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住泪,顺从地穿好衣服。
李容楚在她穿衣的时候吩咐人摆饭,原本的早饭此时摆上桌成了不伦不类的早午饭。
她呆呆地坐在桌前不动碗筷,心里仍然充满了对李容楚的恐惧。
或许李容楚本性不坏,但本性在权势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身为一国之君,他的一言一行就是律法,就是不容置喙的金科玉律。
然而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有做错的时候。
若是个寻常之人,做错了有周围的亲朋劝谏,再错些有律法制约,可是身为皇帝,想要劝谏就得冒着杀头的风险,至于律法,他只怕是可以随意更改律法吧。
自古以来皇帝有被人谋杀而死的,有战死疆场的,也有被起义军砍头示众的,她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一个是被本国律法处死。
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人生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都怪怨不得,唯一要怪的是自己,谁让自己如此无能,如此软弱。
李容楚端着一碗桂花圆子,半含命令地说:“张口。”
汤匙已经被送到嘴边,她机械性地开口,在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之前,她除了忍耐别无出路。
她用力咽下那一口桂花圆子,清甜的味道滑入胸腔,她却觉得苦涩无比。
难道忍耐就有出路吗?
忍耐仍旧没有出路。
更加可悲的是即使忍耐没有出路,她也不得不忍耐。
除非她能够爬的比李容楚更高,否则她永远要受制于他。
李容楚见她喝了一小碗,以为她喜欢,又给她盛了一碗。
她的胃不好,因此他格外的小心,每次一起用膳的时候都会先哄着她吃一点流食,计算自己没时间,不能陪着她一起用膳,也嘱咐她身边的侍女叮嘱她。
如今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两个侍女被他带走,她心里一定厌恶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他别无它法。
抓走侍女她顶多厌恶自己,如果他直接对蔡家动手,她的厌恶就会转变成恨意,她的恨会让他心如刀割,他承受不起。
抓走两个侍女他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如果她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人可以信赖,她或许会选择重新信赖自己。
他会一直等着这一天,虽然他们吵过闹过,但他不信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会不如两个侍女。
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她都会看到,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他们之间有一辈子的时间,他不着急,他会慢慢地等。
姜玥机械性地喝着,一口气竟喝下两碗。
李容楚喜道:“你若喜欢,我以后每日给你做。”
“做什么?”
姜玥低头看了碗里的一眼东西才知道那是桂花圆子,她方才心乱如麻,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吃的究竟是什么。
他方才是说她若喜欢,他就每日给自己做吗?
是这样的话吗?
那个声音一闪而过,她有些不确定。
一定是她的幻觉吧,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东西,估计他这辈子十指都没沾过阳春水。
她估计自己是疯了。
其实她不是发疯,而是正常反应。
任何人受了委屈,都会希望让使自己受委屈的那个人低头,向自己道歉,请求自己的原谅。
她一定是知道李容楚不可能向自己道歉,所以才在一瞬间产生幻想。
李容楚拿起桌边的丝帕替她擦拭一下嘴角,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笑着说:“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盯着他的手,突然发现最擅长失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李容楚。
对于昨晚发生的一切,李容楚仿佛没有丝毫记忆,不记得他对她的讽刺,也不记得他亲口说她是玩物。
他像一条变色龙,平静时分与应激时分完全是两个颜色。
现在属于他的平静时分吧,所以他又变回从前的柔情似海。
从前她的柔情会令她享受其中,今日他的柔情只会令她有晕眩。
她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中,四面八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漾漾海水,而她手里只抱着一根浮木。
一旦她因为海面平静无纹就放弃浮木,下一刻暴风骤雨之时,她就会被卷入死亡的漩涡。
她一言不发,心里则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莫要上当。
她对自己好,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玩够。
李容楚见她发呆发得有点久,担心地晃她一下。
“玥儿,你不舒服吗?”
他的碰触使得她打个冷战,冷气从背脊直冲头顶,她彻底清醒。
她没忘记“忍”字诀,摇头道:“我没事。”
李容楚放下心,微微一笑后重新端起碗,碗里是他新盛的半碗桂花圆子。
汤匙再次被李容楚送到唇边:“你再喝一点就吃别的东西,喜欢喝一次也不能喝太多。”
她避开他的汤匙,冷冷地说:“不用了,我不喜欢吃。”
李容楚一怔,随即道:“不喜欢就吃一点别的。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明天给你换新的。”
我没有什么喜欢吃的,所以不用换别的。”
她飞速地吃了一两块糕点,具体是一块还是两块她自己也记不清楚,因为心里烦乱的时候,即使吃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吃下的糕点如同两块硬石头一般哽在胸口,时间一久,就感觉是谁用力在她胸口打了两拳。
她虽然没有实实在在被人打倒,但她的胸口的确有伤。如今再加上里面的“石头”,内伤加外伤。
李容楚见她吃得极少,不由得担心。
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再吃一点?”
“我不可以不吃吗?”她反问。
她的神情复杂,有点愤怒,又有点胆怯,李容楚也说不清。
他笑道:“当然可以。”
好歹也喝了两碗桂花圆子和两块云片糕,虽然东西少一些,但也比她绝食闹脾气好了一万倍。
他昨日已经得罪了她,今日又在侍女的事情上惹她生厌,他实在不想在因为这件事情触怒她。
既然她第一餐肯吃东西,后面应该也不会再绝食,所以少吃一点他也能够接受。
他吩咐人撤下早膳,却忘记自己没吃一点东西。
他心里的烦乱比姜玥有过之无不及,即便记得也吃不下。
新来的嬷嬷与侍女退下后,李容楚走到铜镜前,姜玥正在梳妆台前呆坐。
李容楚见她低头看着自己尚有淤青的手腕一言不发,心里骤然一痛。
昨晚的所作所为,他已经深深忏悔。
她不仅手臂有伤,脸上也有未退的咬痕。
他的手轻碰在她的脸颊上,她骤然一惊,避开身子抬头问:“你做什么?”
李容楚取出一盒药膏给她看。
“我给你上药。”
她看着那盒药膏直想将它砸地上,既然要上药,一开始为什么还要伤她?
她心里想摔药,但行动上不敢。
李容楚从梳妆台前挑了一支干净的银钗,然后从药盒里挑了一抹透明的药膏在她脸上均匀涂抹。
李容楚的身体是温热的,他偶尔碰触到她脸颊的手指也是温热的,可是再温热的东西照进铜镜里都变作冰冷。
她的心结了痂,结成的痂成了她的壳,不用任何商量就将他拒之门外。
药膏是晶莹的水红色,涂在脸上冰冰凉凉,舒服尚在其次,关键是那颜色像腮红的颜色,掩盖了她被咬伤的痕迹。
痕迹被遮掩,她至少可以正常见人。
李容楚记得她身上也有伤,便用修长的手指解她的衣领。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颈部时,他顿时浑身僵硬。
她下意识地死死扯住衣服,惊恐地说:”你又想做什么?我不要!我不要!”
李容楚见她反应过激,忙松开手解释:“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给你上药。”
她哑着嗓子大喊:“我不要听,你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李容楚见她如此抵触,不得不放弃。
“好好好,我不碰就是。”
他合上药盒,把药盒放在梳妆台上。
她见药盒离手才放心,至少李容楚暂时没有碰她的理由了。
李容楚放下药盒后叮嘱道:“你不让我碰,你自己要记得擦,知道吗?”
姜玥快速而用力地点一下头,虽然是答应,但也是不开心的答应。
李容楚见她如此恐惧自己,心中的愧疚如酒一般越酿越浓。
他不敢从前面碰触她,便从她身后将她轻拥入怀。
她吓得闭上眼睛,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对不起。”
出乎姜玥的意料,李容楚并没有轻举妄动,他仅仅在她的发上轻吻。
她缓缓睁开眼睛,方才那句对不起她没听清楚,她不确定地再问:“你说什么?”
李容楚重复一遍:“我说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
李容楚的道歉成功刺激到她,她不等他说完就激动地用双手捂住耳朵:“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什么都不要听。”
她不要再回想起昨晚的发生的一切。
换做任何女人,都不会愿意回想起那样的夜晚。
如果是两情相悦的夫妻那的确不算什么,可李容楚在将她视作一个玩物的前提下欺负她,她的内心就充满了痛苦。
那些痛苦是会认路的野兽,但凡想到一丝一毫,它们便会顺着血腥地气味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所以她不能听,不能碰,不能接受李容楚的道歉。
李容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尚未结束的道歉成了灰色的尘埃,尘埃在空气中流动,成了一首悲凉的调子。
他真的令她如此痛苦吗?
如果她会如此抵触,他一定不会欺负她。
昨晚的发生的事情令她痛苦,而她的痛苦更是在他心里打了结。
他忙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不再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