,而是她自己在外面往什么地方一放,就忘了。每次丢了东西,聂玛佳就会拉着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句话:“哎呀,我真的不在乎,丢了就丢了嘛,反正可以再买的。这就是我们贵族家庭的教育方式,注重品德,而不是物质。”这句经典台词她会从早说到晚,单句循环播放并伴有唉声叹气等辅助音效。我在心里呐喊,天啊,在乎你就痛快直说啊!这么委婉地表达是要闹哪样!尽管是丢东西达人,聂玛佳却从来不长记性,该忘了还忘,该丢了还丢。不久前她又摔坏了自己的电脑,我的耳膜又一次遭受强烈摧残,“没多少钱,坏了就坏了吧。我们贵族从来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没多少钱,再买一个就好了嘛,真没多少前。哎,你倒是安慰安慰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我瞬间给跪了,我还能说什么?我抬头有气无力地说:“哦我知道了,没多少钱。”
周一,天空开始飘雨,天气开始转凉。当结束了一天的题海战斗,我将自己拖回寝室,迎面而来的却是聂玛佳贴着高贵海藻面膜的脸,她现在不再拉着我犯病了,而而是把目标转移到了……天花板。这天,在几度大声呼唤我们未果后,她喃喃地说道:“你们都不听我说,那,我就对天花板说吧!”,接着,便开始大声地对着天花板嚷嚷着啊我男盆友真的太高端大气上档次了我啊我真的好喜欢他啊。我和薛定谔同时抬起头45度角仰望布满哀愁的天空,我想那时候我们的心里一定充满着一样绝望的咆哮,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这样一来,我们就必须时刻无条件接受她那玛丽苏狗血言情剧的洗礼了。记得,我曾提到过自己喜欢漫画,聂玛佳居然毫不客气地说:“哎哟,你可别再看了,那种弱智玩意儿怎么能看,像我看的都是哲学方面的书。”我干呕了一下,问:“哦,那你是更喜欢康德、叔本华还是尼采?”她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说着毫不相干的话,“真正的贵族是很讲究的,才不会计较那些小事。”她说。我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是我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她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聂玛佳似乎一直处于逻辑混乱、神志不清的状态,她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自相矛盾,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最可怕的是,什么事情一旦经过了她的嘴,味道立刻就会变得不一样起来。例如……
原事件:放学在街边小咖啡厅喝了一杯饮料。
聂玛佳自带滤镜加工版:午夜,在意大利风情咖啡屋细品一杯极致格调的@¥%*#(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外文单词),坐了一下午,望着窗外纸醉金迷的街道,唉,我只是一只无上高贵的鸟,在这草民的凡尘俗世间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巢。
因此后来我们摸透了她这酷爱装13的嗜好,约摸着听她说话起码要打个六折,才差不多能真实还原出事件本身。就在刚才,她打着雨伞从外面回来,借了我的体温计。十分钟过去了,他没有还给我,二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还给我。“聂玛佳?”“嗯?”“体温计用完了吗?”“哦,马上,再等等。”“怎么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之间她穿着刚才外面进来的那身满是雨水和泥点衣服,全身包在被子里,似乎在发力,然后她取出体温计看了一眼,不满地又放回腋下继续捂着。“发烧了吗?”我问。“嗯,你说,37度算发烧了吗?”被子里传来聂玛佳虚弱的声音,我顿时长跪不起,好家伙,你捂了二十分钟才到37度就算发烧了,你这是在逗我?“不算,没事。你用完了吗?”我说。“哦,再等下,我拍一张照。”聂玛佳拿出手机咔嚓一下,然后将图片扔上她自己的微博求安慰,我再度长跪不起。聂玛佳这种可以随时随地逼疯你的无敌技能,实在五里外令人闻风丧胆。据传闻因为她的奇葩特质,导致在她前邻座精神衰弱进了医院后班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她邻座,尽管聂玛佳学习还算可以,但在她的班主任被气得流产住院后没有老师愿意接管这个班,甚至她提出转班的请求时,其他班级的同学写了联名信抗议聂玛佳转入,于是不得已聂玛佳只得暂时休学。即便是这样,聂玛佳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依旧沉浸在自己完美无瑕的贵族世界中无法自拔。
矛盾终于还是升级了,但与聂玛佳发生正面冲突的却不是我,是薛定谔。这天晚上,我们都坐在桌边各做各的事,聂玛佳又忽然抽起风来,声情并茂地讲述起自己的贵族家庭来。“哎,你们知道吗?我爸爸妈妈都是贵族血统。我爸爸有精神病,他枕头底下藏着菜刀,我和我妈都不敢接近他。我妈每天晚上回得很晚,我知道她在外面有男人了,我很高兴,因为这样我就没人管了。以前我家还得罪了黑社会,我们一家东躲西藏好长时间,太刺激了,那时候我每天晚上都拿刀片割自己,简直快得抑郁症了。”听到这里,我和薛定谔都憋笑憋到内伤,这种事情究竟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啊……“你信吗?”薛定谔小声问我。“鬼都不信。”我说,这故事真是比我的17岁被重置这样狗血的事情还要让人接受不能。接下来便是最精彩的部分,也正是以此为导火索,薛定谔的底线被聂玛佳彻底触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即将全面爆发。
“哎呀,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傻?”聂玛佳自言自语着,我们不知道她在问谁。“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单纯善良的人,不愿意想太多,其实我还是很聪明的。”见我们都保持沉默,聂玛佳不高兴地说:“你们说话啊,说话啊!怎么这么冷漠?是当我傻吗?”
“嗯。”薛定谔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声。
没想到这一回答不要紧,聂玛佳立刻不开心了,“嘁!你整天什么都不做,牛逼什么,还好意思说我!没有贵族血统你可以努力啊,难道你想以后像你爸妈一样无能吗?”
聂玛佳的话音还未落,薛定谔拍案而起,指着她的鼻子质问:“你XX的说什么?我爸妈怎么了?你XX的敢再说一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薛定谔爆粗口,尽管平时薛定谔一直是个性很强的人,但面对人身攻击也都只是笑而不语,想必聂玛佳这次是踩到了雷区。薛定谔的父亲因病去世很多年了,母亲是物理博士生,独自抚养薛定谔的日子一直都很辛苦,薛定谔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对自己的父母有分毫不敬。别说是薛定谔,就算是我,听到聂玛佳这番话,也会怒发冲冠的,任何人都不愿意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评价。我也站了起来,说:“聂玛佳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我不喜欢听你说任何话。”聂玛佳显然被这种阵势吓到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好了,我们现在互相不要理,明白吗?我们不要再有交流,明白吗?现在开始。”薛定谔说完这句话后,回到了桌前坐下,背对着聂玛佳,不再说话。我早已领教过聂玛佳的威力,只要与她产生交流,最后受伤的一定是你,而她自己不会有半点触动。我也重新坐下,不再理会聂玛佳,我们已经开始正式贯彻落实“互相不理”的政策了。然而回过神来的聂玛佳却自己来了劲。
“怎么了你们?我有理过你们吗?真是自作多情!”聂玛佳不满地说。
我做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你理我们还算少吗?现在又是谁在自言自语啊?
“怎么回事啊,你们倒是说话啊!我做错什么了?”
一片沉默。
“别不理我!我请你们吃东西!”
一片沉默。
“你们不能这样无视我!我也是一个人,你们把一个人当空气,太没有尊严了!”
一片沉默。
“哼!你们就会欺负善良的人!”
说完这句话,聂玛佳愤愤地甩门而去。我和薛定谔对视了一下,“善良的人。”薛定谔重复了一次这四个字。“在她自己心里。”我艰难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