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有不眠者的呼唤,黄蓉蓉懵然走进一个铅云笼罩的空间,在她视野中有片荒芜的小丘陵,一棵焦枯的老树枝杈怪异张扬着,老树枝杈顶端蹲踞着一个黑色的影子,破烂的黑袍随风飘摆,老树虬乱的根部坐着一名佝偻的老妇,黑袍沉沉地遮掩住自己的面目。
“蓉儿,蓉儿。”那佝偻的老妇看向黄蓉蓉,声音亲切地唤道,如聆纶音,那么亲切,那么熟悉,黄蓉蓉惊异地向那老妇走去,岁月在那张满是年轮的脸上刻琢下无数的烙印,老妇牙齿没有一颗,面容苍老得让她感觉陌生,可那声音却是如斯地耳熟,黄蓉蓉心中一跳,俯过身去凑近那老妇。
“妈,是您吗?”黄蓉蓉迟疑道。
老妇抬起苍老而浑浊的眼睛望着黄蓉蓉,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傻孩子,出去这么久,连自己老妈都不敢认了么?”
“可是……”黄蓉蓉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娘亲的面容道:“你的面孔怎会……我离开五松公馆时你看上去最多就四十岁那副模样啊!”
“唉,你知道你离开我多久了吗?”那老妇突然老泪纵横道。
“一年都还没到哩。”黄蓉蓉心里算计了一下,现在是六月初,她是去年八月那场骗婚闹剧后离开五松公馆的,从此再也没见到过自己的父母一面。
“一年没到?!”那老妇沉吟许久,低叹道:“岁月留痕,思故催人老,妈现在已经八十四岁了,怎还可能再有以前那副容颜?!”
“什么?”黄蓉蓉觉得脑子里无法思维,“八十四?自己这是在哪里?在将来的空间里吗?”一大串问号在她脑子里纠结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她再问五松公馆堡主夫人:“妈,爸现在哪里?”
老妇指了指坐在枯树顶端的黑影。
黄蓉蓉向后退了两步,举目向树上之人看去,黑袍褴褛,千疮百孔,脸面看不真切,她高声向那黑影喊道:“爸,是我,蓉儿,看看我好么?”那黑影闻声缓缓低头向黄蓉蓉看过来,一阵寒风掠过,包紧头面的黑袍撩起,居然是一副可怕的骷髅。黄蓉蓉惊叫地捂紧自己的心口,眼中泪水潺潺而下。
“蓉儿,别怕,人都会老的,也会死的。”老妇站起佝偻的矮躯,对黄蓉蓉摇手道:“去吧,走自己的修炼之道去吧!去寻求不死之道,永葆青春之术,蓉儿,别忘了你的家人们……”老妇说罢,与那颗枯树以及枯树上的黑影同时远离黄蓉蓉的视线,空间好像在她的脚下飞快的移动着,倏然,眼前出现一个身穿黑袍,头罩黑色面纱的女子,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但却让黄蓉蓉有不敢相认的推却感,她快速向后退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是间黑曜石砌就的墓地。
黑袍女子头上的黑色徐徐飘落,是清丽绝伦的月精灵女子千鹤。
“千鹤?你怎么这般打扮!”黄蓉蓉道,黑袍是邪恶与衰亡的象征,千鹤一直以雪白做为自己的标志,她讨厌黑色。
千鹤那双深邃的绿眼睛望向黄蓉蓉,漠然道:“黄蓉蓉,你终于沦到不死的深渊了,恭喜你哪!”
“不死深渊?”黄蓉蓉不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黑袍千鹤低垂眼帘,低声道:“我现在五百岁,离开咱们漂泊江湖那会儿已有三百年的岁月,而你如今青春依旧,不是沉沦于不死深渊又是什么?”
黄蓉蓉突然感觉心里要炸开了,这个空间是怎么回事儿,不仅让自己看到了三十年后父母的容颜,更让自己来到三百年后。她用颤抖的声音道:“那……那过天靖、波波和八宝他们呢?”
千鹤恬静地一笑,爱怜地看向眼前那快黑曜石墓地。黄蓉蓉凑近那快镂刻着几排银字的碑铭:这些战友曾经并肩而战,为了荣耀,也为了自由!
这些战友曾经志同道合,为了生存,也为了快乐!
他们曾是盗贼,但也是自由的战士,为了理解,也为了爱与友情!
黑袍千鹤幽然道:“精灵与人类本就不该互相爱和理解,因为岁月会让这些烙印永刻心间,让我至死都痛尝对朋友的怀念和对过往岁月的留连。”说到这里她抬眼望向黄蓉蓉道:“可你不同,你已沉沦不死的深渊,说得更确切点你就是不死生物,你不会有感情,也不会有怀念之心。”说罢她调头而去,口中曼声歌吟道:“光阴哪,你对人心毫无怜悯之情,你常去嘲笑人心记忆追思的悲伤挣扎。光阴哪,你给不成形体的死亡戴上永不凋谢的花冠,让死亡显得那么美丽而诱人。虽然帝国崩成齑粉,世纪消失在阴影后,遮掩死亡的大理石墓碑依旧对着繁星叹息:我记得!我记得光阴曾给我的那些明亮的爱,我记得光阴赋予我的感情和热泪,虽然时光不再,往事犹如流星滑逝天际,但是我仍记得……”
黄蓉蓉怔怔地望着千鹤从眼前消逝,她感觉到自己确实没有象精灵那么悲伤,只是心里很茫然,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她迷惑地再望了那具黑曜石墓碑一眼,转过身来,却见自己身后无声地站着九个黑影,这些黑影或骑着全身蒙在黑暗中的骏马,或漂浮在空中,或蹲踞在她身旁,或若隐若现地游走与她脚边,一阵阵令人寒栗的冷风扑面而来……
邪恶生物……是不死生物……噢,不,难道真如千鹤所说,自己已经沦落不死深渊了吗?……
黄蓉蓉猝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大汗淋漓,背脊间一丝凉意直往心头冒,哦,不,我得赶快把最后两幅天龙八部图轴弄到手,待此事完结后,马上回去见我的娘亲,还有我的父兄们。她开始急迫起来,她不能容时间再流逝,虽然这个梦只占据了她漫长生命的十万分之一时间,却让她惊悚出一身冷汗。
她掀开盖在肚皮上的薄被,穿着睡衣在船舱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舱外传进一缕阳光,此刻该是清晨了吧。
黄蓉蓉草草洗漱完毕,推门走出船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海平面上现出一线铅白色的厚云,如今的黄蓉蓉对海上的季候已略有常识,知道这种状况的出现就意味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八宝正坐在船尾检查一段缆绳,黄蓉蓉向他打招呼道:“看上去好像暴风雨就要来了。”
“是啊,”八宝漫声应道,“待会儿就到嵊山岛了,咱们在那里泊船,千鹤昨夜就已经离开出云舫上岸去了,说是与咱们在嵊山岛会合。”
“嵊山岛?”黄蓉蓉惊异道:“这里难道已近南海了吗?”
“对,再过一天的航程就到南海水域了。”
“咱们到南海去干嘛?”黄蓉蓉不解道:“如果到雪河国走伏宁河岂不更近点?”她甚至期望着出云舫能象往常一样飞到大陆西南侧的雪河国去,“凤点灯”的老巢海市蜃楼就在雪河国的黄树瀑地区。
八宝耸了耸肩道:“我怎么知道,这是咱们船长的意思。说是先要到金水城走一趟。”
“金水城,到那鬼地方去干嘛?”黄蓉蓉也不待八宝回话,虎地转过身向餐厅走去。
一向干净俊挺的过天靖今天早晨显然没有象往常那样把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再出来吃早饭,此时的他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地呆坐在餐桌前,食不知味地吃着矮人八宝烹调的早餐,昨夜里一个奇怪的梦让他整个后半夜都无法安生,愣是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波波与他聊了两句,发现他心不在蔫地嗯着,并没有听自己讲话,觉得没趣,便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饭。
黄蓉蓉“砰”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坐在过天靖对面问道:“到金水城去,这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接下来的目的地难道不是往雪河国去吗?”
过天靖抬起俊目看了黄蓉蓉一眼,有气无力道:“什么时候由得你来支配我这个船长了?接下去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轮不到你来瞎咋呼。”
“可是现在离咱们获取最后两幅图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可不希望节外生枝。”黄蓉蓉道。
过天靖瞪着黄蓉蓉道:“你成天就只想着你那几幅破图,时间有的是,要那么着急干嘛?”
“干嘛?”黄蓉蓉叫起来道:“当然是凑齐八幅图,好看看倒底是什么宝物呀!”
“我看你是急着想回去,是不是?”过天靖语声不满道。
黄蓉蓉若是认真听他的语气也许就该听出其中的不舍,可惜此女哪会想那么多,她回答道:“那当然,得足八幅图就能回去交差了,让我师父也开心开心。”
“对不起,你那两幅图只好暂时搁置一边了,我们还得到金水城办点私事儿。”过天靖道。
“什么私事儿?”黄蓉蓉问道。
“你问那么多干嘛?难道我样样事情都要向你汇报吗,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过天靖提高嗓门,波波一对大眼睛一忽儿望望这个,一忽儿望向那个,不知所措,这对冤家碰在一起吵架又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今天的气氛与往常明显的不同,火药味十足。
“你这私事若是不急能不能先放一会儿,待把我那两幅……”
“不行。”过天靖毫无商量地打断她道:“我那私事是不急,但出云舫上我是船长,由我说得算。你若是心急,自己去想办法。”
“姓过的。”黄蓉蓉呼地站起来道:“别以为我离开了你就弄不到那最后的两幅图了。”
“切!”过天靖嗤道:“你现在翅膀硬了,能单飞了,有本事了是不是?行哪,有本事你自己去弄哪,我告诉你,金水城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去不去随你便。反正你也不算是出云舫上的人,来去有你的自由。”
“你……你竟然……”黄蓉蓉口吃道,这句话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一直以来她就把自己当出云舫上的一份子来看,过天靖这句话太刺她的心了。
“我?难道我说错了吗!”过天靖推开身前的餐盘,奚落道:“你是堂堂的大法师,将来整个大陆上的一颗巨星,怎么屑于与我们这些盗贼为伍呢?”
黄蓉蓉望着过天靖愣了许久,突然高声道:“是啊,我怎么忘了我还是个大法师,怎么可能与你这个臭毛贼待一窝呢?姓过的,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你给我记住这句话。”
“我好怕怕哟。”过天靖佯腔作势道:“将来你还想杀了我这个师父兼丈夫的不成,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唷。”
“你少来。”黄蓉蓉猝然挥手向过天靖俊脸上挥去。
过天靖下意识地伸出大手抓住她的玉腕,猛地把她推后几步道:“怎么,还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么?你我可是拜过堂的,你那一手盗技也是我手把手教给你的。”
“姓过的,以前的事情你休在我面前再提起。”黄蓉蓉指着过天靖的鼻尖叫道:“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不相欠。”说罢怒容满面地转身走出船舱。
“行哪,算我瞎了眼,教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徒弟。”过天靖对着黄蓉蓉的背影喝道,尚意犹未尽地把手边的餐盘扫到地面上去,把波波着实吓了一大跳。
黄蓉蓉满腹怨愤地走出餐厅,口中不停地诅咒着过天靖,她忿忿地越过满头雾水的矮人八宝,在身前画出一轮魔法传送门,转身对着餐厅方向高声道:“姓过的,你给我看好,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把最后两幅画轴得到,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喊罢,矮身钻进传送门。
波波从餐厅里跑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魔法传送门在眼前消逝,低声咕哝道:“今天这都是咋回事呀?个个跟吃错药似的。”
“出什么事了?”八宝惊异地凑过来问道。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波波摊开手道:“我昨晚做了个怪梦,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幻影,难道有不好的预兆么?”
矮人八宝呆愣了好半晌,压低声音道:“是不是都中邪了?我昨晚也做了个噩梦。”
两人面面相觑,一丝凉意从脚底冒上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