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在光未末不真实的世界里(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43033700000010

第10章 麦克斯韦妖

薛定谔将一根细线夹在窗户缝隙中,另一头黏在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端拴上一个装满红墨水的水气球。我用纯黑色的窗帘布将床铺桌椅全部都盖起来,然后在门边的靠墙处摆上一个小桌案,铺上干净的白色桌布,放上一个白瓷盘,倒上一些透明的液体,在液体里面摆上一颗红苹果,并在桌案上方的墙壁上贴了一面黑框的矩形镜子。为此薛定谔已经准备了三天,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带着奇怪的东西回来,有各种装着液体或粉末的试剂瓶,有夜光颜料和几支红色蜡烛,各种细线和棍子,一双老式高跟鞋,还有一个走起来声音干涩的旧闹钟。当我弄清楚她想要干什么的时候,竟然也兴奋起来,“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薛定谔喃喃地说。我们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个周末我和薛定谔都没有回家,从周五晚上就开始留意窗外的动静。我们一直保持着熄灯状态,假装房间里是没有人的,直到周六夜里一点过后,窗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我们知道,是鱼咬钩了。“来了。”我发信息给薛定谔。“开始行动。”薛定谔回复。

当这个人推开虚掩着的窗户时,稍稍感到了一点阻力,但这并不影响他进入房间,在他的脚刚刚踩在地板上时,忽然有什么东西急速落下来砸在了他的肩上。他伸手一摸,有液体顺着肩膀往下流淌,他接着窗外的微光看了看手掌,一片黯淡的红色,他吓得愣住了,寂静中他听到有钟表指针喀嗒转动的声音,声音很干涩。但一分钟后,他继续往门口的方向走去,看样子是想找到顶灯的开关,他来过这屋子,清楚地记得灯绳开关在哪里,但奇怪的是,这一次无论他在墙上如何摸索,都找不到电灯绳开关的影子。奇怪了,他放弃寻找,打算墨黑行动,但环顾四周后发现似乎所有的床铺桌椅都被隐藏了起来,他摸索着发现似乎有黑色的布覆盖着四周,这实在太奇怪了。他随手拽开了一块黑布,桌子从黑布下面显露出来,但随着吱呀一声响,他看到刚才被自己推开的窗户竟然自己关上了,外面并没有吹风。

正在诧异时,他又惊奇地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照亮了自己,他立刻转身,看到对面门边摆着一张桌案,上面的两支红色蜡烛正安静地燃烧着,火光轻轻跳跃,并没有人碰过它们,它们是自己亮起来的。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查看,那小桌案上,除了两支自己燃烧起来的红烛外,还有一个白瓷盘,里面亮晶晶的好像注入了清水,清水中放着一颗红苹果,他用手拨弄了一下那颗苹果。接着,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那盘清水瞬间被染上了暗红色,红色氤氲着,整个盘子都变成了红色,那颗苹果就静静地躺在血泊中。“搞什么鬼!”他咒骂了一句,后退一步,抬头的刹那竟看到墙上有张面孔闪过,他定睛细看,那只是一面黑框的镜子,但是……自己的脸呈现在镜中时有一种感觉,他正面对的是一张自己的遗像!这个人显然有些害怕了,他转身想要逃跑,却想起刚才那窗户自动合上,于是转而去开门。但他立刻察觉除了一直持续着的钟表喀嗒声外,又多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来自门外,是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空旷而清晰。他犹豫着缩回了伸出去开门的手,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当来到这扇门前的时候,脚步声戛然而止了。空气十分安静,他不敢动作,就定定地站在那里。“哐、哐、哐”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声音不大却令人生畏。他慢慢退后,然而几分钟过去,敲门声却不再响起了,接着是远去的脚步声,像来的时候一样空旷而清晰,好像是消失在了很远的地方。他擦了擦额头,再次小心地靠近门边,他拉动门把手,门好像没有上锁,很轻松就被拉开了。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窜了进来,快的看不清楚,他觉得门口似乎站着什么人,他慢慢抬起了头。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这个人飞快地扭头向窗边冲过去,用力拽了好几下才将窗户打开,然后疯了一般爬出窗外,迅速翻越到对面居民楼的楼顶,头也不回地逃跑了。而门口那个死人还在慢慢向屋里移动着脚步,半透明的皮肤下似乎流动着发出幽幽微光的血液,五脏六腑在烛火的照耀下仿佛还在微微颤动。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诡异的空气,安静至极,但下一秒这浓郁的灵异气息就被薛定谔的狂笑声冲得干干净净了。“太坏了。”我从床底下钻了出来,烛光中穿着黑衣狂笑着的薛定谔看起来活像是漫画里崩坏的终极大BOSS。“这装置怎么运作的。”我看了看地上的乱线。“噢,他推窗进来的时候,黏在天花板上的细线就会崩断,装着红墨水的气球落下来,本来的设想只是落在地上来个血花四溅就够了,没想到正好不偏不倚砸到他身上了。那个灯绳,我提前拆下来了,他当然找不到。”薛定谔一边收拾现场一边回答我。“哦哦,小桌子那里的事我清楚,你在桌布下面垫了暖宝宝贴,在蜡烛芯上沾了燃点低的白磷,只要温度稍微高一点蜡烛就会自动烧起来的。”我记得那天薛定谔带回来的试剂中有标有白磷的瓶子。“没错。”薛定谔将那些黑布扎成一捆堆在一边。“那盘子里看上去像清水的东西是碱液,苹果里面我用注射器在果窝处注了酚酞,只要滚动,酚酞就会流进盘子里的碱液中,变成紫红色,因为光线暗看起来像是血红。再加上那个如同遗像的镜子,心理作用加剧了恐慌感。”我将地板上的墨水拖干净。“不错嘛,作为一个文科生。”“我好歹在分科之前也是学过三年化学的。”“嗯哼,玩笑。至于自己关上的窗户,那个装置是和任何一块黑布联动着的,那些黑布可不仅仅是为了遮着桌子和床以防被墨水溅到,它们还有别的任务,只要他掀掉桌子或者是床铺上的任意一块黑布,就会触动装置,由细线牵拉着窗户自动合上,而且因为有线勒着,想要再打开窗户也是得费点劲的。”

“压轴大戏就是这个了吧。”我拍了拍那副人体解剖模型的肩膀。“当然,这是我的得意之作,我是不是应该去学点电影特效道具一类的。”薛定谔用布将她那件宝贝作品包了起来,我问她怎么处理这东西,她说放回综合楼去,要是以后自己出息了,说不定还能被收进博物馆,我白了她一眼。那副老旧的人体模型原本逼真的样子就已经令人毛骨悚然了,半透明的皮肤松弛地兜着躯体内的脏器,眼球蒙了灰,似乎还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薛定谔用木棍作支撑使模型挺立起来,在脚下的木架上装了无声的轮子,这样就可以推着它向前滑动了。另外,薛定谔还用夜光颜料对模型皮肤下的内脏做了一番修饰,在黑暗中烛光抖动的环境中,推着它从门外飘进来,内脏便发出幽幽荧光,且微微颤动着,视觉效果简直完美。全程我一直躲在寝室的床底下,用手机发短信将小偷的动向告诉门外的薛定谔,薛定谔则站在寝室门外,双手拿着着那双那老妈的就高跟鞋待命,小铀被放在一个纸箱内,毕竟它也是整蛊同谋之一。得知小偷向门边靠近后,薛定谔开始拿着鞋子敲打地面,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空旷清晰的脚步声,不过她并没有移动而是在门口不远处,通过鞋跟落地的轻重来制造有人由远及近的效果。那副模型一直被放在门口,脚步声停止,薛定谔放下鞋子来到门口敲门,然后再用鞋子制造来者远去的声音。在小偷放松警惕,打开门的时候,薛定谔顺势放出小铀,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然后慢慢推着模型进来,当他再次望向门外时就会看到徐徐漂移进屋来的“丧尸”了。由于心虚加上之前恐怖气氛的营造很到位,他自然会选择夺窗落荒而逃。

在我们的“鬼屋整蛊计划”实施之后,再也没有寝室反映过有小偷,不管怎么说,我们暂时得到了安宁。“他会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吧。”我坐在窗边。“就算想明白了也不会再来了。他已经不在那个小区当保安了,这周我路过时再没看见他。”薛定谔耸肩。“我们会不会过分了点。”“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而已。话说聂玛佳这个星期要搬来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听到这个噩耗,我苦笑了一下,薛定谔也苦笑了一下,我们收好桌子上凌乱的东西,各自忙碌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看书看得哈欠连天的时候,薛定谔从半昏迷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看着我,“你知道麦克斯韦妖吗?”她说。“嗯?那是什么。”我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就算最终可能一切都会归于无序,但至少现在,它还在运作。我们还可以想象出一个特别的妖魔,它与熵增带来的无序相抗衡着,为孤立系统中注入能量。”薛定谔莫名其妙地说着。“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有点诗人哲人的潜质?”她忽然转过来问我。“你有精神病人潜质。”我丢出一句。薛定谔没有理会我,继续自言自语:“麦克斯韦,他意识到自然界似乎存在着与熵增加相拮抗的能量控制机制,但他无法清晰地说明这种机制,他只能诙谐的假定一种‘妖’,能够按照某种秩序和规则把作随机热运动的微粒分配到一定的相格里。尽管,这个妖怪早已被驱逐了,最终会逐渐被所有人遗忘。”“你就是妖怪,破坏规则的家伙。”我想了想,“或许我们都是。”我补充道。薛定谔不可置否地笑了。

薛定谔拿出手机看起电视,她调到了环球科学探索频道,此刻正是《科学了没》时间,戴着琥珀色框眼镜金发碧眼的主持人微笑着说:“你正坐在这里,身体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实际上,周围无数的空气分子正在以每秒约500米的速度对您进行全方位地轰炸着你,这个速度比出膛的手枪子弹都要快。在任何一个物质的内部,包括你的体内,原子和分子也都在永不停歇地振动撞击,这些微粒的速度越快,其携带的能量就越大,可以想象,在随便一坨物质中,由微粒高速运动而产生的能量总和都是很大的,若能将这种内能开发出来做功,人类就会彻底解决能源问题,煤、石油、天然气等传统能源所造成的环境污染将不复存在,温室气体之忧也会消失,切尔诺贝利和福岛的惨剧再也不会发生,人类的生产生活会迈入一个崭新的时代,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薛定谔专心地盯着屏幕,并没有注意到我移到了她旁边,和她分享着这档节目,当然我更多地是在欣赏那个帅气迷人的节目主持。

“但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像一个紧箍咒,限制着这类热机的出现。关于热力学第二定律,克劳修斯的说法是‘不可能把热从低温物体传到高温物体而不引起其它变化’,这个说法揭示了热量传递的不可逆性;开尔文的说法是‘不可能从单一热源吸热使之完全转化为功而不引起其它变化’,这个说法揭示了热功交换的不可逆性。举例来说,将一杯开水和一杯冰水倒在盆里,盆里水的温度会中和,而且这个过程不可逆,即一盆水不会自动地分离成一半开水和一半冰水。温度中和过程是系统从有序向无序转化的过程。熵作为系统混乱度的表征,中和过程就是熵增过程。这种‘熵只能增加而不能减少’的原理有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即系统必须是孤立的,若系统不是孤立的,而是伴随着能量的输入,那熵减就有可能发生了。”主持人停顿了一下,“好了,接下来的时间,让我们一起欣赏本季度最佳科普纪录片《麦克斯韦的精灵》。”伴随着片头曲充满迷幻色彩的快速剪辑,纪录片开始了。薛定谔依旧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我却已经开始感到理解力的匮乏了,我望向窗外的世界,没错,一团混乱。

但是,无论如何,对我而言,熵增所带来的混乱都远远无法和聂玛佳所带来的混乱相比拟,这要从她第一天入寝,屋内的景象简直比遭了贼还恐怖的事说起。那是一个很有抒情意味的起风天,聂玛佳搬到了我们对面的下铺位置,令人费解的是她选择的时间段,居然是凌晨四点多!聂玛佳拖着大箱子乒乒乓乓地进来了,且不说吵醒了我们,她居然还啪嚓一声开了顶灯。好吧,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当早上我们困得要死不得不挣扎着爬来去上课时,聂玛佳还没有收拾完,我们便没有理她,先去了教室,聂玛佳则在早读下了后才姗姗来迟。中午回到寝室时,我们就目睹了史无前例的大海啸过后的场景,不仅寝室的门是大开着的,灯也没有关,屋内更是没有一处落脚的地方,书本、护肤品、衣服、脸盆、胶带塑料泡沫扔了一地,她自己的床上更是一滩烂泥,薛定谔的床上还被扔上了三只穿过的臭袜子和一件显然不属于我们两人的内衣。我敢说薛定谔虽然表面上没有爆发,但从她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足以摧毁地球数十次的破坏力。这时聂玛佳慢吞吞地回来了,我预感到了一场战争。

“你是没有钥匙吗?”薛定谔压低声音问道。

“啊?我有的。”聂玛佳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为什么不锁门?还有,屋里这是什么情况。”薛定谔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聂玛佳矫揉造作地搓着衣角,“哎呀,忘了。我会收拾的嘛。”她说。

我拍了拍薛定谔的背,暗示她消消气,别计较,薛定谔这才深深呼吸了一次,走进房间,将自己床上凭空多出的东西一股脑扔回了聂玛佳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