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爱在情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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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虽然地里头的黄豆已经熟了,但下了十多天的雨,被雨水洗涮过的黄豆收回来不好打晒,按照道理还不适宜收割。可是中秋节一过,高志远就迫不及待地请了村里几个好友帮忙提前把地里的黄豆都收割了。

收完黄豆后当天吃晚饭时母亲周氏说,打晒不用你再忙乎了,赶紧找孙富安联系,看能不能跟他们一道出去,听说他又快回工地去了。高志远没吭声,只顾埋头吃他的饭,父亲高老汉见儿子不做声,又开口说话催了一次。高志远才答腔:“早说好了,要不我会急着把地里面的黄豆都一下收完了。”高老汉和周氏便不说话了。

他们还敢多说些什么呢。按理高志远此时应该是坐在学校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读书做题的,但他们供不起呀。虽然一个学期也不过两百多块学杂费,咬咬牙豁出去还是交得起的,但每个月的伙食费那是真没门儿了,况且早听到有人传了些消息,从明年起上大学也得自己交费了,一估算最少也得花上万块钱,按照这些年头来的这种惨淡景象,就是把夫妇俩自个捆上当猪卖他百八十次也都凑不够那个数。总之,这个高中都没法子念完了,奢望什么大学哟!高老汉他也知道要是能把儿子供读下去,考上个大学那肯定不成问题,他知道儿子的水平和能力,而且一旦儿子能考上大学,他们的脸面也便大了,在村里走路腰板肯定会比以往直的。但时势逼迫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嫁到外村的大女儿中秋节回来省亲时就跟俩老说了,高志远就是真能考上了大学,往后出来还不也是为了挣钱过日子?!那何必把钱白扔出去几年呢,说不定高志远不上大学省下的钱就能给他说个媳妇了。高老汉和老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一觉得有道理,忽然便有一丝悔意从心间涌起:早知日子年年都这样,叫高志远早几年不去念书而继续跟人家出去打工,现在恐怕会有所改观了。他是看着别人家每隔一两个月都会给家里寄回几百块钱,心里老起疙瘩。不说远的,就对门农怀善那一家,原先那个穷啊,还真不知怎么形容。多年前自己还常要周济他们一段时日呢。可现在呢,两个儿子都跑出去打工了,也才不过两年时间,房顶上就换了两回青瓦了,而且据说还打算明年或后年把老房子给倒了再起个什么“砖结构”呢。不过高老汉在儿子高志远不再上学的那几天,愣是不敢提到农怀善一家,因为农怀善的小女儿农秋英还上学呢。人家女孩子能上学,儿子高志远身为男儿身,自己却叫他不上,他哪好意思这么提。他一直想,要是把农怀善一家的变化来劝他,那说服力才算是最大的,但他却不敢提——其实高志远他自己眼里看到心里也想得到的。当父亲在开学前几天对他欲言又止的那神情,他便猜出了几分,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了,所以父亲开口提到要他不上学的事时,他并没有像初中毕业那时一样朝着父亲吼“不行”,他只说“随便吧、听你们的!”

高老汉当时也感到很惊讶,儿子往日那犟劲哪儿去了?是他早晓得了还是自个也想不上了?高老汉猜不准。其实高老汉也是有两种准备的,儿子如果坚持要继续上学,他也还得继续想法子供他的,当然,要是儿子同意不念了,他也会立马给儿子定个亲做个补偿——那便是农怀善的小女儿农秋英。农怀善和他是患难之交,早几年前口头说过了,秋英就留给高志远做媳妇。

高老汉见不用费什么口舌儿子就同意不上学了,反倒使他心里极为难过。他瞧见儿子眼眶内泪水直打转,那一刻他真想又改口说:“算了,还是继续念下去吧。”但他终于忍住没说出口。毕竟,日子要过呀,肚子要填饱呀,这就是他一家面临的最大问题。

开学日期到的时候,农秋英还跑来叫了高志远。高志远便对农秋英说:“你和麻良行先走吧,我家里还有点事,过两天我再去,反正现在去也是要等几天后才开始正式上课呢。”

虽然农秋英见高志远神色的确有点不如以往,但她也不便明察,就说:“那好,我们先走了。”

农秋英、麻良行和高志远都同是在县一中高中部念书的。只是农秋英低高志远和麻良行一级罢了。农秋英成绩也很好,高志远断定她要是能把高中念完,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其实在农秋英来喊高志远之前,麻良行也来约过他一起出发,他也是如此跟麻良行说了。

农秋英和麻良行结伴而行上学去时,高志远从他房间窗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直掉眼泪。高志远原打算等到开学一周后才去把留在学校的棉被、蚊帐、箱子等住宿用的东西拿回来的,后来想等到那时怕影响不好,干脆趁开学大家忙着整床铺那阵子把东西给拿出来,人家就不会留意到他了。但高志远没有想到的是,他去拿东西回家的那一天,刚出校门就给农秋英碰上了。

“志远哥,东西搬哪去啊?”农秋英很惊奇地问。

“我不念了。”高志远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他不打算骗过农秋英。农秋英便愣怔得嘴巴张着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她从未想到的,这么聪明的人书都不念了?再者也只消再坚持一年时间,他跟她说过的那些念大学的理想和前景不就实现了吗?这是怎么了?想着想着农秋英就掉泪。

高志远绝对想不到农秋英会为他的退学而掉泪,需要得到安慰的他那时却不得不去安慰农秋英。

“秋英,人家笑话呢,”高志远扯了农秋英的衣角说,“不都好好的吗?再说这也只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关呢?”

农秋英依旧没有说话,眼泪“吧嗒吧嗒”掉地上,高志远见进出校门的同学很多都朝他俩看着呢,于是觉得这真会让人笑话,便把东西放到校门旁一角落,又返身拉了农秋英走开。

“人家笑话着呢。”高志远找不出别的说话,开口还是这句。他心里有点紧张,不知所措。这芝麻小事儿,又与她不相关,咋会这么动情而掉泪呢。

农秋英拭了泪,也没正视高志远,就问:“为什么要退学?说过的话不算数了?”

高志远咬着唇好一会才开腔:“那只是理想中的事,如今是现实,这大概是命里注定了的。”高志远何尝不记得在去年农秋英才入学时他像个家主一样带着她把校园逛了个够,又把他知道关于这学校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她,而且还说过要做这个学校一个最成功的毕业生呢。那时农秋英也说了。高志远考上哪个院校,她也一定要考那个院校,高志远就说“好啊,拉个勾做个约定吧”,他们真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拉了勾。

高志远现在想起来老觉得那时怎么那么幼稚呢。如果在平常,他可能觉得好笑,但如今他却笑不起来,反而令他内心隐隐作痛。

“真的决定了吗?”农秋英这时候抬起头盯着高志远,高志远忙回避那火辣辣的目光,点点头,算是回答。

农秋英也就不再说话了,俩人就一直站着,各想各的心事,时间竟过了很长一段,直到有同学在跟农秋英打了招呼,高志远才觉得该回去了,要不天黑了都赶不到家。于是他便对农秋英说:“好好念书吧,坚持下去,别走我这路,你一定会考上的。”

农秋英的泪又出来了。她心里是有很多很多要说的话,但她此刻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点了点头。等到高志远拎了他的东西转身要离去时才对他说声:“你要珍重啊!”说完她便跑回宿舍了。

高志远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回想着他碰见农秋英后她的表情,她的语气,想着自己离开之后农秋英会怎样。想着想着他便觉得心里总有阵阵悸动,他觉得那时已经把个人的感情扯进来了。他从不回避自己内心在很早之前,也就是在初中的时候已经喜欢上农秋英了。农秋英是个不错的女孩儿,不仅容貌好,学识也好——其实他就是喜欢农秋英那勤学苦问的劲,喜欢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喜欢她天真朴实的神态。他这么多年来从未在语言或者行动上对农秋英表露他内心的那份情感,他清楚知道他们面临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这几年来,他和农秋英除了自己先考上高中时隔了一年外,他们都是在同一学校念书,彼此常相见,没有必要把感情事扯进来。如今自己退学了,心里感到落寞也是正常的事。

没有人知道他和农秋英之间微妙的关系。

“不知道的好!”高志远这么想着,自己退了学,前途便暗淡了,而农秋英则不。他从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所有和农秋英有关的东西都可以划上句号了,他不能影响了别人,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原则。

学校少见的尖子生高志远不声不响的自动退学让学校感到吃惊。班主任叫麻良行带着他到偏远的高志远家做思想工作,试图把高志远劝回学校,但是没有成功,因为班主任来家访的那一天高志远刚好到另外一个镇给母亲抓药去了,当天并没有回来。班主任只好留了字条返回了,次日高志远回来后高老汉便把班主任来访的事儿跟儿子说了,并把班主任留的字条交给他。

“昨天你班主任把道理都跟我们说了,我和你妈也想通了,你要是想上,今天收拾一下,明儿就返回去吧。”高老汉说得有些伤心。

高志远并没有答腔,生火给母亲煎药去了。高志远甚至连班主任留的字条看都没看便往火灶里扔。高老汉看着,又和老伴周氏对视了一阵,摇着头忙活去了——他知道儿子的犟脾气这一次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