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来临，这是一个忧伤的暑假。
陈静得知贝蒂生病后，一直撑到贝蒂出院回家，整整十天，滴水未进，最后连点滴都输不进去，活活的熬成了一个骷髅。
“奶奶——”贝蒂再也忍不住悲伤，哭着大叫。
陈静已经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仅剩一口气吊着。
所有人都到了，谁也没想到陈静能撑这么久，大家从几个月前就开始轮流守夜，以防不测。
守着守着就都有些疲惫了，慢慢的撤退，交给陈静的儿子媳妇照顾。
十天之前，大家又得到信，纷纷怀着悲伤的心情过来，等着送陈静最后一程。
众人自发轮流守夜。
这次看着是真的不行了。
谁知道这一守又是十天，说实话，大家真的疲惫了。
陈静熬着难受，他们守着也难受，心里都有点盼着她能早日解脱。
两个孩子守着陈静，大人们在院子里放放风。
他们都不是年轻人了，这么一天一天熬，身体真的有些受不了。
贝蒂紧紧握住奶奶的手，奶奶的手指比她还细，一点肉没有，只是骨头包着皮。
脸上皱巴巴的全是皮，看不见眼睛，两个眼眶深深地凹进去，只剩下两个黑糊糊的洞，眼睛像是被挖掉了。
嘴唇干瘪瘪的发紫。
在贝蒂的记忆里，奶奶白皙漂亮，眼前的人完全找不到奶奶以前的影子。
叶青和贺美琪守在一旁，他们担心陈静现在的样子会吓到贝蒂。
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
贝蒂一点没感觉到害怕，紧紧握住奶奶的手不放，一声一声叫着她。
霍耀宇坐在一旁，低着头无声地落泪。
很对不起，他也想效仿古代自学成才的名医，那些名医都是因为家人生病，自学医书，后来不但治好了家人的病，还变成了大名医。
他也想着自学，能开出一个对症的药方，治好陈奶奶的病。
他失败了，根本写不出药方。
中午陈静突然大叫，粗嘎的声音叫着乌鸦，她看见窗台停着很多很多的乌鸦，想要把它们赶走。
贝蒂的手也倏地被她抓紧。
贺美琪快步上前，拉开了贝蒂，自己握住陈静的手。
叶青也走过去，一手牵贝蒂一手牵霍耀宇，将他们两个牵到一边。
院子里守着的人纷纷走进来。
“贝蒂——”叫完乌鸦，陈静叫贝蒂。
“妈，她在，她在。”贺美琪连声应道。
“奶奶——”贝蒂挣开叶青的手，嚎哭着扑上去。
陈静伸出一只手，贝蒂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黑洞一样的眼睛望向屋顶，嘴巴张开，喉咙里咕隆一下，像是轻叹了一口气，脑袋猛地偏向一边，睁着黑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贝蒂，然后再没了声息。
“奶奶——”贝蒂哭着大叫。
“男人和小孩出去，趁着还有热度，赶紧穿衣服。”大伯母脱了鞋子，一马当先的爬上榻，冷静地指挥道。
男人们纷纷出去，只留下一个贺美琪。
贝蒂赖着不肯走，大人们一时也顾不上她。
叶青掀开被子，跟阿霞联手脱去陈静身上的衣服。
贺美琪坐到床边，半抱住陈静，他的眼睛红得骇人，她至死也没说那个男人是谁，他堵着气不问，她也没说，总以为还有时间的，没想到……
霍耀宇握住贝蒂的手，泪眼朦胧的看她，她脸上挂着旧的眼泪，眼睛一眨不眨，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贺美琪伸手抚上陈静的眼睛，手移开，她的眼睛还是睁着。
他又抚了一次，这次眼睛总算是闭上了。
这边穿着寿衣，院子里的大伯父也指挥人布置堂屋，布置出一个灵堂。
城里因为房子的缘故，家人逝世后没有条件在家里布置葬礼。
这里独门独院的，也不影响邻居，大伯父决定好好为陈静举行一场葬礼，父亲去世后，他们曾一度反目，不是因为想要争夺遗产，只是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替父亲憋屈。
现在人死灯灭，一切恩怨都灰飞烟灭。
很快陈静穿戴整齐，戴着帽子，穿着一身寿衣，黑色的丝绸上绣着金线，被人抬出厢房，抬到堂屋，堂屋里正对着门口，摆着一张灵床。
陈静躺到了灵榻上，头朝门口，脚朝里。
请来的老者围着灵床打转，用麻绳束住她的两只脚，以防诈尸。
在她嘴里塞入一个硬币，又在脸上盖一张黄纸。
贝蒂收住了眼泪，好奇地望着。
大人们表情严肃又虔诚，像是在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朱迪过来叫霍耀宇回去。
霍耀宇拉着贝蒂，让她跟他一起回家。
贝蒂还想留下看，看到堂屋里的灵床，奶奶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脸上那张黄纸，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不再坚持，乖乖跟着霍耀宇走。
走到院子里，下意识的望向奶奶住过的厢房，窗户大敞着，透过窗户能看见里面的床，似乎看见骷髅一样的奶奶躺在榻上，扭着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贝蒂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坐到客厅沙发上，贝蒂望向里面的房间，房间里没开灯，黑糊糊的，“斯蒂文——”她闭上眼睛大叫。
“来了。”斯蒂文端着她的饭碗飞奔过来。
他坐到她身边，喂她吃饭。
贝蒂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奶奶最爱她，她也最爱奶奶，可是奶奶刚死，她突然就害怕上了，贝蒂羞于说出口，觉得自己是叶公好龙里的叶公。
“斯蒂文，你最喜欢谁？”贝蒂轻声问他。
霍耀宇腾出手拿掉沾在她嘴角的米粒，“最喜欢你。”他凑过去轻轻吻一下她的嘴唇。
“你会死吗？”贝蒂眼里涌上雾气，泫然欲泣的问。
“不会死，我会一直陪着你，永永远远。”霍耀宇肯定地说。
“我也最喜欢你。”贝蒂吸吸鼻子，嘟起嘴巴亲吻一下他的嘴角。
“长大了我们结婚。”霍耀宇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贝蒂用力地点头。
在餐厅吃饭的朱迪，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假装听不见他们的悄悄话。