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会
胤祥回到了府中,天云早就在房里候着了,“王爷,等着您传膳呢!”
胤祥笑容满面,天云心却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一笑,她就觉得他离她越远,她宁肯他跟那个人一样训斥她,笑话她,也不要天天用一张笑脸对着她。
“春兰,既然王爷相中了你的手艺,你就去厨房做几碟拿手的小菜过来!”手绢挥来挥去,像是赶一只苍蝇。
“叫她若兰,春兰,俗得很!”胤祥笑着说出,不是建议,却是命令。
若兰随着老妈子走向厨房的方向,天云用手绢掩住口笑,“王爷看什么呢,看得倒是呆了?”口气中的怨怼同醋意,飘满了整个屋子。
“出去几天,院子里的花,倒是开了!”厨房的方向,也是若兰消失的方向,一株含笑卖力地散着苹果一样的香气。
“是啊,走了倒是没有几天呢,花儿倒是开了!”说着又吩咐贴身的丫鬟,“绿竹,你去看看,厨房里忙活的人,不要不知道咱们旗家的规矩,做些入不了口的东西!”一记眼色,绿竹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一会儿的工夫,四样小菜端了进来,民间的东西千奇百怪就连天云闻见香气,也夹了一筷子,这是九丝汤,看上去没有什么稀奇,吃到嘴里,倒是滋味无穷,细细品来,有火腿丝、笋丝、口蘑丝、木耳丝、银鱼丝、紫菜丝、蛋皮丝、鸡丝,芽姜切成细丝,黄白相间,一碟食毕,齿颊留香。
“清清淡淡天资美,丝丝缕缕韵味长。”胤祥不禁赞叹,筷子又转向了另外一碟小吃,吃一口,眉头稍皱,再吃一口,皱得更厉害了,这么的咸。
“福晋也吃啊!”
天云忙道:“我哪里敢呢,不是说这若兰只为王爷一人做羹汤啊!”
“你我夫妻一体,哪里分什么你我?”把她跟前的食碟加满,“尝尝看,北地不多见!整天肉来肉去,就算不是白嘴吃,也腻得慌!”
天云犹豫了半天,才夹起一根豆芽,刚入口就呸呸地吐了出来。
胤祥装没有看见,“这可是为夫亲手给你夹的,不要让为夫失望哦!”
天云无可奈何,只好一根一根地吃,间或喝口清茶,一顿晚膳,无比悠长。
入夜,胤祥同天云一向分房而眠,天月清光,照一室的清凉,胤祥睡不着,披上衣服,随意地走走。走到府中的荷塘,齐齐整整的荷叶,还没有跃出水面,刚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就看见若兰也坐在荷塘那头,细微的啜泣。
原来不是你不伤心,是你把伤心都藏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在这个时辰,才拿出来晒晒月光。
“若兰。”他终于轻叫出声,月光下那张素颜,泪痕斑斑的让人心疼。
“啊?”若兰有点惊慌,这毕竟不是扬州。
“我……”
“王爷?”若兰要行礼,却被按住了。
“没有外人,行礼,就不要了吧!”手指触及的香肩,温温润润,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久久不忍放下。
“这么晚,怎么独自在这里?”胤祥忽然觉得这月光也是灼灼,要不然他怎么觉得他的脸好热。
若兰不语。
“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她的三郎,心中醋溜溜的说不出口,在酝酿,已然自己却被酸意给吓到。
“想些以前的事——”若兰并不想多说,虽然三郎负心薄幸,虽然他悄然离去,但是还是会想起,心里头,总是有一群白蚁,在蚕食着她,这白蚁,叫记忆。
“你以前未曾离开过扬州?”胤祥攀下一枝柳,小心地挑地上的泥,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啊。”若兰仰头,月亮真圆,不知道在扬州,月亮是不是也圆成一轮玉盘,
“你在想什么?”胤祥也望月亮,这样的圆满,映照着世间多少不圆满的人儿。
“说来王爷怕是要笑了。”若兰没有扭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月亮。
“说说看!”胤祥鼓励道。
“不知道这样的圆月下,多少人相遇,多少人分离,多少人分离后相遇,多少人相遇后又分离——”若兰声若蚊蚋,细细地散在月光下,竟有些缥缥缈缈的味道。
胤祥无声一笑,这,何尝不是他在想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何必介怀呢?”
若兰不再接话,痴痴地看着那轮月,眼中有清光流转,眼看又要落下泪来。
胤祥忽然道:“若兰,同本王来!”
若兰不明就里,随着他穿堂入室,到了早日间她来过的厨房,见胤祥熟门熟路地挑拣了两个大坛子,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出,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来吧!”
若兰有些奇怪,身子没动。胤祥急了,一只坛子夹在腋下,一只手拎着一只坛子,一把拽过了她,手刚覆上她的,像是有莫大的磁力,再也不想放开。
手是冰凉的,不细嫩,手指末端,连着薄薄的一层是茧皮吧?轻轻摩挲了下,若兰宛若雷击了般,脸就像是五月雨水冲刷过的樱桃,红彤艳嫩,使了力气往外抽。胤祥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笑道:“还不接着!”一只坛子塞到了若兰的怀里。
“这要做什么?”有钱人古怪多,深更半夜的来厨房偷坛子玩。
“跟着我做就可以了!”胤祥带头,两个人又折回了荷塘边,他先是捞取了半大的荷叶,又伸手捧了一大捧的泥巴,然后蹲下身去,把嘴塞进坛子里,小声地嘟囔什么,半晌后又把荷叶覆盖在坛子上,用泥巴封住口。
“来吧,该你了!”胤祥做完这一切,向若兰道。
若兰不明就里,呆呆愣在远处。
“笨啊,把你的心事,你的委屈都说在这个坛子里,然后封上,沉在荷塘里,到夏天就能长成一株粉荷呢!”他呵呵笑道。
她也蹲下身去,那坛子那么的大,大到能把头塞进去,若兰没有嘟囔,身子却在剧烈地颤抖。哭吧,哭吧,只有哭过了,才能遗忘。
三更的梆子声敲响了,若兰才抬起头了,眼睛肿成了一对毛桃,咧着嘴对胤祥说:“这坛子好像装满了!”
胤祥手忙脚乱地把荷叶盖住坛子,“赶紧盖住要不然会跑出来!”坛子封好了,胤祥一手一个,用力地抛远,听见扑通两声,慢慢沉淀的,是两个人的心事。
胤祥笑呵呵地回头想跟若兰比划,若兰亮晶晶的眼盯着他的脸,极力地隐忍什么。胤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若兰终于没有忍住,笑出声来,静寂的夜里,像是碎了一地的银铃。
“你笑了?”胤祥小心翼翼地确认,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下若兰脸上的笑容散落得更多,若兰比划比划自己的脸。
“这里?”胤祥照葫芦画瓢地擦擦。
若兰的笑越发的多了起来,几乎有点喘不上来气了,若兰好不容易止了笑,掏出手绢,笨手笨脚地给胤祥擦拭。
胤祥的笑容僵在脸上,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什么是心花朵朵?什么是心花怒放?
擦完了,若兰又把手绢递到了胤祥的手中,笑着说:“王爷再好生地擦擦——”
胤祥的手几次努力地抬起,想要捉住她的手,又无力地放下,呆呆地看着面前一张如花的笑靥,就连面具似的笑脸,也忘了。
“王爷,天实在是晚了,更深露重,早点回去,别染了风寒!”若兰轻声道。
“是啊,三更了!”胤祥不无遗憾,为什么今夜,如斯的短暂。
“若兰也要回去了!”若兰又是一福。
胤祥不情愿地道:“那你早些歇息!”喉中有千言万语,落在实处,不过几个字。
荷塘上的小桥,两人各自地转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好像都是行色匆匆,不过凌乱的步伐,偷偷泄露了点什么。
若兰到了一个小亭子,背靠着青苔石,望着月亮,公公在世的时候,常常教导她,人生在世要拿得起放得下,她要努力,看看她拿得起的时候能举多高,放得下时能扔多远。亭子下正好有块不大的石头,若兰奋力地一踢,石头飞起,像踢飞了一段不堪的回忆,看看月亮,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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