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下桃花潭里的两个人,匆匆忙忙赶回蔡家。
蔡家大门如往常一般大开着,家里的下人三三两两的进出,与平日相比并无异常。
她不放心又跟行人打听,行人纷纷摇头说没听说过蔡家发生任何事情。
看样子李齐鹿欺骗了她,舅舅既没有因为沣南太守的缘故被打入天牢,蔡家也没有被抄家。
她长舒一口气,心中庆幸不已,好在李齐鹿是骗她。
虽然蔡家安然无恙,她还是躲在大柳树后站了好一会儿。
家门近在咫尺,围墙就在她的身后,她想要回到蔡家轻而易举,可惜她不能够回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上一刻回到蔡家,下一刻老太君就有可能送她回宫。在这一点上,她连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都不如。
她转身离开,虽然不知道下一步去往何方,但她打算先出城,等到了城外再慢慢思考是去是留。
城门把守森严,她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心中焦急,没有留心观察,等她出城的时候才发现把守城门的官兵挨个搜查过客,且只许进不许出。
她再次跟人打听,路人说牢里逃出来江洋大盗,官兵正在全力缉捕。
江洋大盗?
或许她就是官差口中的江洋大盗吧。
她在城门处兜兜转转半日,始终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
天色已晚,没有退路,她必须赶在宵禁之前投宿,否则天色一黑她马上就会被发现。
大的客栈不留没有路引客人,她投宿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客店中。
小客店要价高昂,但并不需要客人提供证明身份的引路。
她身着男子的衣装,见客店的大堂中有几个食客,便点了两道菜一壶酒,要在大堂中吃些东西。
奔波了一日,她既疲惫又饥饿。
菜未端出,酒已上桌。
小客店的酒水又烈又呛,用粗瓷坛子盛着端上桌,她一连喝了两碗才恢复精神。
一切往事随烟而去,离山上教她剑术、关心她生死的阿霍今日死在了她面前。
从今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李齐鹿说阿霍是被她亲手杀死,真的是她杀死的吗?她自己也不清楚。
他的手臂上有十一道伤痕,北凉有十一座坟墓,那十一条人命真的是葬送在她手里吗?
她内心纠结痛苦,虽然不确定十一人是否死于她手,但她却相信那十一人的死与她有关,否则李齐鹿不会无缘无故地恨她。
她喝得有些醉了,倒了满满一杯酒倾洒在地上。
第一杯是祭奠阿霍,祭奠她那段苦苦追寻而又以悲剧收场的过往。
人为什么要活着?
她第一次觉得活着太辛苦。
得到手的东西是海市蜃楼,是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而她自己苦苦追求的又头也不回地离她远去。
浑浑噩噩地等死,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吗?
她想她真的是醉了,人生悲苦多欢乐少,得到的会失去,努力了也不会成功,今天的太阳会落下,明天的太阳会升起,她究竟要何去何从?
她晃动酒坛,把最后的残酒倒入碗里。
虽然她不确定那十一人是否因她而死,但还是洒地祭奠。
就像遥虹公主所言,死亡有时候是一种解脱。
今世他们死于战争杀戮,但愿来世他们投胎成一朵悬崖边的小花小草,静静自在,随风飘摇,再不要到这人世间感受悲欢离合。
若残害生灵的恶事果真是她所为,她今日要做的便是摔碎酒坛,拿碎片抹自己的脖子,用自己的鲜血祭奠十一条人命。
她本就重生过一次,不知这次死去,是否还会再重生呢?
重生一次是庆幸,可以凭借前世积累的经验在今世挽回从前的遗憾,可是一个人若重生无数次,怎样死也死不掉,那便如坠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祭奠第二碗酒的时候一个在店里的小混混凑上前,抖着自己的衣服哎呀呀地叫着:“你这人怎么回事,酒全倒我身上了?”
小混混成日打鹰,一眼就看出细白面皮的她是个女儿身。
姜玥揉揉眼睛,侧头细看,并没有发现小混混身上有湿掉的地方。
她不悦地扫了小混混一眼,恶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你的衣服是干的,不要随便污蔑人。”
小混混夺过她手里的碗往自己身上倒。
“这下就有了,小爷这身绸衣可是宝和庄里花十两银子买的,你得陪我。”
姜玥想赔他几巴掌,她冷冰冰地说:“我没有一文钱。”
小混混就势坐在她身边,没钱好说,像她这样的美人,单单一张脸就是金银珠宝。
他涎皮涎脸地说:“怎样赔?好说,你陪小爷喝喝小酒、吃吃小菜、寻个地方玩玩闹闹,就算你陪了我,如何?”
他说话的同时手脚也不老实,姜玥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嫌恶地说:“放开你的手。”
小混混全当自己没听见,另一只手把桌上的酒碗酒坛子通通挥地上砸碎。
“酒入愁肠愁更愁,哥哥我是过来人,心里装着烦心事喝酒是没用的。你跟哥哥走,哥哥保证你一会儿就快活似神仙,不知忧愁是何物。”
姜玥好容易找到一个落脚之地,不愿意闹事惹人围观,因此竭力忍耐着。
“你放手,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
小混混笑嘻嘻地说:“小爷就怕你对我太客气,你放心,到了地方自然放手。”
他见她醉昏昏,心里全无忌惮,此时已经不止动手动脚,而是硬拉着她走人。
她忍无可忍,挥手打开他。
第一次因为小混混离她近,所以目标明确,她一击就中。
小混混被打开的同时她也险些栽倒在地。
小混混没想到她还懂功夫,第一次吃过亏,第二次便有了警惕。姜玥内力深厚,可惜酒劲上来她醉得更厉害,连平衡都找不准,更何况与人相斗。
她几次打空之后发现那小混混也是个练家子,这下可麻烦了,果然是就入愁愁更愁。
小混混从后面把她捞到手里,换上恐吓的语气。
“这里是小爷的地盘,你反抗也没有用。乖乖听我的话,自然有你的好处,不听我的话,就送你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放手!”她用力地说,一身力气好像只能用在语气上。
软玉温香抱满怀,谁放手谁是傻子。
“小爷若放手,你连站都站住,我可舍不得你跌伤了这一身细皮。”
“我提醒你,你若再不放手,你的性命就要葬送在这里。”
他调笑着说:“我的性命不会葬送在这里,但一定会葬送在你手里。”
“你说这些话不会后悔?”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居然动手摸着她攥起的拳头。
姜玥心里恶心,喝下的酒都快吐出。
“我再劝你一句,你还是该快走吧。你看我喝醉了想从我身上寻快活,因为寻快活就把性命也赔上,你会悔不当初的。”
她劝他走不是心地善良,而是不愿再有人因她而死。
十一人、沈兰溪、遥虹公主,再加上小混混,她不愿意背负着十四条人命过下半生。
人性本恶,更何况小混混还是个作恶惯了的人。
“小爷从小是被吓唬长大,吃过熊心豹子……”
他话还没说完,空中飞来两枚铜钱。
铜钱一左一右,精致地切入小混混的两只眼眶里。
鲜血喷射而出,小混混放开姜玥,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客店内的食客见状纷纷逃走,小混混的声音一开始还从外面传进店内,片刻后戛然而止。
姜玥心中大惊,扶着桌椅想要出门探明状况,酒力作祟下,整个人重重地撞在门框上。
窗外公鸡长鸣,沉沉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内空空荡荡,简单地摆设着一床一桌一椅,她猜这就是昨日她投宿的那间客店。
头疼欲裂,她轻揉着脑袋,努力回想。
昨天她在店里喝酒,有一个混混想要调戏她,后来混混撕心裂肺的逃走,再后来她好像就昏倒了。
她起身,打开窗子,楼下街道已经有三五行人。
她梳洗之后下楼,老板兼账房站在柜台里清昨天的账,见姜玥下楼,捧着账本从柜台后出来迎上前,让她结一下昨天的房钱酒钱。
姜玥怪异,通常客店不是要等客人走的那一日才会结算房资吗?
“我还要在这里多住几日,等我走的那一日再清算吧,我昨天交给押金,不会少你的房钱。”
老板怕的不是收不到房钱,而是怕收错人。
他客客气气地说:“客官您今日就得走了。”
姜玥产生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客店老板为难地说:“今日搜查比昨日更严,小人不敢多留生人。”
姜玥道:“你这店里生人多了去,难不成都得离开吗?”
老板道:“没有,就这两日住进来的离开。”
说话间已经有一家三口拿着行礼到柜台上清账,他们比她更早得到老板的驱逐令。
孩子站在地上哇哇大哭,父母大包小包拎在手里早没了耐性,听孩子哭不是安慰,而是大声呵斥。孩子被父母吓得脸色发白,硬憋着嘴巴不许自己哭。
姜玥看到两三岁的小男孩不由得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小男孩放声大哭她还能够忍耐,见小男孩委屈强忍,她心里一下一下揪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