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回答不出,她连自己是哪一日离开的皇宫都记不得,她唯一能记住的是那一天晴空万里、鸿雁高飞,是个令她开心的日子。
那时的她单纯的可笑,以为只要离开皇宫就会有希望,只要离开皇宫就可以和宋若梅远走高飞,却忘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李容楚道:“你不记得,我却记得一清二楚,从你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十六天零三个时辰。”
姜舒没想到李容楚会记得如此清楚。
她无法再像从前一般逃避,因为现在唯一能救宋若梅的人就是自己。
“皇上是来接我回宫吗?”
她绝口不提私奔之事,可她的音容笑貌间分明写满了“宋若梅”三字。
“我肯接,你肯走吗?”
他坐在她面前,逼视着她的双眸。
她非但不避,反而伸出白藕般的双臂环在他腰间,神色娇媚无限。
“臣妾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从前的事情臣妾早已知错,臣妾日夜盼着皇上能够原谅臣妾。”
美人投怀,李容楚却似个木头人,非但身子一动不动,声音亦平淡如白水。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可你舍得放下他吗?”
到底是转到私奔的话题上,姜舒让自己镇定,谎言脱口而出:“臣妾心里只有皇上一人。”
她一语未完,李容楚便冷冰冰地推开他。
“只有朕一个人却要与他私奔!”
他心中悲苦,却也唯有强自忍耐。
姜舒心中如何不苦,一步小错铸成今日大错,终究是造化弄人。
她强颜欢笑:“臣妾并没有与宋若梅私奔,是他自作主张,潜入庵中劫持臣妾。”
李容楚双眸微亮,转瞬重归黯然。
姜舒心中藏有多少苦涩,脸上就强做多少的欢颜。
她重新靠在他怀中,待李容楚的前所未有的柔情蜜意:“臣妾早就跟他说从前旧事如过眼云烟,让他通通忘却,他一时之间无法放手,到底是个糊涂人罢了,皇上又何必与个糊涂人一般见识。”
李容楚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虚浮的目光送入自己清冷的双眸中。
“说得倒像真的一般!”
事已至此姜舒再无退路,鼓足勇气道:“是真是假口说无凭。”
“难道你还有办法证明?”
语言无力,姜舒就付诸行动。
柔软香腻的手指爬上他线条明朗的脸颊,她温软的唇也轻触在他的唇上。
她试图以一时之暖温化他心中的寒凉。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李容楚竭力克制自己被嫉妒的火焰焚烧成灰的关键时刻,姜舒的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第二次推开姜舒。
姜舒不肯放弃,他就第三次第四次推开她。
等最后一次推开她的时候,李容楚终于忍无可忍。
“你不是最讨厌我碰你么,如今怎么竟肯主动献身?”
“皇上不是说要臣妾生一个皇子吗?从前那件事情臣妾追悔莫及,如今只想早日诞下皇子,以弥补从前的过失……臣妾做错了吗?”
姜舒一次又一次强颜欢笑,可沙哑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李容楚道:“好了,你少再虚伪,说来说去不过是为那个男人,我现在就去将他碎尸万段。你肯生孩子,我求之不得,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但是我绝不容许孩子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才出现在这世上。”
“不要!求你不要!”姜舒吓得脸色惨白,软绵绵的身子也床上跌落,她死死地攥住他的衣摆,哀声道,“他只是个无名小卒,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李容楚见她神色凄楚,心中甚是不忍,伸手欲扶她,她无论如何不肯起身。
李容楚心中万般酸楚:“舒儿,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姜舒根本听不见他的表白,她自顾自地说:“我和你回宫,我向你认错,从今以后我再不见他,只求你不要杀他。”
李容楚道:“我已经饶过他一次又一次。”
姜舒的眼眶中含着期盼的泪光。
“这是最后一次。”
泪水夺眶而出的刹那,李容楚内心的妒火也燃烧到顶点,他一字一字道:“已经没有最后一次了,他必须死!他死了,你我才有未来。”
他狠心挣开姜舒,转身而去。
望着李容楚决绝的背影,姜舒同样爆发出愤怒。
“你若杀他,就如同是杀我!”
李容楚赫然转身:“你要为他殉情吗?”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姜舒与宋若梅已情深至生死相依的地步。
既已撕破面皮,姜舒也不再伪装。
她亭亭而立,脸上不再是苦涩,而是终于可以发泄的痛快。
“妻子为丈夫殉情,天经地义。即使你是皇帝,你也只拆散得了活人。我和我的丈夫生不能同衾,死后却可魂魄相依。你手中屠刀落下的那一刻,就是我们天上人间团圆相聚之时。”
李容楚脸上不再是冰冷,而是愁绪万千,他轻声问:“在你心里我自始至终没有存在过,是吗?”
姜舒冷笑:“皇上错了,你强取豪夺,生生拆散我们夫妇,如今又要害我丈夫性命,我心里怎会没有你?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她目光如剑,身体里蓄积着真真切切的仇恨。
李容楚被她的仇恨刺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爱会换来恨?
他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仅仅是因为他抢娶她吗?
边关风雪凄迷,明明是他先一步与她相识。
石榴树下执手惜别,她也曾亲口答应会等他归来。
回忆起匆匆那些年,李容楚一阵阵心痛。
时光在姜舒手中就如同一块抹布,轻易将过往情愫通通抹杀。
在姜舒心中,他们之间的一切是一文不值的,是可以随手丢弃的。可那些于他而言,却是最宝贵的良药,支撑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凄苦孤寂的黑夜。
良药变成毒药,究竟是谁负了谁?
他还是不死心,抓住她问:“他是你的丈夫,我是什么?”
“你是强盗!”
她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代表了她的厌恶。
他终于觉得颓败,双臂蛮横地圈住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狂吻。
比起需要克制才能无动于衷的李容楚,姜舒才是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木头人。
李容楚松开她,她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反应。
他捧着她的脸,语气已是哀求:“从前在边疆的一切你都忘记了吗?是你亲口说你要等我。我信了你,你却骗了我。”
姜舒的目光故意透过他望向遥远的地方。
他轻拍着她的脸颊,希望她能认真地看一看自己。
她收回视线,目光里带着两分讥笑。
“从前年幼,说过的岂可当真?”
“你好……你好……”
李容楚哀痛非常,竟说不出一句整话。
姜舒见他作恶不自知,满心哀戚倒好似是错在她身,心中更怒几分:“自从你回沧国我的人生就全部被你毁掉,难道身居高位的人都已经不是人,都不会产生一点愧悔之心吗?放掉宋若梅,你至少可以留住一具行尸走肉,你若执意杀掉他,我也不再多求你。”
大悲过后,李容楚突然仰天大笑。
“你若自戕,这皇位我也懒得要了。我不骗你,我会拿整个蔡家和宋家给你陪葬!”
姜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身居高位者又有几个是不疯癫,你尽管试着看。”
姜舒浑身凉透,当即惊醒。
她怎么能忘记皇帝是世上最危险的人!
伴君如伴虎,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才是真正什么都做得出的人。
这世上最难揣测的是人心,可最最难揣测的则是君心。
李容楚将蔡宋两家牵扯其中,生死就不再是她和宋若梅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她不得不后退一步,重新藏好自己的仇恨,平静谈判:“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一个人生下皇子吗?你不是说过要封我们的皇子做太子吗?用孩子的性命换宋若梅得性命,这个交易如何?”
“那就不必了。”
孩子的砝码怎会失效?姜舒都没做好思想准备。
李容楚微微一笑:“你今日见到玥儿了,你知道她因何来此吗?”
“为什么?”
“她已入宫为婕妤,她生下皇子后交给你抚养也是一样,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用孩子做砝码。”
姜舒陡然一惊:“玥儿入宫了!”
李容楚云淡风轻地说:“是,我又一次强取豪夺,你觉得怎样?”
姜舒的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
她扶着暗沉的桌面,许久没说一个字,李容楚颇有些担心地注视着她。
时间过去越久,李容楚就越担心,他想她若坚决反对,他也少不得送姜玥出宫。
等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动一下,发出一声苦笑。
李容楚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姜舒道:“我笑我自己可笑。”
李容楚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可笑。
姜舒大约是疲倦,转身回去卧倒在床上,李容楚默默凝视她背影良久,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去。
姜玥得知李容楚离开的消息便去西厢房探望姐姐。
姜舒犹然躺在床上,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沉郁地说:“你又来做什么?”
姜玥关上门,点亮桌上的油灯:“姐姐,是我。”
姜舒听到姜玥的声音,一下子从床上跳下,赤着双足小跑到她面前。
“宋若梅是不是已经死了?他的话我不相信,你告诉我!”
姜玥安慰道:“他已醒了,我来之前先去探望过他。”
“谢天谢地,那他的伤势如何?”
姜玥道:“白羽箭刺穿肩胛骨,好在没伤到要害,皇上把他单独关押在一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