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我多长个心眼!肥鸡嗤之以鼻地说,我早料到你这个老饿鬼没安好心,不过你这个老狐狸是做梦娶媳妇,枉费心机。现在,作你的撑死鬼去吧,拜拜。
肥鸡一腾身,扑棱棱飞进了艾大米的家。动作竟然极是轻盈。
姬铭怔在地上,指尖上还有鸡翅的余温。到手的美食就这么没有了,他像掉进了一个冰窖子里,寒心得要命。片刻后,他便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对着艾大米家出神。
姬铭想,有时候饱餐一顿和饥肠辘辘之间简直就像一场梦啊。
本来姬铭可以回去了,或者继续推着他的小推车沿街串巷,兜售他的调味料。但是姬铭有了一个念头,他想这只晕鸡为何会逃进艾大米的家呢?它本该飞进刘老六的破篱笆墙,但它却鬼使神差地钻进了艾大米家,艾家是可以随便进的吗?在这方圆四周,谁不知道艾大米是个腰缠万贯的暴发户?城里乡下光房宅都好几处,隔三差五,总有些坐小汽车的人走进他的门……不仅如此,人家还是大名鼎鼎的市政协委员,电视里时不时露一回脸,风光得很。艾家金山银山都没准呐。进艾家的院,平素姬铭连想都没敢想过,因为艾大米从来就没拿眼皮正经夹过他,姬铭也是见了他就矮半截。而现在一只鸡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进了艾家的高墙阔院,能不让姬铭嫉妒得眼红?
姬铭又往两边看了看,而后转到艾家的院门前,铁将军把门,显然人不在家。他还是不放心,又竖起耳朵贴在艾家的墙上,仔细听了听动静。姬铭笑了,今天这只鸡我吃定了!他想,我还要破天荒地看看艾大米的家,瞧瞧这龟孙都吃的什么山珍海味?
姬铭很诡谲地吐了吐舌头,这个表情大约只有他自己可以感觉到。他远远近近巡视了一圈,一是察看一下周围的动静,二是寻找一件借以翻墙的东西。结果是此时的环境对他的隐秘计划十分有利,但翻墙的工具一样没有。姬铭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似乎听到了墙那边肥鸡的嘲笑声,还有悠然自得的抖翅子的声音。姬铭的牙巴骨就隐隐地痛起来,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吃肥鸡誓不为人的气概。姬铭像一头困兽般地在艾大米和刘老六两家之间徘徊,手很茫然地抓着败絮般的头发。山穷水尽之际往往就是柳暗花明之时,姬铭冷丁瞟见了自己的手推车,一拍脑门,这不是骑驴找驴吗?最熟视的就是最无睹的,从早到晚推的这玩意倒被自己忽略了。姬铭兴奋地奔向手推车,朝艾大米家的墙根推去。手推车的两个轮子只剩下了两个锈迹斑斑的钢圈,造型有点像古时候作战的滑轮车。停好了,姬铭猴一样踏上去,双手扒着艾大米家插着玻璃碴的墙头,麻利地跃了过去(写到这里有必要提醒大家,姬铭已经是个六旬老人了,所以他翻墙而入时我为他捏了一把汗。)……
姬铭的脚下踩到了一堆软乎乎的东西,这堆东西毫无疑问救了姬铭一命,否则艾家的水泥地会断送了他的两条老腿。姬铭最初有一种驾云的感觉,后来才明白自己是陷进了一堆沙子里面。姬铭当即就高兴起来,用手捧着沙子,想,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老天爷到底睁眼了,我老姬的造化来了,以后再不用挨饿了!
姬铭走到院里,拍了拍屁股,又靠着一株桃树脱掉鞋子,磕了磕里面的沙粒,接着喘了阵儿,就叉起腰,轩昂地找那只鸡。肥鸡十有八九是没料到姬铭居然能够进来,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于是它忐忐忑忑地躲起来了。艾家的院子就现出一派森严的静。
姬铭威风凛凛说你出来。
没有回应。
姬铭又说有种你出来。
还是没有回应。
姬铭就觉得小腹憋得慌,一泡尿在里面骨碌骨碌直晃荡。
姬铭说老子先撒泡尿,你等着,今天非吃了你龟孙!
姬铭连想也没想,就掏出家伙对着那株桃树滋,高压水龙样地滋了老半天。浑身一个激灵,别提多舒坦。紧裤腰带时,才发现桃树旁还有一方小石桌,几只石凳,显然是艾家品茶宵夜的地方。
姬铭往石桌上啐了口唾沫,浑身就更舒坦了,胸腔子里春风荡漾。
姬铭还说,鸡啊,你的牛气都到哪儿去了,快出来吧。
……
该死的瘟鸡!姬铭骂道。
躲在某个角落的肥鸡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糟老头子,有本事你进艾大米的房子啊,你对我穷吆喝个什么劲呐!
姬铭抬起头,瞧见肥鸡呆在一根桃树枝上,由于恼羞成怒脸颊通红。
姬铭撇撇嘴,别嘴硬了,趁早下来跟我走,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肥鸡说,你放心,今天你进了艾家的院,我服你,早晚我会心甘情愿做你的盘中餐。只不过艾家好吃的东西多着呐,你要不进去,后悔的是你。
姬铭想了一下,觉得肥鸡说得在理,况且自己进院前就打算一睹艾家的风采。姬铭望着肥鸡,一时语塞。
肥鸡见有了效果,趁热打铁说,你不知道老姬(它开始用老姬的称谓了!),艾家的冰箱里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泥里钻的……能把你的眼看花呐。
真的?姬铭眯起眼,眼前一团彩雾。
绝对!
姬铭的肚子里再次轰隆隆响起来,万马奔腾一般,胃壁似乎顷刻间就要破裂。他的眼睛里弥漫着食物的鲜亮光泽,那光泽凝成了一滴泪状的液体,从岁月的深处缓缓滑出,打碎了艾家大院里跳荡的日光。
——我饿啊!
姬铭颤栗了一下,脸色有些发黄。他虚弱地说好吧,我进去。
这就对了。肥鸡说。
姬铭离开桃树,朝艾家的房门一步步挪去。红漆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很不给面子的样子。无疑,只有收拾了这把锁,艾家才会向姬铭敞开怀抱。姬铭感到脚异常沉重,像拖着镣铐的死囚。真没出息,姬铭想,不就是进一进艾家的门吗?犯得着吗?而此时,外边的任何一丝响动都让他头皮发麻,他甚至听到了空气中清脆的爆裂声……
姬铭走到门边的时候,艰难地回过身子,整个脸都成了青色的了。他对肥鸡说,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听他的口气,肥鸡更像是他的同伙,或者朋友。
行。肥鸡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