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夜草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43026900000004

第4章 客从何处来

夜草把鸡蛋打在热烫的平底锅里,听着油遇见蛋白发出的“滋啦”的声音,想起很久以前与萱妮一起打闹的日子。

很久没有在地铁里遇见萱妮了。自从杨卓的事情过后(参见本专栏第一篇文章),夜草与萱妮之间的友谊渐渐出现裂痕。这个距离,在约了两次逛街,夜草都没空后,萱妮便不在微信上与夜草互动时,明显加大。乃至,最后,形同陌路。

两个女人心知肚明,说不上发小的闺蜜关系,在遇到同一个男人之后,势必走向余温。

夜草独来独往惯了,也没什么狠起来的力量,主要是,懒得清算。毕竟她也没得了好,自己又是分手在先,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较真什么。

只是凑巧没空,那段时间,夜草一个人在与公司裁员做斗争。萱妮不是不知道,但因为心里有疙瘩,即使想劝夜草,话到嘴边,也只好变成一个微笑表情。连平素关系一般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我们公司也在招人,你简历发我下吧,我和领导说说,就和我一个部门,就是怕你嫌工资低。”萱妮终究还是留了这一段话。

夜草按照留言说的,给萱妮发了一份自己的简历。没几天,萱妮留言,也不知道领导怎么想的,我这都推荐好几天了,他也不说让来面试,也不说怎么安排。我这真的是空缺个职位,缺帮手啊!

夜草反而要安慰萱妮,没关系,可能你们领导对空缺另有想法,一般都是先从公司内部选人。

萱妮倒是有点愧疚的,说的就是,但我们领导吧,之前说从内部调人,后来说让我招新人,我才推荐你的。也不只你这一个简历,另外还有两个,他到现在也不给个信,愁死我了。亲爱的,你要是着急,就也找找其他的。我这有信儿,立即通知你。

夜草,还是很感激萱妮的,便琢磨着,上次参加珠宝展私购的水晶手串,本来想夏天带出来,那就先不带了,等去了萱妮公司,给她个小惊喜。

然而,在做晚饭前,萱妮发来微信。

亲爱的,很抱歉啊,领导到现在还没给我准信,不想拖你太久啊,先别以我家公司为第一目标哈~~~

夜草关了微信,将煎蛋从平底锅中取出。决定,去楼下吃麻辣烫。

气温炎热,心气浮躁,啤酒最爽。这天的临街商铺,人群格外密集。

许是因为白天七级大风的缘故,小区里的几只黄花狸、黑狸猫不见了踪影,特意为它们留的纸箱房屋也多有破损、流失。难得的大风天里,老小区到处可见破败的树枝,残留的沙土。

快到小区门口时,夜草发现水果摊老板正在收拾自己家简易房顶,手里拿着什么拼着调整着。越是大风天,劳动人民自家小窝棚,越是不经风雨。

麻辣烫母女勤快地招呼询问,吃什么?

老规矩吧,先来面筋加鱼丸,再来白菜加土豆片。夜草坐下开吃。

“妈,我不想去。”麻辣小妹低声嘟囔着。

“都收了钱,怎么可能不去,又使性子”看不出年纪的大妈手里利落地涮着,嘴上说着,那边还调着火。看不出年纪,并不是说她年轻。而是风霜着,尘染着,不知道是四十多岁,还是五十多岁,眼角皱纹很深,嘴角下抻,没有笑意地眼睛疲倦中略带着火气。

麻辣烫这的灯光,借的是台球那边的照明。虽然天气愈发炎热,夜草出来也不知道吃什么好。麻辣烫里的蔬菜,煮熟软烂,卫生是另外一回事儿,关键是便宜,可选种类多。

毕竟,这小区里,没有711那种关东煮,也没有《孤独的美食家》里,转个小巷子就能吃到各地私家菜的生活水平。

我们终究还是,食草性动物啊。

夜草乱想着,吃起了白菜土豆片。将一片一片煮好的菜,一筷一筷摘下来,搅拌着花椒,麻酱,浓汤,红油。

夜晚的小区门口,有打牌的,有玩象棋的,有打台球的,有摆水果摊的,又卖原单外贸的,有挑着灯开着车后备箱卖鞋的,热闹得像市集。

偏又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食客,我是和很多人一样客居在此的人。夜草吃着不是物质遗产的特色小吃,听着南来北往的口音窜出来的家长里短,看着咕嘟咕嘟麻辣烫汤里的夜宵。

吃了十个韭菜串外加十个鱼丸串的男子,一边吃一边打电话,“是啊,加班呢,这不吃麻辣烫嘛,吃完还得回去加班”。夜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男子挂完电话,伸手搂了搂旁边的女子,“这不陪你了嘛?别气了,你还想吃什么?咱继续。”女子笑得看不见眼睛。

穿小黑裙的女子,粗大的腿上捆绑着黑丝,皮肤在夜晚路边灯光的映衬下衬着一身黑色,白得耀眼,梳着复杂的发髻,黑色的眼影遮盖了眼睛的大小却遮盖不住深深地鱼尾纹,发髻上一丝洗发水的味道混杂在麻辣烫气息里“快吃,要到点了,要不你打包”她对邻座同样浓妆的女孩说着,那女孩虽然也是浓妆,但身上却是T恤打扮,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包,吃得声音很大,动作幅度也大,几点汁液滴在T恤上。她点点头,没说话。

小黑裙女子似乎已经吃完,她站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吸烟,缓慢吐出眼圈。因为站起来,夜草发现她的小腿很漂亮,和坐着看起来粗大的腰围与大腿不同。小黑裙恰到好处地将她身材最美好的部分露出来,又将不够美观的部分包裹起来。

女孩手里也有烟,但在吃时并没有点燃。

“十个鸡肉!马上过来!”带着眼镜的瘦高男,递了一句话,转身走了。再过来时,手里拿着一瓶开了盖的啤酒,对着嘴喝了一口,开始埋头吃鸡肉串。

夜草想起周日自己煲的三黄鸡汤,明天晚上应该就不必在外面找吃的,自己在家可以做鸡汤面。

其实今晚也可以不出来……

白天市区里刮风,夜草所在的办公室边角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让胆小的夜草瞬间恐惧夜晚自己那个租来的房子,会不会也变成城市里呻吟的铁皮屋。

呜呜呜的声音,来源于玻璃窗与墙。据说这老旧办公楼因为某些原因,建筑质量不尽如人意,夜草已经从冬季寒冷体会到盛夏酷热,堪称冬冷夏热的典范。难怪最近身体总是昏昏沉沉的,也许还是没适应这个楼的气氛吧。

盛夏的大风,往年并不多见。一般发生在春秋。盛夏里,通常午后、下班时分暴雨连连,去年及前年的暴雨更造成路段积水成灾、地段坍塌成水帘洞。一年中天气诡异莫测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临。

五月的干燥暴热,六七月的桑拿暴雨,这是住在这个城市的代价之一。

虽然白天风狂舞,然而夜晚的宁静与酷热,令人对天气预报更无好感。“今天风这么大,还以为你们不出摊了呢。”夜草问道。

“可不是,我家楼上窗子都刮坏了”老板娘很乐意有客人搭讪,她看了下夜草,这瘦姑娘从前常来,最近来的次数不多。

夜草想起很久以前,租住在另外一户人家那里,也是夏天大风夹带着暴雨。带着雷电气势的暴雨,在黑暗的夜里,逞着凶悍的力量。而凭自己的力量,却关不紧已有破损的窗子。苦着脸,只能任由暴雨携势倾泻进阳台,打湿了放在那里的行李箱。

行李箱里装的恰是冬季的衣服。那时还不懂晾晒,以至于没多久,几件冬衣便长了毛,不能再穿。本来是打折买的衣服,结果不得不在冬季真正冷之前,又花钱置装。然而此后,这种错误便没有再犯过。

“咱小区还算不错呢。西三环那边有大树折了,倒下来砸到开车的呢!”夜草听到眼镜男接茬问,便没有再说,低下头,自己太靠近锅了,被热气熏着眼睛不太舒服。

从前刮风时,躲着走,能走地下通道就走地下通道,能不出去办事便不出去办事,能不打伞便不打伞。一切趋利避害的措施,终究是为了在这个城市,存活下去。好好地,存活下去。

从前下雨时,无论地上积水多严重,第一个念头是,先去麦当劳、肯德基避雨。那里一般自我恢复能力较强,可以先解决吃饱问题,再等待不知要下几个小时的雨停歇,然后再考虑走还是打车还是坐地铁。虽然发生了麦当劳那家店所有食物被卖完的笑话。

从前暴雪时,首先去最近的面包店、咖啡店……其实这个城市,已经很多年没有暴雪的情况发生了。

从去年开始,更是变成了一年无雪,开春后反而下雪的奇葩气候。

夜草用筷子胡乱地搅拌着,一时间,没有再吃的兴趣。

黑丝浓妆女一行两人转身离开,她们妩媚的背影投入到夜色中,婉转不见;带着眼镜的瘦高男吃完鸡肉串又要了鱼蛋串,大口吃着,眼镜上一片水雾;搂着女孩的男人,不再吃麻辣烫,而是抽起了烟,而女孩则刷着微信,打着字。

夜草结账,转身离开这片灯光,走入更深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遭遇暴雨,躲避大风,抗拒沙尘,担忧阴霾,我们在这座城市里的行为,比蚂蚁还渺小。我们操着东西南北的口音,在这个城市按别人的要求、自己的想法默默无闻地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