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城南旧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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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女摄影师Amens

有没有读了安徒生的《海的女儿》而不动衷的人,我想是没有的。

——木心

第一次见Amens是在街边的烧烤摊,第一眼看到她时,我想到了这个童话。我去的最晚,挨着她坐着,夏天的晚上,她穿着白色紧身超短热裤,褐色的桌布和昏黄的街灯藏不住她修长双腿的奶白色亮光。她的腿斜斜的靠着桌椅脚,灵动的像美人鱼的尾巴。

“你自己不是有大长腿吗?还死死的眼馋别人,这是Amens,以前是模特,现在转行做摄影师了。”席间我唯一认识的好朋友C说。

难怪我感觉她很有艺术气息。

“来来来,你迟到了,先罚酒三杯。”坐在我对面的黑衣男子举起酒往我杯子里倒。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不能喝酒。”

黑衣男子,尴尬的将手停在半空中,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满上吧,人家说酒精过敏就是酒精过敏了,我来替她喝。”坐我旁边的Amens发话了。

好在有Amens给我挡酒,那顿宵夜也算宾主尽欢。快12点的时候散场,Amens居然和我住同一条街,而且只相隔2个红绿灯,她微醺,我清醒的很,主动请缨护送她回家。

“你是真的酒精过敏吗?”

“你觉得这是我拒绝喝酒的借口?”

“倒不像是!不过酒精过敏,多么可怜,你这是失去一个发泄痛苦和走向快乐的途径啊。”她仰着头笑着拍打着我的手说。

“我也这样想,无论是豪饮或是轻酌的女生都令人羡慕,光是这一点,我的人生就不如她们完整。你看看这块疤痕,做完手术后去换纱布,护士用酒精给我擦拭伤口,当时还没事,回家后伤口周围全部肿了,伤口里面开始钻心的痛。怎么形容呢,什么叫往伤口上撒盐,那种痛就是了。”

我和Amens一路聊到她家门口,已是凌晨,空气里竟然还弥漫着燥热。我们又各自饮了一瓶汽水后挥手告别。Amens准备进门的时候,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你形容的真好,伤口上撒盐这种痛,我有过。然后笑着耸耸肩上楼了。

刚刚不还是一个畅快豪饮的姑娘吗?可是我分明看到了她最后一个笑容里的忧伤。也许是喝醉了吧,谁醉酒后不会想起那么一件半件堵在心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故事。

朋友C打电话过来核实我安全到家没,反正我们都没有睡意,他给我讲Amens的故事了。

“Amens的酒量也是最近才练出来的,她借酒消愁。”

“为什么呢?”

“能令女人伤心的,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呢?”

也是能让年轻漂亮的女孩烦恼痛苦的事情,除了爱情还有什么?我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答案。

Amens上一段感情,无意中插足了别人的家庭,做了第三者,当她知道自己是第三者后,毅然决然的和那个人断了来往,但是抽身容易,抽心难。

Amens和他相识的时候,她还是模特,在摄影棚认识的,那个时候Amens已经开始做摄影师了,那次是义务帮朋友出片。他是朋友的朋友,她在楼顶拍片,他远远的靠着栏杆看着她们这边的动静,不说一句话。拍完片之后,朋友拿摄影的器材下楼,他问她渴不渴递水给她喝,她没有接过来,还要去室内补几张片,她不想弄花红唇。这样他们也算认识了,后来相互存了电话号码。

周末,他约她出去,起初她拒绝,他说是带她去看美丽的风景,让她带上摄影的器材多拍点片,她没有再拒绝了。他将车开到他楼下等,清晨的风微微有些凉,风把她的裙子吹起,拍在赤裸的小腿上,发出轻微声响。两个新认识的朋友,十分自然的说说笑笑乘风出海。

“后来呢?这次才算他们真正的见面吧?”

“后来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Amens爱上他了。”

他们断断续续的联系着,他很忙,经常出差,但是去到哪里都会给Amens发消息,说些他的随想,写的很长,感触细腻,观念独到。Amens欣赏他的见解,看他的句子,仿佛随着他一起旅行,她做阅读理解一样的尝试着身临其境的感知着他的感受。她慢慢习惯了他的消息,一天收不到消息,失落和空虚会蔓延整个心房,好在这样收不到消息的日子总是少的。她开始留意他的行程,换算他们之间的距离,关心他所到地方的天气,对他的归期雀跃不已。

这样他们联系了半年,正式确定关系是在她生日的那天。他又是清早来她家楼下等她,带她去一个地方:他订了一个包房,里面铺满了粉红色的玫瑰。生日快乐,他说。Amens这才从车厢里密闭的空气中醒来,先是吃惊,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接着是感动,她已经很多年不过生日了,十几岁的时候年年盼望着生日,期盼长大看外面的世界,二十几岁后,过一年生日就越发接近三十岁,索性就忘记生日了。过他拥吻她。

“他不是有家室吗,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Amens后来又是怎么知道他有家室的呢?”

Amens是很纯真的一个人,他生的很年轻,又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而且毕竟两个人才开始没多久,以Amens的性格,她断然不会去问他家庭之类的问题的。

“那段时间Amens神采奕奕,出片的质量明显变高,一审便过,我们都都怀疑她恋爱了,她不否认,羞涩的微笑。原来女汉子Amens也有娇憨的一面。”

“你这不是废话,热恋中的人,谁不是笑靥如花!有爱情的滋润,自然灵感会更多。那她什么时候知道他有家室,又怎么分手的?”

有一天大晚上的,Amens打电话过来,声音低低的说让我陪她去喝酒,隔着电话我就能听出她隐忍的哭声,我二话不说就去到酒吧。

“你知道吗?我失恋了,我他妈的在过去原来一直是小三,是我笨,他这么出色优秀又成熟稳重,特别懂女孩子的心思还会照顾人,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好呢?原来他的好都是另外一个女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你说我算什么?小三,多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小三啊,我偷占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幸福,享受了别人的成果,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

Amens说完这些就狠狠的灌了一大杯酒下肚,喝的太急了,加上她平时也不太喝酒,呛的她低头咳嗽,咳着咳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跌落在吧台上,我赶紧拍她的后背,安慰她,她无助的趴在我的肩头,低声的说,可是我却还是那么没用的爱上了他,不仅是爱甚至还崇拜他,他的笃信、稳重、见解、还有温柔。

“那晚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家的,下个星期一去上班的时候,她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微笑少了,片子的数量也慢慢变少,主题竟然全是暗黑系列。之后她再也没有对我提起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再问了,但是我猜她只是装着跟没事人一样。哎!好了,Amens的事情讲完了,你还不困吗?我要睡了。”

C挂断电话,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脑海里回荡着Amens的那句,伤口上撒盐这种痛,我有过。我的伤口手术一周后就好了,但是茄却一直在,每次冲凉看到褐色的茄,就会想起躺在手术台上,麻药还没有收到生效的时候,被医生划的第一刀,冰凉的器械,锋利的划过皮肤,我仿佛能听到皮肤裂开的声音并看到手术刀的走向,切肤之痛原来是这样来的。她的呢?

天快亮了,一天的忙碌又开始,Amens的事情暂时被抛在脑后了。

天气预报下周有大暴雨,每晚加班把所有紧急的事情都做完了,我打算在暴雨的一周请假呆在家。宅家两天后无聊破土而生,雨小了,我在朋友圈发消息约人出来喝茶,都在上班,只有Amens和我一样,休闲在家。

反正我知道她家,我毫不犹豫的套了件牛仔衫,撑把伞就出门了。她开门引我进屋,给我冲杯绿茶,我看着窗外的雨,低头闻着热气茵茵的茶香说,想不到我们可以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共剪西窗雨的乐趣。

“C说你是作家,果然一件小事,从你嘴里出来就意境不同了。”

“你别听C瞎说,我只是偶尔写写字,谈意境哪里比得上你出的片。”

“C前段时间告诉我,她将我的故事告诉你了。”

“不好意思,是我逼着C说的。”

“不打紧,C的为人我清楚,一般的人她是不会说的,既然她说给你听,自然也是信的过你,再说我们也很投缘,我再告诉你一点连C都不知道的吧。”

我是怎么知道他有家室的呢?有天,他去楼下买东西,手机拉在了我的工作室,忽然手机有微信消息来了,开始是一两条,我并没理会,后来消息连着不停的响,我拿起他的手机,原来他的手机没有密码的。前几条消息是搞笑的动画图片,我被那动画图片吸引了,就一条一条的看下去,第十几条开始是语音了,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在叫爸爸,爸爸,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一股不详的预感袭击的我开始颤抖。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公你今晚回来吃饭吗,我的不详被证实了,伤心,难过后是愤怒。我觊觎了一个温柔女人的幸福,甚至我还和奶声奶气的小孩做过斗争,我霸占了她的爸爸,我无法原谅自己做的事情,更不愿意去再多面对他一分钟,我对工作室的人说,我有事情先走了,让他们帮忙把手机转交给他。他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你们没有见面吗?你没想听他解释?”

“没有再见面了,我拒绝见他,他有发消息给我解释,他不是故意骗我的,说他是真的爱我,很多次想鼓勇气告诉我,但是怕失去我。我再也懒得去计较了,是我自己笨,一头扎进目盲的爱里失去判断。”

“Amens最讨厌小三了,可是她却做了这样的事情,这件事情使她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一点点粗暴的拽出水面,新愁旧恨交织在一起,完全是无声的沮丧的无法言明的伤口上撒盐的痛苦,她选择沉默的独自咀嚼内心的伤口,人在受到极端的伤害和挫折后,独自疗伤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她读书的那阵还没有手机,有一次拿她爸爸的手机玩游戏,无意间看到了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赤裸的暧昧短信,一股怒火攻心的感觉冲上心头,爸爸一直是她的骄傲,妈妈还没事人的每天忙出忙进,她真想冲过去质问正在看报纸的爸爸,但是却没有。她再没有心思玩游戏,一个下午都在想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妈妈,理智告诉她,这件事情还不确定,她不想父母争吵。而且她的内心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她从此就觉得爸爸的形象再没有那么高大了,她会尖着耳朵听爸爸每一个可疑的电话,时不时偷翻爸爸的手机,甚至还有想过跟踪爸爸,晚上睡觉的时候望着天花板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学期,她没发现什么,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却是从那个学期开始,她被撕扯着成长,所以她痛恨小三,也绝不要做小三给另外的女人和孩子带来伤害,绝不!”Amens说完这些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别太自责了,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你是无心的,其实你也是受害者。”

“没事,我现在已经好了,还能完整的讲出来给你听。来,你看看,这些都是我这段时间在家里画的油画,怎么样?”

“你还会油画?”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你看这幅,我呆着家里画了8个小时才完工的,画完后才发现膝盖酸痛。”

“不错,看出来你很有天赋,虽然有些细节处理的不是很好,但是意境不错,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者,算是水平高的了。”

“也是这些画陪着我慢慢调节自己的。”

“我现在灵感浮动好想画一幅雨中青山图,等我画完,你留在我家吃晚饭。”

于是,Amens开始构图,调颜色,我看着她芊细的手臂灵巧的在纸上挥动,她没有化妆,穿着白色的T-shirt,纯洁肃静的像空谷百合。

窗外细雨轻轻的洗刷着大地,雨过后一切该被冲走的都会被带走,包括那些陈旧虐心的记忆,而这样的夏日里,最常见的便是雨后彩虹了。

我也就着这雨声开始写稿了,就是这篇女摄影师Ame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