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河畔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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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猛犸洞

猛犸洞给感官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抛开眼睛看到的不说,就是盲人去了也会受到极大的震动。我很确定他们感受到的印象和我们视力正常的人一样的深刻。当向导停在一处更有趣的地方时,或是当点起火把以及彩色火把时,给我们指出更吸引人的特点时,盲人便惊呼:“好神奇!太漂亮了!”他们看不到,但是能感受得到。话语一出,他们便感受到了空间广大的概念。声音像小鸟一样在巨大空间里向前飞去。当大家都不说话时,这种深刻透彻的寂静在地面从未感受过。这一切以及无边的黑暗,会使视力正常的人感觉到他正在与什么也没有的原始时代面对面。充满物体的宇宙消失,只留下思想。听觉发挥主要作用,说出的只是内心的低语。盲人错失了很多,但是也留下很多记忆。这个大洞并不只是眼睛的盛宴,同时还是听觉、味觉和触觉的盛宴。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有了不一般的体验。

对于我来说,我感受到了坟墓。我想起了逝去的人,还有地球上所有死去的事物,并且告诫自己,他们最终休息之所就像这样,如此漆黑,如此寂静,最终我们都会到这儿来。这里没有土地的枯荣,没有季节的更迭,没有暴风雷电的呼啸,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战争与和平,这是个没有变化的地方,因为这是没有生命的地方。好安宁,好寂静,好荒芜!印第安的痕迹与废墟,迅速地从地面上的阳光中消失,现在已经超越了大自然的变化。尘土上的鹿皮鞋印可能会保留上千年。向导的胳膊伸到地面上的石头下,拽出一些被烧过的藤条,肯定是用过的,也许是数个世纪前,当地人为了照亮洞中,洒满了油点着的。

在松软的土地上有一八一二年车辙留下的印,那时正与英国发生战争,人们都在寻找硝石。向导从尘土中踢出玉米棒子,这里曾经是中午喂牛的地方,现在这些玉米棒子看起来仍然那么新鲜。就这些玉米棒子和车辙来说,似乎马车刚刚从这里前进过去,恍惚感觉像是回到世纪前叶,甚至更早。

在一条大林荫道的一处,如果你停下脚步,听一下,就会听到一种像荒芜大厅里的钟发出的缓慢、庄重的滴答声;当它探测到寂静的时候,你就会听到轻微的回声。人们将这里称作时钟,由一个大瀑布往小池塘中流水导致。在黑暗中有个可怕的钟,不上发条也不会停止,似乎对于时间和变化发出嘲笑声,这是死亡之钟。在这个大洞中,人们产生灰暗恐怖的想象是很自然的事, 我现在完全理解我来这里的几天前随同一起来这个大洞的那位女士的感觉了。起初她很不情愿向前走,巨大陵墓的寂静和黑暗激发了她的想象,当她到了向导所指的 “巨型棺材”时,恐惧压倒一切袭来,她可怜地祈求要往回走。那是个巨大的、掉落的石头,但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外形就跟大棺材一样,胆小、富有想象力的人们,尤其是女士,在奇怪的地下世界肯定会产生一种恐惧感。向导告诉我,他曾带过的队中有一位女士,想自己在人群后逗留一会,他容忍她这么做了,但是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他便冲到后面,发现她躺在地上,虚弱得死掉了一样。偶然间她的灯灭了,被立刻聚拢过来的黑暗骇住,导致昏厥过去。有时我感觉我像走在史前世界被埋没的古城的街道上。拎着手里的小灯,跟随向导穿过那些无尽寂静的道路,瞥一眼两侧似乎很是奇怪的古代建筑,在黑暗中竖立着灰白、掉渣的墙。我们转了个急弯,或是走一条与我们的路线呈直角的路;现在我们到了一个大圆圈中,也可以说是大庭院中,向导点亮火把,或是带颜色的化学灯光。你上下面皆有路。因为我们不会在白天进入这个城市,这里就不需要光线,这里一层一层的,足有四五层,或许计划要建造一座蚁山,最低的路与最顶端的路相距数百英尺。从入口处进来的那条主道叫大道,如果纽约的百老汇被黑暗和寂静包围起来,道路被土堆和石块封锁起来,除了不会这么灰暗、广阔、自然之外,可能也会变成像这里的地方。从入口处进来一英里左右,我们路过几处原始的石头房屋,由肺病患者修建于四十多年前,这些患者希望在纯净清洁的空气中延长自己的生命。可怜的六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五个月,再没走出去到阳光下的世界。但是埋葬并未消除疾病,大山也未能隔断病毒,似乎却隔开了力量和生气,当受害人走进阳光和空气中,脸色像粉笔一样漂白,他们立刻就不行了,甚至在到达几百码远的住地前就都死掉了。

也许在猛犸洞中他们想要展示给你最漂亮的就是星室。爱默生来这个洞的时候似乎对其印象颇深,他在一篇散文中提到, “幻觉”向导收走你手中的灯,然后让你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周围是深渊般的黑暗。他沿着辅路向下走去,在似乎低一些的平面上的某个地方用帽子挡住了灯光,这样光线落在了你头顶上。向上看去,第一个闪现出的念头就是在午夜的天空开了一道口子,这样你就能向上看了。你看到的是天空尽头,山耸立的地方更黑的地平线。黑蓝色天空中布满星辰,非常小的星星,但是很真实。有一处出现一条长长的亮带,形状和效果看起来很像彗星。看过去,向导慢慢挪开帽子,一朵黑云慢慢爬上天空,一切又回到黑暗的笼罩下。然后听到脚步渐行渐远,直至在远方消失。现在耳朵周围又是寂静。我们就这样坐在寂静的星际空间,过了一会儿后,听到左边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随后又传来公鸡的啼鸣。将头转向声音的方向,迎来地平线破晓的黎明。随着脚步的临近,光线越来越强,这时同伴朦胧的身影,就像阿波罗手中拎着灯带来了白天的光。这很具戏剧性,令人愉悦。

另一个惊喜便是,当我们在某处停下,向导让我大声叫喊。我做了,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然后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话,立刻我们周围和脚下的石头就像竖琴的弦一样。他们似乎被施了魔法。然后我也试了试,但是调子不对,石头没反应。我又试了试,还是没反应,传来平缓死气沉沉的声音,好像在嘲笑我。我又用更低的声音,旋律对了,这些厚重的固体墙似乎变成鼓膜或小提琴那么薄那么脆弱。它们似乎在我们周围跳舞,又从我们身边撤退。这种狂野甜美的音乐以前从未从岩石处听过。啊,正确调子的魔力!“为什么,要越过高山?”为什么,它们曾被用正确的声音呼唤?生命的秘诀不就是将我们的声音放到正确的调子?当我们做到了,那些岩石便立刻有了回应。我想起我们的诗人这样的诗句:

“当然,用正确的声音与我说话的人,无论是他还是她,我都听,就像流水跟随着月亮,安静地流着,到地球的每个地方。”我们所在的位置正在一条路的上方,和下面成十字路口交叉。我没有到回声河,那个地方最为神奇,人们对此地有着奇妙的描述。

洞中上下总共四五层,一条道上面有另一条道。最底层在入口处下大约二百五十英尺。鬼斧神工般雕刻这洞和隧道的水流在这里到了尽头。它流向山谷中的绿河,它们大概是同一深度的。如果绿河将山谷雕刻得更深些,这条水流也会跟随流向更深处。河床也许在接下来的几个阶段,都与洞内的道路保持同一水平。这条水流不过是它前身的一小部分。事实上,洞中的每一处特征都表明了早期地质时期铸就这一切的力量更为强大。水将石头洞穿,似乎当时应该是冰造成的。被雕凿出的穹顶和坑似乎是流水滴在雪地或冰面上才能形成的一样。早期,雨水肯定很大,当时碳酸氧的含量肯定比现在多得多,也厉害得多。这雨水垂直落下,雕刻出巨大的深坑,两三百英尺深,给我记忆犹深的是结块圆顶。你将头探出墙面上那扇不规则的窗户,就会看到这个巨大的轴杆或井,从高一些的地方一直到脚下两百英尺深。在古老的冰河时代,肯定有这样由于小河慢慢向下流造成的深井。宽达十英尺,仍很潮湿,还在滴着水。向导扔下一支点着的火炬,向下坠落,最后我不得不伸长脖子才能看到它最后掉到了底。有些坑相当深,但是路很窄,这时为了怕发生事故而被堵起来的。

猛犸洞给我印象最深的当属入口,可能是因为从这里开始,你第一次接触到了巨大的财富,而且可以仔细瞧瞧。地下陌生而又巨大的世界与我们熟悉的景象和物体完全不同。当你处于洞中,你看不到,在晚上你顺着手中微弱的灯光走在巨大的森林中,当向导用火把和有色灯照亮有趣的东西时,效果很奇怪,就像是一场梦。这是陌生的世界,你都不晓得这是种庄严的感觉还是陌生的感觉。如果这里有白天的光线,你就会恢复感觉,就可以检验你的印象的真实性。在入口处还有光线,你可以尽情观察这只地下怪物的面容,是的,从它的嘴里看去,这只嘴宽五十多英尺;深入到小些的喉咙中,一个成年人可以站起来,从这里开始光线慢慢消退,黑暗逐渐占据了整个地方。从宾馆出来穿过森林抵达山下,你还看不到洞的迹象,直到你进入一个小开阔地,这里阳光普照,绿草茵茵,向右一转,你脚下就会出现这可怕的坑,这时感觉就像大山张开大口躺在那里随时等着把你吞下肚子去,就像鲸鱼吞虾米一样。我喜欢坐在或站在空口向里观望。对于我来说这也是种魔力,是大自然拥有的巨大力量的展示,就像雷电,就像海啸。两只菲比霸鹟在岩石中筑巢,周围满是小蕨菜和野花。

另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就是从洞口涌出的凉风,就好像一眼喷泉似的,上升到某一高度,或填满整个空口,然后在低一些的地方吹过,跑下山去流向绿河,沿着一条小水道,就像流水一样。我冲进去就像冲进喷泉一样,真是有趣。上面的空气闷热烦躁,温度计显示在八十六度,这股空中的凉风,大概有五十二度左右,这两股空气被小池塘或称作小湖给分开了。我迈下步去,能感觉到水淹没了我的脚,然后是我的膝盖,然后是臀部,然后是腰,然后到我的脖子,我的身体很冷,而我的脸和头沐浴在燥热沉闷的空气中。这里两种空气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层薄薄的蒸汽,这感觉就像是池塘表面的一层冰一样。沉浸在这空气喷泉中一会儿后,让你又想回到温暖的空气中了。在这大盆地边缘你只能将手放低去感受流水一样的冷空气。下面五十码的地方,就像小溪,一百码迅速就可察觉,但是更宽更高;渐渐开始不那么冰冷,开始混合着正常的空气;那些生长在水道边的植物躁动不安,就像附近树的低矮树枝上的树叶一样。慢慢的这股冷空气消散,消失在温暖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