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还没受戒,还不算佛门弟子,修为怎么高深得起来。”小和尚嘟囔着坐下。
“你是说……你还没受戒?”秀萝忽然又激动起来,原因却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想。
“思尘只是我的俗家姓名,师父说,等我年满十五岁就给我受戒,然后再赐给我法号。”
“那我就叫你思尘了!”秀萝激动地叫道。
小和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又站了起来,“我去求师父出手!师父佛法高深,一定可以的!”小和尚气鼓鼓地抬起头看着秀萝,只看得她一阵慌乱。
“还是别这样。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秀萝心中满是担忧,“对了!过段时日便是登云祭了。过几天晚上在云镜湖边还有灯会,你陪我去吧!”
“这怎使得!”小和尚叫了一声,“你没有其余伙伴么?”
秀萝羞恼地对小和尚一瞪眼,让小和尚又是一阵手足无措。“每次都和她们一块儿去,我早就厌烦了,你这次就陪我去吧!”秀萝好不容易编了一个理由,可是无论怎么看这理由都有些牵强。
“女施主。”小和尚苦着脸,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我一个出家人,实在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说是不是呀,秀裘?”小狐狸“吱吱”地回应了她,“你去问问你师父吧。”
小和尚转身看向忘言和尚,却见忘言和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对着小和尚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闭目诵经。
“你师父答应了哦!”秀萝心中一喜,开心地笑着,“你可不要失言哦!”
“那小僧便谢过女施主好意。”小和尚叹了口气,对着秀萝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接下来几日,秀萝天天来找小和尚,抱着秀裘与小和尚谈天说地,偶尔也会将秀裘带回侯府过夜。可到了夜里,秀萝告辞离开后,小和尚却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每每一想到秀萝,小和尚就感觉心脏疯狂地跳动,若是努力不想,又会感到阵阵的失落与空虚。
灯会的前一天晚上,小和尚再一次失眠了。
秀萝的身影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撑着伞俏立在斜风细雨中的人儿柔柔弱弱,却对着他巧笑嫣然。小和尚十年修行与静思得来的心境就这样泛起了层层涟漪,让小和尚几乎迷失在其间。小和尚只觉得自己有一股冲动,想要伸出手去抱住这娇躯……
“咄!”
小和尚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如雷般的乍喝,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却见身前砚砂师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又一想到之前自己的迷失,顿时羞愧无比,幸而夜晚光线暗淡,看不到脸上的神色。
“师叔。”小和尚闷闷地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思尘小子,你莫不是真的思恋红尘了?”砚砂道人走过来紧紧盯着小和尚的眼睛,小和尚慌忙避开。
“思恋这红尘又如何?”砚砂道人“嘿嘿”笑着,“顺其自然便好。”
“师叔,佛祖有云……”
“佛祖整日道如是我闻,但他所闻的哪里是一定正确的?”砚砂道人直接打断了小和尚的话,“人活一世,总是这般压抑着自己的欲望,终究会受不了的。思尘,还不如入了我道门,潇洒于天地之间,快活一生。”
“师叔,这如何使得……”小和尚皱着眉头看着师叔,不知道师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尚未受戒,怎么不行?”砚砂道人默默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笑了笑,然后摇头道,“罢了,这种事情总要你自己想明白才好,我去找你师父了。”
“师叔,那我这心魔,该怎么破?”
“这哪是心魔?”砚砂道人低声自语,然后叹了口气,看着小和尚道,“你们佛门讲究入世,你便在这红尘里慢慢悟吧。若是勘破了,便是你的缘。”说着,就往里屋走去。
“那勘不破,便是劫了?”小和尚着急地问道。
“勘不破,那也是缘……”师叔的声音悠悠飘来。
小和尚抓抓脑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仔细想想,又想不明白,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诵经,将那个身影埋在心底,用层层经文包裹住,不再去想。
忘言看着走进来的砚砂道人,微微叹了口气。
“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来了。”砚砂道人在忘言身前坐下,将忘言的身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然后长舒一口气,“你还没去找她?”
忘言缓缓摇头,目光却穿过土地庙薄薄的墙壁投向远方。
“这么说……你去过了?见到她了吗?”
忘言摇摇头,拂灭了油灯,然后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又要去?”砚砂道人皱起眉头,随即跟着忘言走出土地庙。
此刻,街上已是冷冷清清,只有稀薄的雾气随着夜风缓缓弥漫,而后消散。月光透过云雾与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以及人们的喝呼声。
“我现在真的有些后悔当时让思尘随你修行。”砚砂道人突然说道,“谁知道你会突然入了佛门,连带着让思尘也学了佛法。他还小,什么都没经历过便要被佛门那条条框框约束住,你又不能说话,我实在为他担心。”
忘言的禅杖忽然在地上砸出铿然之声,脚步也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表示。
“也怪我总是云游四海,没有好好教他……”砚砂道人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只是跟着忘言慢慢地走着。
忘言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条街道与巷子,然后来到一座大宅子前。借着月光,只见那座宅子雕梁画栋,碧瓦朱檐,而那牌匾上的“武阳侯府”四个大字更是龙飞凤舞,大气凌然。
“和尚,你果然又是要……”砚砂道人叹了口气。
忘言点点头,然后深深看了砚砂道人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吧。”砚砂道人无奈地摇着头,然后看着忘言猛然一跃,越过墙头,溜进了侯府。
少夫人闭着眼睛坐在桌子前,秀萝站在她身后给她揉捏按摩。
“秀萝,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少夫人伸手拍了拍秀萝的手,声音中透着一股疲惫。
待秀萝躬身告退,少夫人把灯灭了,然后站起身,静静地立着。
月光毫不吝啬地洒下,透过枝桠与窗子,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屋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余下远处的蛙声和一阵一阵的蝉鸣。有微风拂过,地上的斑驳顿时开始摇晃,像是点点星光四下游移。
屋内忽然传来细微的水流声,少夫人低头看去,只见地上不知从何处涌现出数股涓涓细流,在屋子的阴暗处汇聚,而后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影。
“芸娘。”那个人影轻声叫道,声音犹如空谷幽兰。
“初尘姐姐,怎么了?”少夫人微微低头,对那个人影行了一礼。
“我感觉到了。”初尘叹息一声,顿了顿,又提高了音量,“我感觉到了!”她的身影忽然如糠筛般颤抖起来,那水流凝成的身躯似有波纹在其上荡漾,“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姐姐!”少夫人疑惑地抬起头,“谁会来了?”
“就是他!就是他!十多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是他?”少夫人捂住嘴巴,将那声惊叫堵在了嗓子里。过了半晌,少夫人才缓过来,问道:“他是来杀你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初尘的声音中充满了惆怅,“我如今已是妖身,不能离云镜湖太远,你去帮我找到他。”
“找到他,然后杀了他吗?”
“你找到他,让他过来……”
却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屋子的门忽然打开,夜风呼啸而入,吹落几片树叶,在房内缓缓落下。少夫人一惊,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个提着禅杖的身影缓缓迈入。
“你是何人!竟然擅闯侯府!”少夫人惊声质问道。她这时才看清,那是一个满脸冷峻的和尚,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身边的初尘。
“你来了。”初尘的声音忽然冷静下来,“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来了。”
那和尚却并不开口,只是一步迈出,将禅杖向着初尘挥去。初尘嘴角噙着冷笑,不作任何动作,只是死死盯着和尚。
少夫人一声尖叫,声音在夜空中漾开。侯府在这一刻忽然沸腾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向着这边汇聚,还有隐约的“保护夫人”的喊声。
和尚的禅杖在即将触到初尘时忽然停下,只是刺出一摊水晕。
“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下手?”初尘冷笑一声,“你躲了十几年,这次忽然回来,本以为你会有点长进,没想到却做了和尚。”她紧紧地盯着和尚的研究,忽然伸手,一掌印在和尚的胸口,“你还是在逃避!”
和尚猛地倒飞出去,落在门口,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
“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初尘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姐姐!”少夫人惊讶地望着初尘,却没想到初尘只是面如寒霜,死死地盯着那个和尚。
“和尚!”又一个身影从空中落在和尚身边。少夫人借着月光,认出那是一个道人。
“贼道人,竟然是你!”初尘恶狠狠地盯着道人。
那道人看了看和尚,又看了看少夫人与初尘,一扯和尚的袖袍:“和尚,走吧!”
和尚凝视着初尘,直到那些人声更加逼近,才低下头,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初尘行了个佛礼,然后随着道人跃上屋顶,消失在夜幕中。
小和尚醒来时,师父早已盘坐着闭目诵经了。只是小和尚发现,师父的脸上一片苍白,眉头微蹙,而砚砂师叔却不见了踪影。
“师父,你怎么了?”小和尚惊呼。
忘言和尚睁开眼,对着小和尚摇摇头,然后闭上眼继续诵经。
小和尚抿了抿嘴,知道师父不愿多言,只好随师父坐下,做起今日的功课。可功课做了一半,小和尚便不由自主地分了心,满脑子只想着今晚与秀萝去参加灯会的事情。
忘言和尚睁开眼看了小和尚一眼,也没有提醒,只是满眼的慈爱。
小和尚从日出盼到正午,又从正午盼到太阳西斜,终于把秀萝盼来了。
“思尘,等得久了吧?”秀萝问道。
小和尚见秀萝脸蛋红扑扑的,便知晓她是跑过来的,心下感动,摇摇头:“不久,诵了一篇经文你便到了。”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秀萝抱起小狐狸,用脸蹭着小狐狸的脑袋,笑吟吟地道。
小和尚迫不及待地应了,与秀萝向着云镜湖走去。
云镜湖边已是人声鼎沸,建筑上与树枝上挂满了精致的灯笼,明亮得如同白昼。有一些杂耍艺人在街边卖艺,也有商人们在路边摆出一个一个的小摊,叫卖些吃食或是小玩意。秀萝买了几张素饼与小和尚和小狐狸分了,买了一个小球给小狐狸玩着,又买了一个鬼怪面具戴在头上,手舞足蹈地与小和尚玩闹。小和尚挠挠脑袋,一跺脚,找了一个捏泥人的师傅,好说歹说,终于让泥人师傅用边角料给他免费做了一个劣质小泥人。
小和尚拿了泥人,红着脸把它递给秀萝。
“谢谢你呀。”秀萝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闷闷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我没甚钱财,只能乞一个泥人来,你可不要介意啊。”小和尚挠着脑袋,满脸的尴尬。
“我很喜欢呢。”小和尚终于听出来,少女的声音带着些兴奋。
小和尚“嘿嘿”笑着,心中也甚是欢喜。
两人继续逛着,为精彩的杂技鼓掌,也为街边新奇的小玩意而惊叹。小和尚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离不开少女,心中却觉得奇怪,这女施主怎么每个地方都这么美,要是能这样一路走下去永不停歇也是极好的,可转念又想那些戒律,便暗自烦恼起来。
“云镜湖到了!”少女的叫声在小和尚耳边响起,他的目光在少女的纤纤玉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大湖宛若明镜,映出浩瀚星河,偶尔有波光荡漾,泛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又有渺渺烟云笼罩其上,仿若仙境。湖中几座小岛如散落的明珠点缀其间,在更远处,隐约有群山连绵,层层叠叠。湖面空旷,却是不见船只,只有在湖岸才停了几艘画舫,透出明晃晃的灯光,几道妙曼的身姿立于船头,时而做一些妩媚的动作,却让小和尚看得痴了。
“呆子!没让你看那个!”
小和尚只觉得腰间一疼,“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只见秀萝脸色通红。小和尚只能讪讪地一笑,却忽然觉得这地方隐约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便无数次地来过这里。
秀萝带着小和尚来到云镜湖边,却发现小和尚突然不见了。她一下子慌了神,小和尚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她四下张望着,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做工粗糙的小泥人。她抬起头,小和尚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谢谢你呀。”秀萝一阵恼怒,故意把这几个字说得极重,又狠狠剜了小和尚一眼。可看到这泥人,虽然做工粗糙,又只有正常泥人的一半大小,但她一想到是小和尚送的,便欢喜起来,怨气也忽然消失,只是把泥人紧紧捏在手里,生怕掉了。
又走了几步,云镜湖出现在了眼前。
“云镜湖到了!”她欢呼一声。纵然来过那么多次,但云镜湖却让她百看不厌,更何况这次有这有趣的小和尚陪伴。这么想着,秀萝便偷偷一瞅小和尚,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入云画舫上的那些风尘女子,不由地一阵恼怒,伸手就在小和尚腰间一掐。
“啊!”小和尚痛呼一声,不解地看着秀萝。
“呆子!没让你看那个!”秀萝重重地哼了一声,却又一阵懊悔,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我家夫人便是出生于那入云画舫,字画双绝,连身上都是满满的墨香味。”
“但那不是……”
秀萝见到小和尚苦恼地挠着脑袋,不由地“扑哧”一笑,之前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那里虽说也做一些那种生意,但那里的花魁却是正经的良家女子,那些王公贵族却莫不是以娶她们为荣呢!而且啊,据说娶了花魁的人甚至都舍不得再纳妾,只一心宠爱一个人呢!”
“这么说,你家夫人便是那画舫的花魁?”小和尚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